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人的方式有多少種?”阿維鄭重其事地問我。


    “最有用的無非是妥協。”我像個經驗豐富的長者向阿維傳授經驗。


    尋安知道我是找他和好不是分手,直接衝進寢室把我拉走。


    “對不起。”


    “你的意思是?”我被自己的想法嚇到,直接跪坐在尋安麵前。


    看著對麵這張和我相似度極高的臉。除了像他,我還像誰?


    從寒喜歡尋安,六年來我卻一直沒發現。


    沉溺於感情的我變得十分敏感,從我開始得知真相,我就一直假裝若無其事。我試圖找到這個真相的破綻,但人的眼神真的能夠出賣自己,他徹底被自己的眼神出賣。


    我回憶起他看尋安的眼神。和看我的時候不同,望著尋安的時候,他眼裏泛出和那些圍繞在尋安身旁的人一樣的光彩。那麽耀眼,我卻沒發現。他假裝無意地讓我帶著他一起去看尋安練舞,明明那麽多次,我卻沒發現。他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總會問候尋安,問他在哪在做什麽,我卻沒發現。他給尋安準備禮物的時候比我還要用心,我卻沒發現。他讀醫是為了治我大哥,同時我的大哥也是尋安的大哥,我卻沒發現……他並不算個藏私的高手,我卻沒發現。是陷入愛裏的我太盲目,我發現。


    但我還在安慰自己,也許尋安身上有什麽他所沒有的,他隻是欣賞。又或者那隻是尋安身上的光芒在他眼裏的折射,他隻是一麵鏡子。


    我特意約會時帶上了尋安。他已經和尋安明白地說出自己的心意,再見到尋安時,他的表情五味雜陳。我終於發現。之前商量好的策略還沒實施我就確信無疑尋安的話都是真的,沒必要再花時間試探。


    “咱們分手吧!”


    明明是陰天,學校裏的建築卻比平常時候都要亮。我約出從寒,宣布了這個決定。


    他了然地笑了笑,似乎早已料想到了這一切。但他沒有立馬答複,而是自顧自地往前走。我跟在後麵,看著眼前這具陌生而又熟悉的身軀,思緒萬千。回想起他的溫柔,我的手臂突然變得僵硬,像是有一股力量緊緊地控製著它。


    “我答應你。”從寒漫不經心地回答。


    “看樣子,你已經知道了。”他終於停下腳步。


    “早該知道的。”我說話越來越像尋安,不拖泥不帶水。


    從寒坐在了花壇邊上,眼神空洞地望著殘缺的右手。


    我也坐到邊上,但中間隔著幾個人的距離。


    “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的手是為什麽變成這個樣子了嗎?”


    “說了,工傷而已。”他揪扯著花壇裏長勢正盛的杜鵑。


    “你知道嗎?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你仿佛一直都在變來變去,讓人捉摸不透。”我苦笑道。


    “是嗎?”


    “有時候,我也忘了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不需要我的世界上?”他用力揪斷那根枝,然後又丟到花壇裏。


    “我的手,是在做工時被機器切掉的……”從寒低下頭回憶。


    “我看著它從我的身體脫離,不過幾秒而已。”他摸了摸拇指上的切口,過了這麽久,切口早已愈合,隻是新生組織肆意生長,讓它看起來醜陋不堪。


    “奇怪的是,我甚至感覺不到疼,仿佛它並不屬於我。”


    “旁邊的阿姨們著急得不行。那是第一次,我在廠裏感受到自己是有人在乎的。”他的臉上掛著一種陌生的笑。


    “安南,你知道嗎?”


    “你和尋安是我唯一的朋友。可是,我好像不懂知足啊?”他望著我,我卻看不清他的臉。


    “我出現在這個世上完全就是意外。也許上帝走神了,在簿上隨意畫了一筆,然後人界裏就多了一個我。”從寒用手在眼前勾畫著,仿佛自己就是那個上帝。


    “安南,你真的很幸福。”


    “我很羨慕啊……”他特意拖長了語調。


    “因為我的家庭?”我沒有問出來。答案顯而易見,提起對他來說也許是種傷害。


    “我也很羨慕你啊。”


    “至少,你有一個喜歡的人。”


    可是我卻再也找不到那個能讓我感到歡喜的人了。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出來,我嚐到了它們的鹹澀。


    從寒起身幫我拭去淚水。


    我莞爾一笑,“謝謝。”


    我們繼續往前走。他走在我的後麵,我放慢了腳步,想讓他跟上。我們走到一片樟樹林裏,踩在沙沙作響的落葉上,頭頂卻是密不透光的濃綠,仿佛置身於一個不分四季,無法感知時光流逝的空間裏。我們坐在林子裏的一張石凳上,這裏似乎很少人來,凳子上長起了青苔,但我們並不在意。


    “你喜歡尋安的事,我幫不上忙。”


    我不怪他,但他不應該騙我,不應該想到以和我在一起的方式來靠近他。


    “可這確實是最好的方式。”從寒刻意在“最好”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似乎我在這件事上起著極其重要的作用。


    “我不明白……”


    “你以後會明白的。”


    “不好意思,這是我與別人的一個約定。你也不希望我是一個不守諾言的人吧?”從寒的眼神很堅定,讓我深知沒有繼續追究下去的必要。


    “能告訴我你是什麽時候喜歡上的他嗎?”我試圖了解這份特殊的感情,即使它不能為大多數人所接受。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我還不敢有這個心思。”從寒羞怯一笑。


    “那時候,他被一大堆女生簇擁著進來。他躲到我的寢室,但沒跟我說幾句話,我還記得當時他把宿舍門一關的瀟灑模樣。”


    “哈哈……”聽到這讓我有些開懷。


    “他甚至沒有自我介紹,我還是在班會上才得知他的名字。”他頓了一下。


    “他看起來似乎和我很像,一副不願與人接近的模樣。”


    “其實我們完全不一樣,他是主動拒絕別人,而我是被動的。”


    他的笑容轉淡。


    “他對一個人尤為不同,那個人就是你。後來得知你們倆是姐弟……我隻覺得你們都太過美好,但同時也讓我更加自卑。”


    “我怎麽都沒有想到,像我這種人怎麽可能與你們成為朋友?”


