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還未亮,有薄薄的霧湧蕩在柳湖城間,石板微潤。


    申時明在仆人的攙扶下騎到了馬上,剛一挨著馬鞍,便痛得一聲慘呼,憤憤的踢了仆人一腳,調整了好幾個位置,才終於找到了個不那麽難受的姿勢,慢慢的摧馬向前走來,心裏恨恨的罵著:“該死的方老二,當年是我先看上的那個賣藝小娘子,你卻非要搶了先,奪人不說,還打了我一頓,打我就算了,那麽個嬌滴滴的小娘子,轉手你就說人醜,給攆走了……”


    “好容易等到了如今山水輪流轉,你方家要倒了,你又犯在我手裏,想要報那一娘之仇,結果你倒手黑……說也奇怪,明明我修為高過他,怎麽就是沒能把他給收拾了呢?”


    “一定是那個王八蛋偷襲的緣故,等我養好了傷,你就……”


    “……”


    “……”


    心裏想著,來到了街頭,與已經在這裏等著的三位同窗,一起緩緩縱馬向書院趕來,路上眾人皆心照不宣的保持了沉默,也不去瞧對方臉上的烏青,隻是心裏,卻當真是鬱悶至極。


    明明說好了一起過來教訓一下那位方家的二公子,一是能夠在書院同窗麵前大出風頭,二也是可以打擊一下方家如今在柳湖城裏的些許名聲,方便行事,而最重要的,則是投元執教習所好,好讓他老人家開恩,多多指點,好讓自己在三年期滿的時候討個好出身的嗎?


    可如今這個結果……


    “到了書院,誰也不要提昨天的事情……”


    直到快出城時,申時明才悶悶的開了口,發著狠囑幾人道。


    餘者皆默不作聲的點頭,又何須申時明提醒,他們也知道若是自己這些人挨了打的事情傳開,那可真就得償所願,在一眾書院同窗的麵前大大露臉了,分明是已經在書院裏呆了兩年的小煉氣士,卻被人家剛剛進了書院的方二公子一頓狠捶,不知要被笑成什麽樣呢……


    書院弟子皆好顏麵,這個臉是萬萬不能丟的……


    ……


    ……


    “幾位師兄有禮了,尤其是申時明師兄……”


    也就在他們剛剛商量好了,回到書院如何應對別人問自己臉上的傷該如何回答時,忽然間前麵響起了一個笑聲,申時明與三位同窗皆是一驚,抬頭看去,便見到城門外麵,一輛精致的黑色馬車已經橫在了路間,馬車之上,方寸笑吟吟撩開了簾子,正向他們打著招呼。


    “你……你想幹什麽?”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申時明一怒之下,牽動了傷口,不由得咧起了嘴。


    “昨日我與諸位師兄切磋,甚有心得,隻是並不過癮,所以才一早來候著諸位師兄……”


    方寸走下了馬車,笑著道:“再來切磋一下?”


    “……”


    馬背上的申時明頓時呆住了,還烏青的眼瞪得溜圓。


    “你……你你你……”


    “方……方方方……”


    其他幾個馬背上的紈絝也嚇著了,一個個結結巴巴的,連個話也說不清楚了。


    你這昨天已經占了大便宜,怎麽就……


    方寸笑道:“聽說書院裏別人請求切磋,是不可拒絕的,對麽?”


    申時明與三位同窗已是不知該怎麽說了,尤其是申時明,本就憋了一肚子火,腦袋一熱,就想衝過來跟方寸拚了,隻是剛剛一動,便渾身劇痛,昨天挨了方寸一頓結實的,雖然方寸下手算有些輕重,沒有真個讓他受多重的傷,但這才一夜過去,想養好卻也是不可能的……


    而方寸笑過之後,卻已忽然叫一聲:“請吧!”


    身形陡乎間向前,自申時明馬邊掠過,伸手抓住了他的腰帶,直接扯下了馬來。


    “我尼瑪……”


    申時明又驚又怒,叫聲還未落下,便已經被方寸一腳勾翻在了地上,而後出手利索,劈哩啪啦一陣子,申時明已不知挨了多少下,頭腦都暈沉沉的,隻捂著襠縮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你倒是聰明了……”


    方寸看他捂襠捂的嚴實,找不著出手的機會,可惜的搖了搖頭。


    然後目光一轉,看到了另外幾個人身上。


    那幾個人麵麵相覷,慢慢從馬上跳下,然後捂住了腦袋。


    劈!哩!啪!啦!


    半晌之後,方寸神清氣爽,坐回了馬車,以心意打開了那道天道功德譜。


    看著上麵浮現的一百功德字樣,便更神清氣爽了!


