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之於子女,子女之於父母。


    有一個名詞,叫做“至親”。


    從血緣關係上來說,這是人世間最直接最緊密的紐帶。


    但人是一種比一般動物更高級也更複雜的動物,複雜,許多時候也意味著蕪雜,所以父母子女之間的實際關係,有可以為對方付出生命的,有一般親密的,有形同陌路的,也有相怨相仇甚至不共戴天的。


    這都沒什麽稀奇。


    眼前,周青竹母親的感激,那種由對女兒的愛而延伸至對醫者的感激,直接、真誠而且濃烈。


    許廣陵鼻子微酸。


    此情此景下,他很難不想起自己的父母。


    父母出事後,如果當時,這世間有什麽神靈告訴他,可以讓時間倒轉,讓這一切不再發生,那他真的是付出生命付出靈魂也願意。——然而,這終隻是幻想,終隻是奢望。


    而對周青竹的父母及爺爺來說,他無疑就是扮演了一次神靈的角色。


    或許,這就是醫者的意義所在吧。


    因為他,世間少了幾位傷心人。


    “老師,你當初為什麽會學醫?”有一次客廳閑話中,談到怎麽為醫以及古今醫者的醫德等問題時,許廣陵這麽地問章老先生。


    “拙言,為師的回答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為師那時,沒有什麽拯救病痛的覺悟,同樣也沒有什麽厚德仁心。”


    “為師從醫,最初,就是為了謀口飯吃。”


    老人這般回答道。


    許廣陵啞然失笑,想了想,又覺理所當然。


    章老有說過他小時是為地主家放羊的,所以後來從醫,直接目的,不是拯救他人,而單純就是拯救自己?


    “但是,醫生這個職業,到底和其它職業是有些不同的。”


    “拙言,你以後就會知道,也遲早會感受到,長久地和病人打交道,和生命打交道,是人都會變的,會被觸動,會被牽動。”


    “所以不管從醫時的心態和誌向是什麽,從醫之後,一年兩年,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在種種觸動牽動下,你要麽視生命如閑,嗬,視別人的生命如閑,不把病人當人,要麽就是把生命看得很重,為了病人,而時常很難顧及自己。”


    “沒有中間狀態?”許廣陵問。


    “普通醫生中,有的。高水平的醫生中,很少。”章老淡淡說道。


    些許回憶在許廣陵的腦海中閃過。


    此際,周母感激連連,周父醉意熏熏,周老先生則剛才直接就醉倒在席。


    周青竹小姑娘則挽著他的胳膊,默默不語間,表現得有點戀戀不舍。


    小姑娘的這種心情,許廣陵大體能夠理解,所以也沒多說什麽,隻是拍了拍她的小肩膀,然後道:“丫頭,回去好好學習,爭取考個清華北大,到時給我報喜。”


    小姑娘沒說話,抿著嘴,隻是連連點頭。


    和陳致和返回章老小樓,對許廣陵來說,也意味著,這件事,就此成為過去了。


    時間已經很晚,都十點多快十一點了。


    這個時間點,顯然不可能再上課及閑話什麽的了。所以許廣陵也隻是和兩位老人照個麵,便又返回自己的居處。


    一夜,如往常般過去。


    因為小雨依然還沒停的關係,所以許廣陵這一夜也沒去公園,而是在窗前又站了一夜。


    他似乎越來越喜歡站著“睡”了。


    兩腳輕輕點地,極舒緩極放鬆的狀態下,卻恍若不動如山,又恍若身如一棵樹,深深地紮根於大地,然後,血液從心髒出發,流到手,流到頭,流到腳,流淌在全身上下。


    那種安靜而又洶湧的感覺,讓許廣陵既相當地清醒著,又深深地陶醉著。


    時間在這樣的一種身心狀態下,一夜,短如一瞬。


    第二天中午,許廣陵又下起了象棋。


    “與天鬥,其樂無窮;與地鬥,其樂無窮;與人鬥,其樂無窮。”這是那位圖書管理員的話,很有名,也很多人都知道。


    這段時間的象棋對弈,對許廣陵來說。


    將夢中的獲得一點點印證落實,是一種樂趣;自身對於象棋的理解,一點點深入,是一種樂趣;在對弈中,將一個個對手斬於馬下,是一種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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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圍繞著對弈,棋盤上,敵我雙方的棋局演繹,同樣是一種樂趣。


    “酒薄不堪飲”遇到的對手,越來越高端。


    高端局,許多關鍵處的棋局變化,不論己方的還是對方的,都如好茶如美酒,值得品味。


    許廣陵的優勢在於,他可以在腦海裏,將這些變化,以一種直觀的方式,盡情的推演,推演它們的諸多變化,再然後,把推演所得施展於棋盤上。


    所以他這段時間的對手,事實上,都很痛苦。


    在這次參賽選手中,“酒薄不堪飲”已經是一個值得其他選手相當重視的黑馬了,獲得了很多的擁躉且不說,不少人也都開始仔細研究他的對局。


    此人棋風極其多變,而且經常扮豬吃老虎,不像是軟件,甚至連人機都不大像,是其一。


    此人水平極高,絕對大師水平,是其二。


    因為這兩點,所以很多人都猜測這位是現實中的某個大師,然後穿上馬甲,放飛自我,玩得很嗨。——這麽一來,其棋風多變的原因也得到了解釋。


    許多大師棋風都是固定的,譬如有人擅攻,有人擅守,有人喜歡屏風馬,有人喜歡士角馬。


    但這並不就意味著他們不懂其它的路子。


    穿上馬甲後,沒有身份及名聲的束縛,他們盡可以放開了玩,比如說,玩自己老對手的套路?


    你以為他是廉頗,實際上他可能是藺相如。


    你以為她是西施,實際上她可能是趙飛燕。


    猜“酒薄不堪飲”到底是哪位大師,甚至都成了不少人的樂趣。


    許廣陵今天的第一個對手,ID叫做“醉裏流年”。


    “老酒碰上老醉,有得看了!”


    “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痛快痛快,你們應該大戰三百回合。”


    “決戰到天亮,不要走!”


    看底下的評論,許廣陵知道他應該是碰上了一個硬茬。


    不過事實上,他現在的對手,就沒有一個是軟的。


    許廣陵先手,他才平了個中炮,不期然間,電話響了,接過一看,卻是大傻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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