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敗的庭院裏傳來陣陣花香,一個穿著粉衣粉雕玉琢的少女踮著腳,悄悄的爬上了圍牆,正要翻過去時,腳下一滑,身體直直落向地麵。


    她額頭磕到了庭院裏的假山上,鮮血順著假山縫隙滴在了梔子花上,染紅了那片潔白的花瓣,她蒼白的嘴唇發出微弱呼救聲:“救……救命。”


    “雲覓!你躲哪去了,快出來。”少年稚嫩的聲音帶著一絲焦急,四處尋找著妹妹。他走到庭院旁,在牆角處找到了一隻粉色的繡花鞋,心中暗叫一聲糟糕,這丫頭昨天還纏著他進去摘花,他沒應,該不是自己翻牆進去了。


    他急忙走到庭院門口,用力將緊鎖的門撞開。


    梔子花香撲麵而來,院子裏雜草叢生,霄雲涯扒開雜草尋找著霄雲覓的身影,不遠的假山處開滿了梔子花,他加快腳步向那處走去。


    男孩的額頭沁出一層細汗,大聲呼叫著妹妹的名字:“雲覓!雲覓!你在哪!”


    走近假山,樹枝交錯中他看見一個粉色的身影躺在假山上,頓時呼吸一緊。從樹枝的縫隙穿過,向那個身影奔了過去。


    樹枝將少年的衣服劃破,一根尖銳的樹枝將他額頭劃了一道大口子,鮮血模糊了他的眼。他隨意一抹,毫不理會,霄雲涯眼裏隻有那抹身影。


    他爬上假山,看見上麵的鮮血,動作一頓,顫抖的手把霄雲覓抱在懷裏。霄雲覓麵無血色,隻有微弱的呼吸證明她還活著,看見她額頭鮮血淋漓的傷口,他眼眶漸漸紅了:“雲覓,雲……覓,你快醒醒,我是哥哥啊。”


    霄雲涯懷中的人被緩緩喚醒,慢慢睜開雙眸,少年清俊的麵容映入眼簾。


    見到妹妹醒了,霄雲涯的情緒由悲變喜,眼睛閃亮亮的盯著她,生怕她消失。關懷的問道:“你可還好?還有何不適?”


    “你是誰?”


    少女的話讓霄雲涯神情一滯,整個人被一道晴天霹靂擊中,笑容僵在臉上。


    完了,他妹妹摔成傻子了。


    鳳吟望著床頂的檀木雕件,眸中滿是不可思議,她還活著!她將手放在眼前,感到身下有東西硌著她,她翻身在床上摸索,觸手冰涼,這熟悉的手感,像是柳銘瑄送她的翠竹玉佩,白淨細嫩的蔥指執著一塊緋色的翠竹玉佩,下麵吊著綠色的流蘇。


    這是她的玉佩,可它竟然變成了紅色。


    夕陽透過窗戶撒在少女纖細的手指上,白嫩的手指比玉佩還要晶瑩剔透。


    顯然是閨閣小姐的芊芊玉指,她從小練武長滿老繭的手哪是這個模樣!啪,玉佩落在床榻上,鳳吟幽暗的眸子裏閃過不敢置信,急忙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一室靜寂,一顆心墜到穀底。她瞬間怔住,腦子裏一片空白。她居然重生到了另一個人的身體裏!


    感覺到額頭上火辣辣的疼,她下意識伸手摸向額頭。隻見手上一片紅色,她何時受傷了?


    送大夫離開後,霄雲涯端著一盆熱水進屋,見到她觸摸額頭的舉動,上前製止道:“不可!你的傷口還未包紮,不能用手觸摸。”


    少年眉清目秀,額頭上有道未凝固的傷口,一雙鳳眼格外有神,身上的黑衣更是添了幾分英氣。


    “我什麽都忘了。”


    鳳吟垂下手臂,將玉佩掩在袖中。望著來人,神色迷茫。


    霄雲涯露出了極端詫異的神色,交雜了幾分傷感。自責道:“都怪哥哥沒能照顧好你,讓你受傷,還害你失去記憶。”


    他伸手和往常一樣去摸她的腦袋,可目光觸及她的傷口,手又縮了回來。


    滿目愧疚,對她柔聲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你名為霄雲覓,今年十五歲。我是你的哥哥霄雲涯。父親多年前戰死沙場,之後,我們被趕出了霄家。如今我們住在母親的陪嫁宅子裏,母親前段時間去了高山寺祈福了,過幾天就回來了。”


    霄……雲覓,這是她這世的名字。幽暗的眸光閃過一絲情緒,既然上天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會,那她定要好好把握!


