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做了一個很久的夢,夢到了自己的兄長縱馬南山,斬虎妖,提虎首,擲在了藍霜先生的麵前,大聲說出了他做的惡事。眾人皆在指責唾罵藍霜先生,而藍霜先生居然沒有半分怒氣,他隻是平靜地看著兄長,輕聲問他:“你為了一些不相幹的人,與自己的先生為敵……”


    “值得嗎?”


    方寸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也沒有聽到兄長的回答,心間有鬱氣衝撞,醒了過來。


    豁然坐起,他看向四周,出現了些許的迷茫。


    周圍的一切,漸漸變得清晰了起來,書案,硯台,窗欞……自己正在家中。


    三天之前,自己就已經回來了。


    在發現了藍霜先生才是真正的人魈之後,他便時常做這樣的怪夢,夢裏有時候自己變成了當年的兄長,有時候變成了藍霜先生,這使得心緒一直不穩,便也一直沒有去書院。而書院似乎也知道這麽大的事情發生在了方寸身上,給他調養時間,所以主動給他批了假。


    方寸知道,這段時間,外麵一直非常的熱鬧。


    白廂書院藍霜教習煉人丹並奪舍學子的事情,已經在整個柳湖城傳開了。


    人丹在藍霜教習的洞府之中被發現,又有人查出了他與靈秀教習,與吞海幫之間的某些交易關係,如今他的罪名便已得到了證實,隻是讓人不解的是,分明大家看當時的模樣,都猜到了藍霜教習最後對方二公子做出了奪舍之舉,但對這一惡行,方寸卻偏偏否認了……


    當然,否認歸否認,他忽然白頭的事情,卻也落入了無數人眼裏,引發無數猜測。


    少年白首,並不是件好事,若非根基有傷,本源虧損,又怎麽會出現忽然白頭這樣的事情,所以現在,已經有人無數人相信,無論方寸承認不承認,當時的方寸,就是在被藍霜先生奪舍,隻是因為奪舍被打斷,所以失敗,但在這奪舍的過程中,還是傷了他的本源。


    ……


    ……


    “公子醒了……”


    候在了門外的丫鬟見方寸坐起,便都小聲地傳告著。


    很快便有人端著托盤走了進來,上麵放著一個瓷盞,盞中乃是方夫人親手熬的首烏湯,望著方寸頭上那黑白交雜的頭發,小丫鬟莫名的就有些心疼,忍不住鼻子皺了皺,就掉淚。


    “哭什麽?”


    方寸瞪了她一眼,拿起首烏湯喝了一口,道:“淡了!”


    小丫鬟捂著嘴巴,道:“夫人說了,您現在身子弱,不能吃太鹹的!”


    方寸搖了搖頭,道:“說過好多次了,我沒事!”


    “是,是……”


    小丫鬟看著方寸的頭發,又忍不住要掉淚。


    “先出去吧!”


    方寸無奈地歎了口氣,擺了擺手。


    此前小青柳駕著馬車送自己回來,方老爺子與夫人,一眼就看到了自己頭上的白發,與失神的模樣,便如天都塌了下來一般,再加上城裏的流言,更是擔心得不行,也不敢多打擾自己,更不好問,便隻是體貼地讓方寸留在房裏休息,每日變著花樣給他補身子……


    “唉……”


    拿過了旁邊案子上的銅鏡,方寸看了一眼,便又厭煩地蓋上了。


    自己的頭發,起碼白了近三成!


    隻是因為自己沒有將人魈煉人丹的事情公諸於眾,便受到了這麽嚴重的懲罰……


    但方寸並不後悔這件事。


    惟一遺憾的,白頭發這麽多,便不好再拔掉了。


    再拔,便要禿了!


    他也不明白,這白頭的懲罰,究竟代表著什麽。因為自己並沒有感覺到,肉身在變得虛弱。也就是說,這白頭,並不代表自己的生機減弱,而無論是法力還是內息,也仍然充盈鼓蕩,一身修為,倒像是比以前更紮實了,那麽,這白了頭發,究竟算是懲罰在了何處?


    莫非,是自己的壽元?


    頭發全白了之後,自己難道就會無病無災,忽然夭折?


    此事方寸一時也無法印證,他隻知道,起碼目前看,這頭發裏的絲絲白發,除了惹得方老爺子與夫人深感擔憂,使得自己不得不天天吃這些大補之物外,尚無別的壞處……


    “吱呀……”


    小丫鬟剛走,門就悄悄被推了開來。


    一對狐耳先探進來,鬼鬼祟祟地向房內張了張,一眼就看到了方寸皺著眉頭的目光。


    小狐耳頓時顫了顫,然後磨磨蹭蹭地走了進來,手裏還著一疊紙,小心翼翼地來到方寸榻前,兩隻手捧著遞到了方寸麵前,紙上,乃是抄寫的整整齊齊的小楷,非常的認真。


    方寸接了過去,掃得兩眼,便放在了一邊,道:“一點也不工整,再抄十遍!”