    雖然自己不打算去教化,賺那三千功德,但小怪還是可以來回刷一下的嘛!


    先一口氣刷個三寸三厘三分再說!


    ……


    ……


    而莫名其妙又挨了這麽一頓的申時明等人,卻不知自己的厄運已經開始了。


    到了晚間,他們滿心憤憤,從書院裏出來,決定先去找個酒樓喝上一頓,撒撒怨氣,放放狠話的申時明等人,剛剛才拐到了書院外麵的青柳小路上,便看到了那輛黑色的馬車。


    方二公子倚在了馬車上,懶洋洋的向他們拱手:“申世兄,我來討教了……”


    ……


    ……


    第二天,他們特意起了個大早,趁著夜色往書院裏趕時,剛到了城門邊,便看到了大道之上,那輛黑色的馬車就停在了城門外,像是已經等了許久,馬車裏一個笑聲響起。


    “申世兄,我來討教了!”


    ……


    ……


    第二天下學,他們特意的晚出來了一會,然後就看到了書院門口的那輛黑色馬車。


    “申世兄,我來討教了!”


    ……


    ……


    申時明已經快哭出來了。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惹上了這麽個難纏的主兒!


    一開始他隻是想著方家破敗了,這姓方的又進入了書院,偏巧又不被教習所喜,那自己教訓他一頓,既可以出一口惡氣,又可以討好教習,這天底下哪還有比這更好的事情呢?


    然後,他就經曆了這世上最慘的事情!


    他隻不過是向這人請教了一次,這廝便狗皮膏藥似的黏上了自己。


    自己從書院裏出來,他在那裏等著。


    自己從城裏出來,他在那裏等著。


    有一天自己幹脆告了個假,故意遲了半天沒去書院,大中午的都看到他在自家門口等著。


    堂堂申家少爺,哪能受這個氣?


    他氣不過,向自己的父親說了,父親卻告誡他不能惹方家,哪怕方家如今看起來沒落在即,但申家,也絕不會做第一個招惹方家的人,第一口肥肉是香,但第一條咬鉤的魚可是要挨刀的!


    沒聽說吞海幫的老朝,那等名震柳湖城的凶人,想去奪方家的十二連環塢生意,都碰了一鼻子灰,躲了好幾天才敢再露麵麽?


    誰也不知道方家怎麽做到的,那十二連環塢,竟連老朝都碰不得。


    也是十二連環塢那個例子在那裏擺著,所以柳湖城裏方家的生意,穩當著呢……


    一開始都磨拳擦掌要向方家下手的,如今老實得不得了!


    就因為你小孩子打個架,就拿梁家的命去拚麽?


    不值得!


    你躲著點就是了……


    申時明一聽悔的腸子都青了,他哪裏是不想躲啊……


    一開始他是真的想捂著這件事,之前他對方寸說的話倒不是假的,書院學子,確實有切磋鬥法的風氣,雖然規矩上是要求點到即止,互有進益為上,仗了這切磋的幌子仗勢欺人的也不是沒有,這別人要求切磋,自己拒之不理會丟麵子的風氣,便是他們帶起來的。


    可人家切磋,就算是欺人,也隻是欺個一次兩次就完啊!


    哪有逮著一個人不放的?


    他初時還怕丟了麵子,不肯在人前說,可是一次兩次三次,他天天被方寸堵著打的事情早就傳遍了書院,自己都已經成了一個出名的笑話了,便是以前一些與自己交好的人,如今看自己的眼神也變了,自己想去邀請幾個厲害的助拳,但對方卻都搖搖頭,推卻了。


    “切磋之事,你情我願,外人怎好插手?”


    申時明再傻也明白,這些人其實是不想去惹方家的二公子了。


    柳湖城方家,本來就是這柳湖城裏獨一份的存在,之前忽然名聲一落千丈,是因為大家都覺得方家要倒了,這才有人迫不及待的出手,想要從方家身上刮些油水,可是隨著老朝失利,那些人便都不敢輕舉妄動了,而方家公子闖後山,又天天囂張的堵自己,倒讓人忌憚了。


    城裏還是書院裏,都在流傳,方家肯定還有別的靠山!


    不然的話,十二連環塢那麽肥的生意,怎麽連老朝都搶不走呢?


    一想到這些,申時明便悔恨得要拿腦袋撞牆……


    怎麽會呢,怎麽就這樣了呢……


    申時明咬了半天的牙,決定豁出麵子去找一個人!


    她若不幫自己,那便無人會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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