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禮後第二天。


    也是第二天,禹秉生才有機會見到剛回到府邸的央澤。


    “師叔,安前輩……”


    才見到央澤,第一句話,禹秉生便這般問道。


    央澤伸出手來,阻止了禹秉生的這個問話,卻是轉而問他:“安老昨日在台上招三個小娃娃問話,你可知用意何在?”


    這個問題,從昨天到現在禹秉生都不知思索過多少回了。


    此時,隻是略一沉吟,他便答道:“師叔,弟子略有所見,還請師叔指點。”


    “安前輩問話太蒼月,提到了太蒼點月訣,然後特意提及此乃天級功法,意在說明此子已為宗內某位前輩看中,其他人就勿要惦記了。”


    央澤點點頭,然後道:“那你知道太蒼月是被宗內哪位前輩看中嗎?”


    禹秉生陷入思索。


    央澤搖了搖頭,“傻。”


    事實說明,禹秉生隻傻一半,絕沒有傻到底,見到央澤這表態,他神情難掩吃驚甚至是震驚地道:“師叔,不是吧?”


    “不是那位又能是何人!”


    說著這話,央澤用眼簾蓋了禹秉生一下,也就是垂下眼來,一副老夫不屑於和傻子說話的意思。


    禹秉生兀自震驚著。


    哪怕聽師叔說了,他也依然很難相信那一位會親自收徒。


    太蒼月這娃兒,這是多大的造化?


    “還有,太蒼月,太蒼點月訣,從這個法訣的名字你就沒有想到什麽嗎?”


    央澤又問禹秉生道。


    “量身打造。”


    “親傳。”


    禹秉生喃喃說道。


    “你知道就好。”


    央澤點點頭,然後又道:“安老與葉小葉的問話,用意何在?”


    “葉小葉稱呼安前輩為安師,師叔,葉小葉是不是已經被安前輩收為弟子了?”


    說著這話,禹秉生心情不知道是平靜還是茫然。


    他又想起了那日在天機門得到的話,“玉在陵中。”


    還有,求陵失玉,求玉失陵。


    而事實是,他好像並沒有什麽選擇的權利。


    “目前還無法作此判斷,不過,雖不中,估計亦不遠矣。”


    央澤說道,接著又問:“安老為何與青弧問話?”


    單純隻是因為青弧被葉小葉牽在手裏,從而得到問話的機會,這是說不過去的。


    那是一個什麽樣的場合?


    說是“萬眾矚目”都不為過!


    盡管當時在場上的連千眾都沒有。


    在那樣的一個場合,那樣的一位人物,任何的一舉一動,都必然自有其用意,而不可能是出於隨意。


    “安前輩問太蒼月、紀飛妍、葉小葉三人話時,用的是道號,問青弧話時,用的是俗家名姓,其意或是,問前三者,與道相關,問後者,與俗相關?”


    “正是。”


    央澤淡淡說道,“青弧出身雷霆秘境,而據我所知,安老曾與雷霆秘境的某位前輩交好,是故昨日在台上,有此關心。”


    禹秉生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那你又知道安老在問話葉小葉時,何故特意提及‘天地山海雲雨訣’?”


    “師叔,安前輩的意思是告訴其他人,葉小葉是他看中的弟子,而且,也已經是親傳?”


    央澤點點頭,又搖搖頭。


    “安老或有此意。”


    說著這話,他目注禹秉生,“但你不覺得,有點小問題嗎?”


    “安老問太蒼月話,提及太蒼點月訣。”


    “安老問葉小葉話,提及天地山海雲雨訣。”


    “安老問紀飛妍話,卻隻是讓她好好修行。”


    聽著師叔這般說,禹秉生莫名地有點不自在起來,仿佛身上也被人灑了一把癢癢草。


    “既然宗主已經明言,紀飛妍歸於你門下,成為你的弟子。”


    “昨日安老又有那麽一問。”


    “我想,該怎麽做,你應該知道了。”


    央澤慢慢說道。


    禹秉生確實知道他應該怎麽做,但“應該”是一回事,有沒有那個能力又是另一回事。


    有生以來,大概還沒有什麽時候,像此刻這般,讓禹秉生感到如此的無力。


    哪怕是當初困於修行,久久尋不見靈台境門徑的時候,也未曾這般。


    哪怕是當初聽聞被宗門派遣往西極古川,然後了解了西極古川到底是個什麽地方後,也同樣未曾這般。


    某種從進入宗門起一開始就沉澱在骨子裏的印記,這一刻,被簡直無限地放大。


    而看著禹秉生的神情,大概知道他在想什麽,央澤也是有點無奈地搖搖頭。


    大宗門,特別是九大仙宗這樣的宗門。


    好處,無限之多。


    缺點,卻也有。


    其中之一便是,進入這樣的宗門,絕大多數人,一生,都是抬起頭來看別人,隻有低下頭來,才能看得見自己。


    禹秉生不例外。


    他不例外。


    古往今來,宗內很多很多很多的前輩後輩,都不例外。


    這不是什麽爭氣不爭氣的問題。


    爭氣沒有用。


    爭運爭道才可以。


    而偏偏運與道,很多時候,其實並不是爭的。


    又或者說,你能爭到的那一點,在別人身上,造化從指間隨便漏下的,都遠不止了。


    就如他們此刻提及的太蒼月、紀飛妍、葉小葉這三個娃娃。


    當下俱都才十歲左右的小娃娃,能有什麽高低可言?


