哪怕嬴政富有天下,日常書寫使用的也是木簡,除非快馬傳遞消息,否則絕不奢靡到浪費錦帛,可今日這張薄薄的書簡上均勻排開的百來個大字卻讓嬴政茅塞頓開――其上“治國十略”幾個大字力道幾乎透過錦帛,飄然而出。


    嬴政不由得深吸一口氣,手指略有些顫抖的抓緊手掌的錦帛,將上麵簡簡單單的十條內容看了又看,恨不得將它們全部嚼碎了咽下肚。


    過了好半晌,嬴政才微帶喘息的開口:“李斯最近總是忙得不見蹤影,原來是做這件事情去了。”


    扶蘇拱手而笑,看向嬴政震撼的神色順勢將承諾過李斯的事情說了出來:“正是為了完成《治國十略》,廷尉府才人手嚴重不足。從廷尉和我閑談中透露出的意思看,最好有七八十人,少則也需要半百。”


    嬴政一瞬不錯的盯著掌心的錦帛,毫不猶豫的說:“李斯需要人手幫忙,寡人今日就下旨給他。尋找協助之人,他根本不必猶豫的,直接找來便是――山東六國已經敗了四國,多少人才盼著再尋英主。”


    嬴政能夠開創不世之功,骨子裏便帶著遠超常人的膽識和氣魄,他在乎的是能否開創秦國疆域,榮耀祖先留下的大業,隻是在朝中為了辦正事兒增加幾十名官吏,這是無足輕重的小事兒。


    若是招收不足百人的官吏便能按照李斯所提出的《治國十略》迎來國內一片繁榮昌盛,也讓頻頻作亂的六國遺民徹底安寧,他樂得多找些跟官員為秦國歌功頌德。


    事實上,憑空多招收官員並非一件小事兒,可《治國十略》之中提出的問題正是秦國目前所麵對的難點,嬴政沒辦法不講原則丟在一邊――原則本來就是為了他更好治理秦國而準備的,若是對治國有益處,讓嬴政把自己的原則吃進肚子裏,他也可以毫不猶豫的做到。


    “廷尉能遇見父王是他的幸運。”扶蘇看著嬴政滿臉興奮的神情由衷的感慨一句。


    嬴政擺擺手,眼神根本不從錦帛上移開,語氣歡快的說:“非也,能遇見李斯才是寡人的運氣。”


    扶蘇今日沒和父王嬴政吵起來,態度放鬆得很,他十分自然的說:“這怎麽能一樣呢?構建出大秦未來的框架,廷尉便隨同父王一起立下不世之功,未來無論經過多少春秋,史書上必然有關於他濃墨重彩的一筆。韓非公子未能活到今日,因此,隻有廷尉才是真正的法家集大成者,他不但能夠著書立傳,還能夠將自己心中對‘法’的理解應用於天下,他比法家任何一人都要幸運,而這種幸運是父王賞賜給他的。”


    聽到扶蘇所說的話,嬴政首先一楞,隨即哈哈大笑,拍著答案,樂不可支的說:“蒙恬真不愧是寡人看好的將領,你去邊關才區區一年的時間,卻是成長的沉穩可靠,連說話都不像往日一樣頂的人肺尖疼啦!”


    扶蘇被嬴政說得臉上發熱,沒想到自己都未曾意識到對他多加頂撞的事情在自己父王眼中隻是孩子不懂事兒的表現,於是心頭越發尷尬和愧疚。


    他沉吟片刻,真誠的叩首道:“兒臣並非說漂亮話哄父王開懷,一切都是發自真心的――無論申不害或者韓非公子,甚至武安君白起等人,他們哪怕有經天緯地的大才,也都是因為遇見父王這樣既有才華又不相疑的君主。”


    嬴政凝視著扶蘇臉上懇切的表情,徹底撤去深不可測的神色,露出欣慰的眼神,語氣輕快的說:“真正心懷感激的是寡人,經世大才哪裏容易遇見,世人皆稱‘千裏馬常見,伯樂不常見’,實為謬談,寡人求才若渴,可《求賢令》在城根底下貼了多少年,秦境之中的賢才才有幾人,大多是有點微末本領的庸人罷了。”


    嬴政說著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錦帛,臉上的興奮之情轉為深沉的遺憾,歎息一聲道:“也罷,滅國大戰快要結束了,寡人沒必要想太多。等到戰事一了,能人還是少些的好。”


    滅國大戰結束天下若是仍舊能人輩出,那麽隻能證明秦國治理不良,導致收攏的六國土地上踩滿了舉旗反抗秦國大旗的逆賊,若真是這樣,對嬴政來說還不如遍地容易治理的漁民,至少他們不會放著穩妥的日子不過,不斷給他添堵。


    扶蘇聽懂了嬴政的意思,垂首不語,不知道該怎麽向父王表達日後舉旗造反的人絡繹不絕,而且會隨著秦國不斷征發民夫而越發嚴重。


    他側過臉正巧與胡亥的眼神對在一起,胡亥霎時眨眨眼睛,竟然像是完全明白了扶蘇心中擔憂似的,搖了搖嬴政的手臂,軟綿綿的說:“阿爹要是對待百姓像是對我一樣好,他們肯定不會給阿爹找麻煩的。”


    嬴政哈哈大笑,摸著胡亥的額頭說:“哦?對六國反秦的賤民像是對你一樣,寡人可真是愛民如……嗯?!”


    他猛然瞪大雙眼,整個人僵硬如石,口中不停念叨著一句“愛民如子”。


    胡亥心中有些慌亂,順勢抬眸與扶蘇對了對眼神,扶蘇卻微微搖頭製止了胡亥試圖推動父王,令他清醒的動作,胡亥緊張的攥著拳頭,心中道:始皇帝鐵血強硬,眼前這畫風不對啊!