    原來又是這種可望不可即。


    “然後呢?”


    “然後就是那次軍訓,我因為幫你揉胳膊成了你的朋友。”我又不自禁地看了一眼他的手,似乎還感受得到那時他十指的溫柔。


    “因為你,我和尋安也成了朋友。”


    從寒的眼神變得溫柔起來,“我真正喜歡他,應該是在看到他跳舞的時候吧?”他的目光變得深遠,帶著我回到了那個時候。


    “我第一次看到他跳舞就格外動情。他仿佛是一個帶著仙氣兒的王子,從那時起,我夜夜都會夢到他跳舞的樣子。”


    “出現在夢裏的人,不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嗎?”


    “喜歡上一個人本是人之常情,卻因為對象是他,讓我更覺得自己是個異類了。”從寒緊緊抱住自己的頭,仿佛陷入了痛苦中。


    我趕忙用手抓住他的手,又觸電般縮了回來。


    “不要繼續想下去了,聽著,你從來就不是異類!”我命令他從思緒裏抽身。


    從寒逐漸放鬆自己的雙手。


    “喜歡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不管對象是誰。”


    “知道嗎?”我盡量放柔自己的聲音安慰他。


    好一會兒,從寒終於恢複過來。林子裏突然刮起了一陣風,使得一小部分葉子落了下來。


    “我喜歡他,可是不能告訴他,甚至不敢跟任何人說。”


    “那時候大家都認為我喜歡的人是你,你也是因為敵不過大家的風言風語才問我要不要在一起,對吧?”


    “對。”我很慚愧。


    “我害怕自己若是不承認喜歡你,將會不止失去你這個朋友,還會失去真正喜歡的他……所以,我隻能騙你。”


    “沒關係。”我很無奈,其實已經猜到了這個起因。


    “但其實……不管我怎樣做都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天色漸漸晚了,林子裏黑得更快。


    “這根斷指,就像是我還未過完的人生。不過一件可要可不要的東西,一個可要可不要的人罷了。”


    “我就是這麽一個可憐人,每天靠著回憶來生存。”


    “總會出現些亮彩讓你重新活起來的。”語言太過蒼白,我無法通過說些什麽來安慰別人,行動我也不一定能做到。我隻剩下一顆希望他越來越好的心。


    “今天就到這吧。”


    我想告訴他以後大家還是朋友,但事實怎麽可能回到從前?


    “你不要有所顧忌。”其實我滿心顧忌。


    我們又在夜裏告別。


    關於喜歡,我是喜歡過的,喜歡相對於愛來說是一件太過簡單的事情。我喜歡從寒,這一點毋庸置疑,我為他的欺騙而生氣,但最後還是對他抱以最大的理解。我甚至喜歡他喜歡尋安的模樣,這是一段美好的年少時光,是屬於我們三個,而不是隻屬於我和從寒的戀愛時光。


    而對於愛情,我卻還沒有感受到。離開從寒的我變得更加輕鬆,我不用再花功夫來猜測他,不用在瑣碎的事情上與他爭辯。因為我們始終沒有愛過對方,愛情,應該是包容、坦誠的。到了談愛情的年齡,會覺得愛情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同時又是不用對它做任何規劃的小事。置身在愛情裏的人,享受到的應該是漂流在平靜海麵上的自在和無畏。


    至於欲念,從寒的靈魂已經被欲念燃盡。他無法認清自我,不折手段地想要獲得,他覺得自己可有可無……僅憑回憶生存的人無疑是可憐的,可若是連回憶也沒有,他就連獲得可憐的資格都沒有。


    我的欲念破了,可我絲毫不覺得可惜,因為它是錯誤的。我一度扭曲自我,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折手段,結果讓自己被沼澤吃得隻剩殼……破壞真的是一件極大的惡事,但對那時的我來說卻是一件無比的好事。打破後才能重建,而重建後的人格往往會更堅強實在。打破那些花裏胡哨的想象,打破那些因為自我帶來的厄運……我們的靈魂才能重新被注滿燈油。生命長久不息是一件很難也很累的事情,那些不知從哪刮來的風會一下子吹滅生命燈。


    關於我和從寒的故事,就這樣到了終點。這並不是我本意,原以為他會繼續以朋友的身份活躍在我的故事裏。結果好運厄運,往往不期而遇。


    說“再見”有兩種意味,再次相見和“再也不見”。說出這個詞的時候,我們的心裏往往都期待著再次相見,而當它在渾濁的空氣中傳播到對方的耳朵裏之後,事情的結果卻變成了再也不見。我對從寒說再見的時候,並不是真的不想和他再見。隻是沒想到,它竟成了我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離開了我們的生活,在我不知情的時候,連一句“再見”都沒有留下。但對他的期許總還是要有的,希望和他的故事隻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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