    縱有高低,也是一根手指可以量過來的那種高低。


    但以後,他們終究會分出高低來。


    高的,會真正高入雲天。


    低的,則隻能站在地上,仰望著那雲天。


    而縱然仰望,很多時候,能看見的,也隻是霧,隻是雲。


    被仰望著的那人,卻早已經成為星辰,列身在蒼穹,閃耀於天地。


    “這個問題我來考慮,你不用多想。”思緒浮動間,央澤對禹秉生說道。


    禹秉生退下後,央澤自己卻是皺起了眉頭。


    話好說,事不好做。


    話不管好不好說,都必須說,禹秉生接不下來的擔子,他隻能接過來,挑在自己肩上。


    誰讓他是那小子的師叔呢。


    “老哥,你他娘的早早走了,卻把擔子留給我來挑,我都不知道是你安生,還是我得意了。”


    事不管好不好做,也必須要做。


    安老昨日在台上,半明半暗地宣示了紀飛妍的歸屬,卻也同時給了他們一個考驗。


    這考驗,其實也是代他們,給宗內某些前輩的一個小小交待。


    “太蒼點月訣,安老特意點明是天級。那般層次的功法,不用多想,怎麽想都是妄想。”


    “天地山海雲雨訣,安老既然沒有提及,那就說明這功法不是天級。”


    “卻至少也是地級。”


    “給紀飛妍那娃娃的功法,哪怕不如天地山海雲雨訣,也不能差到哪裏去了。”


    “而且,看安老的意思,他把紀飛妍放在三人中間來說,這功法甚至都不能也不應該比天地山海雲雨訣差!”


    想著這些,越想,央澤的眉頭皺得越深。


    如果天地山海雲雨訣確實是出自安老之手的話,他拿什麽去比?


    別說他央澤了,就是他們整個這一係,估計也是艱難。


    “天地之寶,有道者握之。”


    央澤忽然想及了道書裏的這話。


    安老是不是也在告訴他們,紀飛妍這個娃兒,歸於他們門下,並不是那麽“理所應當”?


    而究竟應不應當,估計,不是看禹秉生那小兒,也不是看他這個小輩。


    還要看他們這一係,能不能在紀飛妍這個娃娃的問題上,達成共識?


    想到這裏,央澤恍如撥雲見日,一下子豁然開朗。


    就連他那剛剛緊緊皺起的眉,也陡地舒展大半。


    不過,與此同時,另一個認識也隨之仿佛同樣撥雲見日般地,浮現在他的腦海。


    “紀飛妍,這娃娃,莫是將來也能和太蒼月一般……”


    想到這裏,央澤又想到了葉小葉。


    更準確地說,是一起想著昨天被安老共同問話的三個小娃娃。


    意識中重現著昨天的那一幕,央澤任何一點細節都不放過,然後,卻是前些日子的,從禹秉生那裏得到的信息,於這時在意識中飄蕩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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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在陵中。”


    陵,不用多說,自然是指道號廣陵的葉小葉,這應該沒有什麽疑問。


    然後,“玉”,又是指的誰呢?


    太蒼月?


    紀飛妍?


    其中一個,又或兩個都是?


    又或兩個都不是,而是別有所指?


    想著這些,央澤又是重新地皺起了眉。


    這世間,很多事,都是當時看不清楚,想不明白,要待一些時日後,又或很久後,才能看清楚,想明白。


    但很多時候,問題也偏偏在於。


    當你能看清楚想明白的時候,已經是時過境遷了。


    所以恰恰是,


    要在看不清楚的時候,看清楚。


    要在想不明白的時候,想明白。


    也隻有這樣,才能立場不失,立身不誤。


    又或者先人一步。


    而如果做不到……


    那你就要失“道”了。


    這也是為數不多的,修者可以去爭的“道”。


    想著這些,《上古大道書》中的一段,又飄現於央澤的識海之中。


    “道有出自於天,有出自於地,有出自於人。”


    “出自於天者,造化也。”


    “出自於地者,大衍也。”


    “出自於人者,圖謀也。”


    “造化可窺不可變。”


    “大衍者,圖謀者,是天之數,亦是人之機也。”


    紀飛妍,這個娃娃,莫非就是我們這一係,可以用來爭運爭道的機會?


    而太蒼月、葉小葉,這兩個娃娃,又在這其中扮演著什麽樣的角色呢?


    以及,青弧,安老昨日與他的問話,難道隻是係出於俗?


    還是暗示了一些什麽?


    想了很久,央澤也沒想出什麽頭緒。


    抬起頭來,他能看到的,隻是天邊一輪浩日,映照無垠虛空,而這宗內的一些山頭之上,卻是雲遮霧繞,終古及今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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