    直到房中陽光盡退,轉而兩期燈火光芒,嬴政才猛然站起身,整個人猶如新生一般眼神透著明亮的光彩,他語速飛快的說:“胡亥今日幫寡人想通了一直困擾的難題,寡人準你日後隨便開口要求一件事。”


    扶蘇看著嬴政老態盡退,煥發新生的模樣,心頭已經有了七八成把握,可他依舊輕聲開口詢問道:“不知道何事讓父王如此開懷?”


    嬴政仰天大笑,直到抒發盡心頭的驚喜之情,才大步走到扶蘇麵前,將手裏用力壓在他肩膀上高聲道:“我大秦嚴刑峻法,因而使秦境之中黔首皆知該如何過日子,可新入秦境的土地上百姓卻不明白這些,各地郡守紛紛上奏當地百姓有抗法的舉止,可當初征伐的是王翦上將軍,他治軍嚴謹,寡人絕不相信他曾經做下什麽惹惱百姓,與其結怨的事情。如此想來,隻能是各國律法、民俗相差太多,以致秦法無法推行。”


    嬴政越說臉上的神色越輕鬆,他又瞄了胡亥一眼,勾著愉悅的笑容道:“堵不如疏――寡人竟然沒想到上古之法可行!”


    聽到父王近乎自言自語的得意語氣,胡亥心裏的驚濤駭浪終於恢複成了涓涓細流,鬆了一口氣,臉上自然掛起討喜的笑容,跟著湊趣說:“那當然,日後我要的阿爹可不能拒絕。”


    胡亥說著,視線落在扶蘇身上,眼神炙熱,扶蘇嘴角的笑容無奈,可眼神透出一股毫無原則的縱容,看得胡亥雙頰透紅,眉眼之間硬是存了一段與年紀不相符的媚色。


    “寡人什麽時候對你說話不算話過!”嬴政正顧著高興,根本沒多想,仍舊興奮不已的握著拳頭,來回在書房走著抒發心情,自然不曾注意到長子和幼子之間湧動的暗流。


    扶蘇抬手握住胡亥的小手,垂首在他發頂親了親,低聲道:“真不乖,怎麽這幅神色。”


    胡亥眼中露出一股疑惑,茫然道:“……我怎麽了?我分明什麽都沒做。”


    扶蘇空閑的手掌捏上胡亥的下頜,指尖順著他逐漸張開的側臉輕輕遊動,皮膚下麵含著鮮嫩的血肉,入手觸感溫軟,猶如上好的綢緞,比大戶人家精心養育的女子更勝一籌。


    扶蘇眯起眼睛,蹲在胡亥麵前,與他平視著,一整臉上探究的神色,鬆開手掌,沉聲道:“在外人麵前再不能做這樣的神情了――這表情不適合你,再大點還差不離。”


    胡亥神色越發迷惑,陪著稚嫩的臉蛋終於有了符合年齡的青澀味道,扶蘇這才放鬆,心中道胡亥剛剛一副醉眼迷蒙的神色,哪還有丁點少年的羞澀,簡直像是隨時要窩到自己懷中似的。


    匆匆的腳步聲傳到門口,同時一起秦王父子三人的注意,他們向門外看去,鑫緹提著衣擺踩著輕巧的步子快速走進書房――他身後跟著一名風神撲撲、手捧戰報的士卒!


    “其稟大王,滅楚之戰大捷!王翦上將軍在楚國國度生擒楚王、大將軍項燕等五十多名世家貴族!”話音未落,滿是沙塵以至於看不清楚相貌的士卒抬起臉,一口牙齒趁著書房內的燭光晃得嬴政眼前滿是明亮的光彩。


    嬴政沒想到今日先是先是被幼子一句驚醒,參透了多日不知該如何處理的外地百姓,緊接著又得到王翦滅楚的好消息,他再也繃住臉上的神色,完全將喜悅袒露在外,飛快道:“好,上將軍滅楚寡人期盼多時!你送來這消息,鑫緹給他重賞!”


    嬴政捏緊拳頭狠狠一揮,像個急切的年輕人似的高聲大呼:“速速傳召國尉府官員入宮,寡人要知道姚賈上卿說服齊王之事進行的如何了!”


    他眯起眼,忽而開口道:“齊國稷下學宮學子眾多,其中定有李斯需要的人才……派人快馬傳訊給姚賈,寡人要這群飽學之士,別讓他們都躲到深山老林裏麵去了。”


    嬴政話音未落,剛剛帶著士卒下去的鑫緹已經滿頭大汗的帶著另外一個同樣滿麵風塵的戰士進入書房,再次高喊:“大王,此番是姚賈上卿派人傳信。”


    嬴政像是預感到了什麽,虎目之中已經充滿了期待之情。


    這名戰士沒讓他失望,猛然單膝跪地,高聲大喊:“大王,姚賈上卿幸不辱命,齊王已經同意做個封君的條件,率領舉國臣子向咱們大秦投降了!”


    “果然是大喜事!”一日三次得到好消息,哪怕嬴政再沉穩現在也毛躁的控製不住自己的舉止,來回在書房中走了幾圈之中,他猛然抱住胡亥在他臉上親了好幾口,哈哈大笑:“吾兒真愛福星,你一回來僵持沒有進展的戰況立刻勝利了。寡人簡直要信了趙高當年所言,你生來帶著……”


    嬴政說到一半住了口,笑容僵在臉上,視線在胡亥和扶蘇之間轉了轉,露出遲疑的神色。


    “大王,胡亥公子出生的時候奴婢似乎看到騰龍在空中盤旋呐。”


    ……此話到底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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