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咬住嘴唇搖搖頭,心中一片冰涼。


    他從來沒有“儲蓄”的習慣,對曆史唯一一次巨大改變是推動始皇帝冊立長公子扶蘇為太子。


    這一次的成功為胡亥贏得了巨大的獎賞,但他當時心中想的是什麽呢?他滿腦子都是“順從扶蘇的期盼,成為一個明理有才學的、合格的秦朝公子”,而胡亥在沉迷扶蘇魅力和期盼的同時,又十分清醒的明白自己並不是一個充滿天賦和才智的人。


    因此,胡亥將係統全部獎賞都兌換成了能夠提高他“天賦”――記憶力、邏輯思維能力、身體素質――的藥品。


    以當時的情況看來秦朝形勢一片大好,連嬴政巡遊天下時候可能遭遇張良帶人刺殺的事情都已經被他提前解決了。


    胡亥身為一個未成年的幼子,哪怕才智橫貫古今也沒有用武之地,無論他如何使用係統的獎勵點數都沒問題,這並不非胡亥處於自私的考量,隻是……反正留著也沒有,還不如給自己用了,也許他日後能夠給扶蘇幫忙也說不定,但意外卻不是胡亥能夠控製的。


    各種各樣的意外終於造成了眼前的情況,嬴政需要一顆能夠起死回生、徹底拔除他體內殘毒的丹藥,但胡亥卻弄不來額外的獎勵換取嬴政需要的這枚丹藥。


    因為秦朝哪怕由扶蘇主持,國事也被他處理得很好,但扶蘇所做的決定無一不與上輩子嬴政所做的相同,按照係統判斷,這樣的行為不可能為胡亥獲得一丁點獎賞。


    胡亥的嘴唇被他咬得發白,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幾下,艱難的抬起頭看向扶蘇,黑白分明的雙眸已經將答案寫得一清二楚。


    見到胡亥這樣的神情,扶蘇已經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不由得一陣失望,可對扶蘇而言,仙丹靈藥本身就意味著可遇不可求,胡亥無論因為什麽得到了自己曾經吃下的那一枚已經是千載難逢,他雖然心存僥幸卻未曾強求。


    扶蘇牽住胡亥發顫的手掌,將冰涼的手指攥在掌心,用自己的體溫將它們捂熱,低聲安慰:“宮中禦醫尚在,父皇能挺過這一時的。”


    他手掌用力,攥得胡亥生疼,可這樣的疼痛卻讓他從自責之中清醒了不少,他抬起頭看向扶蘇,眼裏重新升起希望,忽然說:“去建功立業吧。立刻將胡人驅逐出現在的領地,讓他們無力南下入侵中原;或者平息六國遺貴的叛亂,令天下歸心;或者……或者你可以凝聚民望,隻要是、是……”


    胡亥急促的喘了一聲,冷汗順著他的額頭流下來,他看著扶蘇露出苦笑,實情相告是必然不被容許的,但他也許可以投機取巧,找出一個類似的說法讓扶蘇有奮鬥的動力。


    胡亥心中道:不過哪怕透漏這些內容,也足夠我自己倒大黴了。


    他咽了咽口水,努力扭頭看向躺在榻上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的嬴政為自己建立勇氣,停頓半晌,胡亥終於扯開嘴角,繼續說:“你要比阿爹能到的做得好,比他功績更大,比他更得民心,隻有這樣,我才能、能有辦法獲得……仙藥……”


    胡亥間斷了幾次的聲音鑽入扶蘇耳中,可扶蘇看著胡亥卻隻感到身上一陣陣發冷。


    扶蘇不敢置信的看向胡亥,好像從沒認識胡亥一樣,胡亥對上他的目光動了動嘴唇,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發不出一丁點聲音繼續向扶蘇吐露更多實情。


    “……仙藥。”扶蘇艱難的吐出這兩個字,他低聲重複了幾次,猛然站起身,眼中燃燒起憤怒的火焰,眼中充滿了血絲凝視著胡亥,他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艱難的說,“你明白自己在說什麽嗎?仙藥?仙藥!”


    父皇當初到底為什麽性格忽然變得喜怒不定?扶蘇過去未能想明白,可父皇對他的期待即使掩藏得很深,扶蘇回想過去卻能夠將嬴政一言一行之中的鄭重都挖掘出來,他明白父皇對他的期待到底有多深刻,哪怕自己與他政見不合,也未曾阻斷父皇對自己的期許。


    胡亥說出的話,簡直像是當頭一棒,狠狠敲在了扶蘇頭頂,讓他驀然清醒。


    父皇上輩子的改變正是他逐漸衰老,發覺精力不足,聽信了方士的遊說服用丹藥之後開始的!


