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廣陵之所以頗費一番心力弄了這麽一棵樹及整個蔬果園,一方麵確實是供日常飲食所用,另一方麵也是順帶著做一些實驗,正式研究起植物進化方麵的專題。


    再者,也算是給甘從式提供一些便利吧。


    終究是蹭用人家的靈地,而且多半還要蹭個好幾年,這點小舉動,就當是租金了。


    雖然租金其實早就給了,不說別的,就一套練體拳,就足夠老頭兒受用不盡了。


    那現在這個就當是陪伴金吧。


    這段時間以來,兩人每天都是自然而然地對弈幾盤,然後開啟閑話,這讓許廣陵有點感懷起了前世和兩位老人相處的日子。


    雖然當前的局麵也可以說是由他主動營造的,但老頭如此這般地配合,還是讓他起了一些移情作用。


    那稍微多拿出點東西來,便也不算什麽了。


    於是,這一天傍晚,許廣陵取用生機靈液的樹便變成了這棵樹,而取用的同時,許廣陵順便從樹上摘下了一片嫩葉遞給甘從式,“前輩,這是你的。”


    甘從式簡直受寵若驚。


    主要是之前每天他都隻是眼睜睜地看著許廣陵飲用那種不可思議的神奇東西。


    那種隻要一口就能讓他“身輕體健”、“氣血澎湃”、“返老還童”、“功力大進”……(此處省略五千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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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對這種明顯超出他認知和想象太多的東西,老實說,甘從式心中還是頗為敬畏的。


    所以饞歸饞,饞極歸饞極,甘從式還是半點其它的心思都沒有。


    他所心心念念的,隻是什麽時候才能贏下小家夥一局,以換得再飲用一次的機會。


    而這時,這片樹葉……


    “前輩,你不要想差了。”許廣陵看老頭的視線不時地遊移在樹葉及他手中的一個小枝條間,便笑道,“這兩個是不一樣的東西。”


    然後他揚了揚小枝條。


    “這是我喝的。”


    再指了指已經被甘從式接過去的那片嫩樹葉。


    “那是前輩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老頭的興奮不減半點,然後急匆匆地道:“這個要怎麽喝?”


    “和我的喝法一樣,找杯水來,把樹葉放進去,就行了。”


    要放進去多久?


    甘從式決定稍微延緩一下這個問題,等一會兒再問,以免顯得他太毛躁沉不住氣了,讓小家夥笑話。


    不過真的“一會兒”之後,甘從式知道不用問了。


    雖然是嫩葉,但這確實是樹葉。


    然而這片樹葉放進水中之後,也不是溫水熱水什麽的,而就是接的正常做飯用的山泉水。


    嫩葉被放進裝水的杯裏。


    樹葉一個旋轉,從杯麵旋進杯底。


    而就在這個過程中,大概,一個眨眼的時間?


    嫩綠的樹葉已經不見了。


    完全融化進了水中,一點兒其它的什麽都不剩。


    也就在這個時候,異香頓起。


    甘從式之前還沒有什麽感覺,不渴也不餓的,但就這轉眼間,口水突然就冒出來了。


    他感到渴,渴得厲害!


    餓,餓得厲害!


    肚子甚至直接就咕咕了起來,這對一個普通人來說是正常的,也是常有的事。


    到了飯點,有這種反應再正常不過了。


    但對一個修者特別是地階修者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


    但此時此刻,現在的這種情況,又哪裏需要什麽“思”,更不需要“議”。


    甘從式看了許廣陵一眼,見他沒有什麽示意,便直接端抬起杯子,也沒有什麽品啜,而是隻一個仰頭,就一股腦地把這杯水全數喝了下去。


    然後。


    他的仰頭持續了好一會兒的時間。


    直到……


    杯裏一滴都不剩。


    真的“一滴”都不剩。


    為做得更徹底點,甘從式甚至動用了屬於地階的手段。


    以至於,當杯子放下來的時候,杯的內壁完全是幹的。


    是徹徹底底的一滴不剩。


    別說什麽一滴了,百分之一滴都沒有。


    而這,完全是本能之下的操作。


    杯子放下之後,甘從式仍然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甚至,他還把眼睛都給閉上了。


    因為身體裏,氣血再次沸騰起來!


    許廣陵微微一笑,自顧自地端著自己的杯子走開。


    所謂渡人渡到對岸,這老頭兒以前的情況太糟糕,不止是氣血從核心或者說源頭層麵上開始衰減,就是整個髒腑和骨骼也都被複雜的藥性及藥物殘留所“綁架”。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不退反進,哪怕隻是再進小小的一點點,也不亞於登天之難。


    但這卻恰是許廣陵的拿手好戲。


    別忘了他是從哪裏入門的。


    醫之大宗,藥之大宗,再加一個大宗師,再再加上前世對兩位老人整個一路上的調理護持,許廣陵對這等層次的問題,早已經是建立起了圓滿圓融的體係。


    所謂隨手拈來,皆是妙著,信手揮去,盡是天機。


    不過這也算是大宗+大宗師這雙重身份下的基本要求和基本操作了,也算不了什麽。


    不然。


    哪門子的大宗!