    霄雲涯拿起桌上的藥,動作輕柔的為她上藥,一邊道:“我在軍中任職,俸祿僅夠全家衣食無憂。母親極為節儉,宅中上下僅有做飯的仆人,和照料幼弟的丫鬟。凡事皆要你們親力親為。”


    上藥包紮,一氣嗬成。擰幹雪白的帕子,擦淨她臉上的汙漬。被細心照料的霄雲覓,心中湧起一絲溫暖。


    上世生在冷酷無情的帝王家,受盡冷暖是非,早已分不清虛情假意,霄雲涯的照顧撥動了她記憶深處的琴弦,原來這就是親情。


    霄雲涯望著少女蒼白如紙的麵容,神色猶豫,似乎有話要說。嘴唇動了動,終是沒有開口。


    這一幕落入霄雲覓的眼裏,她淺笑道:“兄長可是有事要講?不妨直說。”


    霄雲涯大半個身子都在發顫,手握拳放在膝蓋上,讓自己鎮定下來。


    “剛才來的大夫說,二妹頭上的傷,怕是會留下疤痕。”話完,少年倔強的扭過頭去,不想被人看見此刻的模樣。


    女子額頭留下疤痕,可是破相了。京城裏的達官貴人誰會娶一個破相的女子做正妻,想到這他更是自責。


    “都怪哥哥沒照顧好你。”他的語氣十分低沉。


    雖然霄雲涯極力掩飾自己的情緒,可還是被霄雲覓瞥到他發紅的眼角。


    明明是個叱吒戰場的鐵血兒郎,卻為她額上的小小傷口紅了眼眶。


    一股暖流從胸膛遊遍全身,整個人都暖了。前世生在冷酷無情的帝王之家,對她噓寒問暖的人不少,卻沒有人像他一般關心,這種關心是發自肺腑的。


    霄雲覓望著他,似乎毫不在意臉上的傷口,她淺淺一笑道:“我方才瞧見兄長額頭也有一道傷疤,咱兄妹二人還真是有緣竟都傷到了一處。”


    霄雲涯被她的話逗笑,悲傷散去不少,打趣道:“男子漢身上有倆條疤痕有何稀奇,二妹可是女子。額上若是有傷,將來若是被你的如意郎君嫌棄該如何是好?”


    他說完後,皺著眉頭又補充道:“若真有人敢因此嫌棄妹妹,那我必定第一個不放過他!”


    話完,倆人相視一笑。


    霄雲覓見他的傷口未做過處理,拿起桌上的藥瓶道:“兄長的傷口也上些藥吧。”


    兄……長,以前雲覓都是喚他哥哥的,她果然都忘了。霄雲涯神情恍惚,心情仍是低沉,點頭道:“好。”


    她前世從充軍打仗,受傷自然有隨從的禦醫上藥,從未做過上藥這種細活,掌握不了輕重,藥上完霄雲涯麵色蒼白的臉上疼出一層細汗。


    要不是知道她好心為自己上藥,霄雲涯還以為三妹對他有什麽成見呢。


    見到兄長一臉不適的表情,霄雲覓渾然不知是因為自己,反倒問道:“兄長身體可有何不適?”


    “無事,兄長中午偷喝了一壇女兒紅,這是後勁來了。”霄雲涯硬著頭皮道。


    “兄長酒量不好,那便不要多喝,須要照顧好自己。”


    “……”霄雲涯用手扶著額頭,卻不小心觸碰到傷口。倒吸一口涼氣,本還想說些什麽,在看見霄雲覓責怪他的眼神,本來到嘴邊的話硬生生逼了回去。


    他怎麽覺得妹妹失去記憶後,性格變得比他還要沉穩了?還開始管束他了,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於是他找了個借口說軍隊有事,便離開了。臨走前他給霄雲覓留下了一句話,“二妹,母親去高山寺祈福去了,大約要過幾日才回來,這幾日我會派人照顧你的。”


    日傍晚,廚房送了晚飯來。南瓜糯米粥,文思豆腐,翡翠白菜,和一小碟涼拌的嫩筍。全是素的,霄雲覓擰著眉頭,強忍著吃下。


    她不喜歡素菜,而她這個身體的主人卻恰恰相反。霄雲覓下午在床上休息時腦袋裏湧進許多畫麵,她細細想來,這都是“霄雲覓”的記憶。


    霄雲覓從小就被母親疼愛,兄長喜愛。雖然一家人被趕出霄家主宅,靠著霄雲涯微薄的俸祿養活一家人。其母霄氏極為節儉,府內上下隻有三名家奴,一個管家,一個廚娘,還有一個照顧幼弟的丫鬟。


    和一般的官家小姐不同,霄家世代武將,對族中小輩極為苛刻,自十三歲起她身邊的丫鬟就被遣散,開始自己照顧自己。


    哢嚓,窗戶被風吹開。一隻畫眉落在窗上,發出悅耳的鳴叫聲。這是“霄雲覓”養的鳥,霄雲覓放下筷子,抬步走向書桌,掀開翠綠色的珠簾,手中拿著喂鳥的食子。


    她將食子倒在手中,像“霄雲覓”往常一般,放在畫眉鳥喙下,畫眉鳥卻不吃。霄雲覓伸手輕摸它的羽毛,畫眉鳥被驚到撲簌著翅膀,飛到了窗前的觀音竹上。


    長風過廳,伴隨著竹葉的瑟瑟聲,畫眉鳥發出尖銳刺耳悲愴的鳴叫聲。


    霄雲覓背光而立,半個身子掩在黑暗裏,餘暉照在她身上,地上投出一片陰影。眉目如畫,朱唇輕啟:“她走了,去了很遠的地方,不會回來了。接下來的日子,我會替她照顧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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