    “哦……”


    小狐女低聲答應著,便要悄悄溜出去。


    方寸皺了皺眉頭,道:“在這裏抄就好了!”


    “是……”


    小狐女低著頭答應,便小步跑了出去,不一會,抱著一疊宣紙與自己專屬的文房四寶,還有一部厚厚的書經,來到了書房裏的小案前,搬個小板凳,坐在了下來。然後拿起似乎比她還要高的狼毫筆,一板一眼,認認真真地抄寫著書經,背後尾巴蔫蔫地耷拉著……


    “腰挺直,腕懸空……”


    方寸皺著眉頭提醒,嚇得小狐女尾巴一抖,腰板一下挺得筆直,手腕也抬高了。


    “兒子醒了?”


    “小聲點,在教小狐狸寫字呢……”


    “他自己那個字寫得跟狗爬一樣……還教別人?”


    窗外響起了老兩口悄悄的嘟囔聲,已經壓著聲音,隻是他們也不知道,如今方寸修為提升,耳聰目明,自是聽得清清楚楚。連他們兩個你推攘我,我鼓動你先進來說話的動靜都聽到了,心下有些無奈,這老兩口這幾天一睜開眼就來看著自己,生怕一不見自己就溜了。


    不願他們再進來期期艾艾問東問西,方寸便將身邊的經書拿了起來。


    老兩口一見方寸要念書,便也頓時收起了要進來說話的心思。看了一會,躡手躡腳地走了,走出了不遠,便又聽到他們在小聲商量著晚上做點什麽給方寸補補身子的話……


    方寸無奈撫額,不出意外,晚上自己又有參湯喝了……


    手裏的經義,隻是看了一會,便丟在了一邊,他已全背下來了。如今的他,七經之中,除了書經之外,皆已盡數靠了功德背下,爛熟於心,便是連相關的筆記,都看了許多。


    惟一沒有背下的,便是書經!


    這是藍霜先生的本命經!


    不過,這是藍霜先生的本命經,卻不是當年那位老院主的。


    那位老院主的本命經,據說是《魂經》!


    “公……公子……”


    門外,響起了老黃管家遲疑的聲音:“書院孟仙子,又來拜訪了,要不要……”


    方寸放下了書卷,輕輕籲了口氣。


    這幾日裏,前來拜訪的人不少,無論是書院教習,還是城守一方的文書,都曾前來拜訪,想見見方寸,但都被方寸給拒絕了,書院學子之中,也有不少過來的。但如今的方寸心情煩躁,卻不想見,一個個都得婉拒,沒想到,孟知雪倒是心誠,已經過來了好幾回了。


    本也想再次拒絕,但這次方寸微一遲疑,道:“讓她進來吧!”


    “唉,是……”


    老黃管家有些激動,急忙去了。


    公子肯見外人了,這倒是好事,要稟告老爺和夫人。


    原本男女有別,哪怕是書院同窗,正式拜會,也該在正廳相見,但方寸懶得出去,孟知雪便直接被領到了臥房來。她倒是並不介意,走到了門前時,稍稍放緩了腳步,讓丫鬟在門外候著,自己悄聲進來,便見方寸坐在榻上看書,小狐狸則是坐在小凳子上認真練字。


    孟知雪的視線,落在了方寸的白頭發上,心裏頓時微微一顫。


    想到了如今外麵那些傳言,便更擔心了。


    遲疑著,也不知怎麽開口,沉默了一會,輕聲道:“都怪我,當時……還是太慢了!”


    “哦?”


    方寸放下了書卷,笑道:“什麽太慢了?”


    孟知雪看著方寸,又忍不住低歎了一聲,道:“當時我懷疑老院主還活著,便去查他身邊的一切。倒是無意間,在城守那裏翻出來的一卷舊典籍之中,看到一些關於藍霜先生的記載,他當初本是與靈秀教習一起來到了書院,但二人卻一直保持著刻意的疏遠……”


    “據說他出身九仙宗,可是我又查到,九仙宗並無名喚藍霜的弟子……”


    說到這裏,倒是微微搖頭,道:“我察覺到不妙,越看疑點越多,便去稟告了師尊和城守,急急帶他們過來,卻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那時候你已經被藍霜先生給……”


    “難怪當時你會忽然帶人過來,原來也已經查到了端倪……”


    方寸聞言,笑了笑,神色卻有些冷嘲。


    孟知雪能夠查到,是有人刻意引導她往這上麵查。


    甚至那卷宗,都是故意送到她手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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