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是個中年婦人。


    進入廂房的第一時間,這婦人並未看向許廣陵,而是看著他的手上,具體地說,看著那支香。


    隨後,她又抬起頭,朝著本應有的煙氣升騰的方向朝上看。


    這燃燒的藥香,確實有煙氣。


    但事實上,那煙氣,普通人的眼睛固是看不出來,打開了眼竅的眼睛,一樣看不出來。


    能看出來的隻有一種,天眼。


    就站在門口,怔怔地看了一會,又怔怔地出神了一會,也不知道想著什麽,然後這婦人才仿佛回過神來,微微欠了欠身道:“老身姓宋,街上人稱宋娘子,見過小友。”


    許廣陵心中便笑。


    笑從二處來。


    一是一位生死境的前輩高修,對他這樣一個“開竅境”的小輩,居然能客氣地欠身,所以這位雖然是不速之客,但卻顯然不是惡客。


    二是“街上人稱宋娘子”這話,莫名地就觸動了許廣陵的笑點。


    還是那話,一位生死境的前輩高修,在“街上”,被人稱“宋娘子”,這位顯然也是個妙人,是有著那麽一點和光同塵的意思的。


    既非惡客,又是妙人,這場意料之外的會麵,想必,接下來可能會有點意思。


    “淩霄非稱尊,含光體妙真。晚輩葉小葉,見過宋前輩!”


    許廣陵站起身來,很認真地給對麵行了一禮。


    一位生死境的修者,能向一位開竅境的修者行禮,一位道化層次的修者,自然也能向一位生死境的修者行禮。


    此非行禮,而是行道。


    此亦非見禮,而是見道。


    淩霄非稱尊,含光體妙真。這句話並不是出自淩霄宗,而是許廣陵一時興起,隨口瞎來的。


    淩霄,應合了手中這香在高空綻放一事,而含光體妙真,則是應合於來者剛才的“街上人稱宋娘子”這話。


    當然了,另一層意思也很明白。


    隻要知道淩霄宗的,知道含光殿的,自然知道此話之因由,所以許廣陵這是明明白白地把自己的來處告訴了對麵之人。


    對麵能聽懂嗎?


    大概率能。


    要是不能的話,許廣陵也就不會瞎報了。


    因為這州府之中,不管是不是姓宋,也不管是不是宋娘子,身為生死境的修者,有且隻有一位!


    那就是百花宗的宗主,宋青虹。


    而從石九陽那裏所了解到的消息是,百花宗,是擺在明麵上的太素宗的下屬宗門。


    所以,這位宋宗主怎麽可能不知道九大仙宗,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其中之一的淩霄宗。


    畢竟,數來數去也隻有九個宗門,作為一位生死境的大修士,記住九個宗門,想必,難度也不是很大。


    而聽及許廣陵的這自報家門,正從門口朝裏麵走的宋娘子,腳步微微一頓,甚至可以說是微微一踉蹌,然後以至於帶著一點愕然地道:“淩霄宗?含光殿?”


    “是!”


    許廣陵並未落座,站在那裏,微笑著道。


    “老身宋青虹,百花宗的,也是太素宗的外門執事。”


    許廣陵爽快,對麵同樣爽快,直接把自己的家門給報出來了。


    淩霄宗與太素宗向來交好,這一刻,許廣陵對這個信息有了進一步的確認。


    那這就算是半個自家人了。


    “前輩,請坐!”


    許廣陵少了點客氣,多了點親切。


    對麵更是,“小葉,如果老身所料不錯的話,你應該是淩霄宗廣字輩的修士?”


    “是的,前輩。”


    還沒等許廣陵自報道號,對麵便又說道:“小葉,那你認識廣清麽?”


    這次輪到許廣陵微微一愣了。


    “廣清是我師姐。前輩,你居然知道廣清師姐?”


    一個真一境的小修士,還不值得一位生死境的大修士放在眼中吧?


    雖然兩者同處人階,但層次實際上差得可大著呢。


    而聽得許廣陵這話,對麵忽然就笑了起來,明明是中年樣貌的婦人,此刻笑得卻像是一位少女,如一朵嫣然之花,在她的臉上或者說神情中綻開,“你們宗門廣字一輩的修者,我不止知道廣清,我還知道……”


    說到這裏,對麵微微一頓,然後接著道:“不如讓老身來猜一猜,你的道號?”


    許廣陵苦笑。


    他以為自家行蹤還蠻嚴密的,哪怕是宗門,也不過就是三位大佬知道而已。


    但現在一看,我去,好家夥,他怎麽就像個篩子,渾身都在漏水呢?


    “我不相信前輩能猜中!”


    許廣陵死鴨子嘴硬。


    “若是老身猜中了,把你手中的香,送老身一份?”


    對麵輕笑道。


    “便無此端,稍後,晚輩也當自行奉上一些,作為晉見前輩之禮!”