    哪門子的大宗師!


    大,就是海納百川,宗,就是海到天邊天是岸,山臨絕頂我為峰!


    當然了,大宗師也不是無所不能,就比如對於“不滅真性”,對於他在“神”之道途上的推進,許廣陵目前的思路和頭緒就不是很多,甚至連簡單的框架都豎不起來。


    不過這同樣也算不了什麽。


    前世圖書管理員的那句詩怎麽說的?


    萬水千山隻等閑。


    也如王維的那句詩所言,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行到他如今的高度,往後的千山萬水,已不隻是修行,更是生活。


    或者說,這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修行也好,生活也罷,漫漫前路中,千山萬水,隻是心中的庭院,而縱天地之大、乾坤之邈,也不過隻是信步的園林而已。


    就如眼下的這個小小的果蔬園。


    從一棵樹開始。


    從第一棵,到第二棵。


    從一株草開始。


    從第一株,到第二株。


    千紅萬紫安排著,隻待新雷第一聲。


    而他自己,就是那“新雷”。


    這一天,許廣陵心情甚是愉快,一方麵,是對此世的父母有了可以落實的安排,另一方麵,也是在心境上有了一些更微妙的體悟。


    對大宗師來說,心即是身。


    幾乎是瞬息響應,許廣陵身中的命竅開始自主運作,並和往日有了一些細微的差別。


    許廣陵沒管這個,隻是任其自然。


    讓他沉吟著的卻是今日在草木進化過程中,成就這樣一棵樹,這麽一個意外的收獲。


    是的,意外。


    許廣陵本意隻是締造一棵“靈樹”而已,而且隻是一點點靈就可以了。


    結果卻是大出乎他的意料。


    在他與這棵樹的深度互動中,許多變化自然而然地就發生了,然後細小的成果一點點累積,直到這棵樹變得真正有點神奇。


    對他來說,這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又一種“神通”了。


    突如其來的。


    不過,既是意料之外,其實也是情理之中。


    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等閑識得東風麵,萬紫千紅總是春。


    他已經在通向“神”的道途上邁步,時不時地有些“神通”冒出來,不是很正常的事麽?


    就像是水到渠自成、春來草自青一樣。


    往昔,許廣陵與兩位老人論神通。


    什麽是神通?


    最後,三人得到的結論是:


    超越,謂之“神”。


    縱橫,謂之“通”。


    先有超越,而後自然有縱橫。


    在超越的高度,獲得淩駕或者說超維的識見以及能力,這就是“神通”。


    如父母之於孩童,每一對父母在自己初生的孩子麵前,都是大神通者。


    如大學生之於小學生,那也同樣是大神通者。


    又如前世的世間,知道了物質微觀層麵的電子構造,所以就有了電,有了光,有了光電信號,有了熱……


    從最基礎的電燈開始,到電熱如電飯煲電磁爐,再到電腦手機衛星等等,那些哪一樣,不是“神通”?


    是的,哪怕是手電筒,比之未有、未知之前,也是神通。


    不過世間的這些神通,是來源於眾,用之於眾。


    而最關鍵最核心的一點,是作用於生命之外,並未對生命本身進化層麵的運作發揮重要的影響和作用。


    但其實也隻是時間未至而已。


    “生命學”,也一直在緩慢但持續地向前推進著,如人類不滅亡,則終有一日,或三十世紀,或四十世紀等等,這個世俗的體係會和“修行”掛起鉤來。


    而歸根結底,所謂修行,也不過就是屬於個體的生命學而已。


    於是,修行者,應該以一種什麽樣的立場處世,也就很清楚和明白了。


    當是並行而不悖。


    漫步和淡淡思索間,許廣陵於一處小山坡前駐足。


    於他而言,大道初展。


    往後,當曆不同世,轉生遊走於不同的世界。


    這些世界,也會是處於不同的文明層次,或是蒙昧,或是初生,或是文明已經非常之大盛。


    如此。


    若蒙昧之世,吾當為引導,如有巢氏,如神農氏,如軒轅氏。


    若初生之世,吾當既為引導,也為被引導者,我之淩駕處,惠及於世,世之淩駕處,我亦當汲取吸收之,化為自身之資糧。


    若文明大盛之世,吾當甘為學徒。


    大宗師可以為學徒也。


    “神”亦可以為學徒也。


    從煌煌的世之文明,汲取無盡無量之光輝,開闊我道,拓展我道。


    一言以蔽之。


    與造化同呼吸,和世界共沉浮。


    凡我過處。


    世界當興。


    我亦當興。


    其始者,曰“道徒”,其終者,曰“道祖”。


    而道之運轉,無始無終。


    自及今後,我於諸世間沉浮,是徒是祖,亦非徒非祖。


    道我不二分。


    世我亦不二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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