    胡亥有所顧忌的瞥了在場的李斯和尉繚一眼,立刻按住扶蘇的手掌,扯著他重新做回嬴政榻邊,壓低聲音直到隻有他們倆能夠對方的聲音:“我說的是不是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以秦國的看法,方士每一個不是古裏古怪的,無論處置何事都行跡詭秘,處處非要顯示出自己的神秘感,見人的時候更是口必稱自己同神異、有妙法,若是仔細打聽了,他們反而會擺出一副“愚蠢的凡人”的姿態馬上告訴你“天機不可泄露,哪涼快滾哪呆著去,你不配知道”,神情舉止處處透出世外高人的模樣,煩人不已。


    嬴政曆來對這群方士術士厭煩得緊,這一點與他親近的人都很清楚,哪怕胡亥壓低聲音,但扶蘇之前的反應仍舊提醒了李斯和尉繚太子到底因為什麽而發怒。


    李斯和尉繚對視一眼,馬上上前拉開麵色不佳的扶蘇,對胡亥低聲解釋:“陛下素來厭惡方士,過去還殺了幾個修習方術的儒生,引得本就不快的儒生更加不滿。”


    胡亥麵露恍然之色,努力回想才想起早些年就死了的候生幾人,終於明白過來扶蘇因何而滿麵怒容,他臉上顯出愧疚的神色,默默垂下頭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補救眼前的情況了。


    失去這個理由,胡亥實在是找不到更好的借口讓“仙丹妙藥”出場!


    扶蘇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看著胡亥垂首不語的模樣,意識到與父皇感情最為親密的恐怕不是自己,而是胡亥,緊接著他意識到了自己剛剛的舉動到底有多傷人。


    扶蘇很清楚,若是能夠徹底祛除父皇體內反複折磨他的殘毒,無論是否再興方士的禍患,他也願意如胡亥一般做出相同選擇。


    沒有什麽比他們父親的性命更加重要。


    扶蘇馬上重新將胡亥的手掌抓在掌心,下定了決心,沉聲道:“下旨,尋找能為父皇祛除殘毒的能人異士吧。”


    胡亥頓時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的看著扶蘇,心中卻哀嚎出聲,他發現事情的走向已經相識脫肛的神獸,再也拉不回正確方向了!


    胡亥趕忙拉扯著扶蘇的手掌,試圖彌補:“比起這些,你更改去建功立業,這才是正道。”


    事實上,扶蘇並沒有理解胡亥的意思,卻認為這是胡亥的好心,怕自己過於擔憂躺在床上的父皇而耽誤了國事,他伸手將胡亥攬在懷中,輕柔的摩挲著他的脊背,低聲安撫:“別害怕,胡人雖然時有異動,卻被蒙恬上將軍牢牢把握住了,他能控製住關外的戰局。”


    說著話,扶蘇微微眯起眼睛,冷光從他眼眸深處一閃而逝,隻聽扶蘇沉聲道:“邊關十載厲兵秣馬,確實該給胡人些顏色看看,讓他們滾出我大秦的視野了。”


    “別擔心,等父皇身體好轉,我立刻帶兵隨同上將軍處置這些頻頻南下的胡人。”扶蘇放柔聲音叮囑胡亥,胡亥除了苦笑竟然不知道自己還能做出什麽表情。


    他說不出來,扶蘇和臣子們都理解歪了,始皇帝這條命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撿回來了麽?


    可父皇現在比上輩子還年輕,他根本不該死得更早!


    自責猶如滔天洪水席卷而來,胡亥被淋了滿身,幾乎被愧疚淹沒,他沉默的陪著扶蘇一同守在嬴政身邊,努力照顧因為自己更改了曆史而活得更加坎坷的父親,即使如此,他心中的重擔沒有消減分毫。


    當龐大的國家機器啟動的時候,事情運轉的速度完全超過想象的極限。


    嬴政從來不是一個軟弱的人,事實上,比起世上千千萬萬人,他心性剛強、堅毅非凡。


    當初明白自己體內餘毒未清,恐怕會被殘毒折磨致死的時候,嬴政已經做好了拿出全部耐性與殘毒對抗的準備,因此現在有滿意的繼承人和心疼的小兒子同時照料,他總是能夠麵不改色的咽下味道苦澀到古怪的湯藥毫不遲疑,用最快速度恢複到與平時無異的模樣。


    或許是連蒼天都無法與嬴政的意誌對抗,秦朝境內竟然真的有人前來官府,自稱能夠治療侯夷殘毒。


    “草民參見陛下。”


    平和飄渺的男聲在大書房門口響起,嬴政父子三人忍不住看向這道好聽的男聲響起的方向,一名相貌出眾的男子跪在大書房外,相貌並不出眾,可渾身上下的氣質同他的聲音一樣充滿了仙氣。


    不需要男子表明自己的身份,在場的人已經沒人不清楚這是個方士了。


    即使心存偏見,嬴政父子三人仍舊沒辦法對這名男子產生惡感,嬴政態度平和的說:“你就是自稱能解毒的人?你是誰?”


    “草民徐福。”男子行至大書房內,隨著嬴政的手勢端坐在距離他五十步外的位置,不驕不躁的說。


    胡亥嘴角的笑容一僵,猛然握緊拳頭,心中大聲喊:你tm要是敢把元素周期表喂到我阿爹嘴裏,老子一定立刻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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