    許廣陵道。


    “那老身就謝過了!廣陵,不瞞你說,你手中這香,老身先前一聞,心中便生出歡喜,所以這才聞香而來。”


    宋娘子說著這話,正式落座於許廣陵對麵。


    許廣陵把自己的苦笑向對麵呈現。


    宋娘子就笑得更燦爛了些,“廣陵,老身之所以能猜出你來,其實原因有很多。”


    “一是老身家中一位小輩,恰好和廣清那娃娃交好,從她那裏,老身知道了廣清,也知道了其它的一些小事情。”


    “二是剛才一見,廣陵你給我的感覺便很奇怪,明明隻是開竅境的修為,竟讓老身莫名覺得,不可太過輕忽於你。”


    “三麽……”


    說到這裏,宋娘子微微搖了搖頭,“廣陵,有一件事你知不知道?這方圓近百州之地,來自淩霄宗的,很可能隻有你一位!”


    “啊?”


    這個消息是讓許廣陵真的愕然。


    宋娘子沒有多說,隻是接著又道:“老身之所以確定自己不會猜錯,還在於,老身聽說過那‘兩花一葉’的說法!”


    得。


    許廣陵搖頭。


    前麵那一二三都是假的,或者說都是陪襯和點綴。


    對麵既然連兩花一葉都知道,那根據他所報的“葉小葉”猜出“廣陵”來,又有什麽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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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難度和解1+1=?的難度也差相仿佛!


    “廣陵,你這香……是你自己所配?”


    開局一頓瘋狂輸出,直接把許廣陵的老底都兜掉之後,宋娘子放緩了節奏,微微沉吟了片刻之後,方才這般說道。


    “是,晚輩在修行方麵,向來中規中矩,沒有表現出太多的優勢,但在製藥方麵,卻似乎稍微有著那麽一點點天分,偶爾能配出一些,讓晚輩自己都覺得還算不錯的藥香出來。”


    宋娘子不說話,隻是看著許廣陵笑。


    笑得許廣陵微微低頭。


    許廣陵低頭,而宋娘子是搖頭,“廣陵,若是老身沒聽說過兩花一葉,便可能很難理解你的‘中規中矩’,也就更不能理解你在製藥方麵的那‘一點點天分’了。”


    “若是老身所料不錯,廣陵,前輩時間厲老兒的晉升,應是和你所製之香有關?”


    說著這話,宋娘子的神態轉為認真,認真到近乎於凝重地說道。


    “前輩何以有此一說?”


    許廣陵道。


    “老身原也覺得匪夷所思,厲老兒的修為,老身其實算是比較清楚的,正常情況下,他能在三百年內成功晉升,都算是妙源宗行了道運了,又為何能突然之間就晉升?而且其晉升過程,非常順利,便連些許的周折,都不曾有!”


    “直到剛才,從高空之中聞到那香味,老身才忽有所悟。”


    “而當此時,來到這裏,看到廣陵你,老身一下子什麽都明白了。”


    說到這裏,宋娘子停了下來。


    不過她還沒有說完。


    略微頓了有幾息的時間,她才如是歎息般地幽幽說道:“但是,正因為明白了,老身才又覺得,太匪夷所思了!”


    說完這話,她的視線重新放在許廣陵手中的香上。


    那香燃燒甚慢,直到此時,也不過才燃燒了不到1/5的部分,相當於隻是燒掉了一小截。


    而且其燃掉的部分,並無半點煙灰,就像是憑空地蒸發掉了。


    宋娘子剛才來到門口的時候,許廣陵便已經不再控製,而任由藥香自行散發,所以此際,那不可描述之氣息彌漫在整個廂房。


    “廣陵,為什麽老身會覺得,你此刻手中之香,對生死境的修行,亦有助益?是老身的錯覺嗎?”


    凝神看了半晌,應該也是體察了半晌,宋娘子才又這般說道。


    “不是前輩的錯覺。”


    半個自家人,許廣陵並沒有太過誘導對方,算是直接地承認了這個事實,但是他又澄清道:“此香對人階境界的修行,確實有一些作用,但其實作用並不大,可能並不如前輩所想象。在修行方麵,它最多也隻是起一個引子的作用,真正發揮作用的,還是那品香的修者自身。”


    “老身懂的。”


    宋娘子微微頷首,“縱有造化回天之力,亦須自身來作撐持。”


    “前輩,過獎了,過獎了,晚輩愧不敢當。”許廣陵說道,“此香固是薄有微用,但又如何稱得上造化,更如何談得上回天。”


    宋娘子搖頭。


    “廣陵,你希望看到這九江州,出現一位地階的修士嗎?”


    宋娘子很直接,直接到有點暴力。


    這做派和她之前笑靨如花的姿態完全不符,更和她“宋娘子”這個似乎天然帶著些溫婉的稱呼,一點也搭不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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