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剛到尾巴上,李府梅林小榭的美人梅已經有了開放的趨勢。晌午時間陽光正是暖和的時候,李勿悲躺在梅林裏的躺椅上,閉著眼睛,曬著太陽。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再沒有前先日子的陰鬱。旁邊有一張暗色的石桌,石桌上放著一個泥湖小爐,爐子裏的鬆子燒的正旺。上麵小水壺裏的清泉水漸漸燒開了。


    林詩音將水壺取下,一邊洗著茶杯,一邊嗲怪著坐在石凳上看書的李尋歡:“午時陽光正烈,此時看書,眼睛怎麽受得了?”


    李尋歡嗬嗬笑著,並未答言。


    李勿悲的眼睛依舊閉著,卻開口幫腔道:“表妹說得對,這時確實不是看書的時候。”


    李尋歡這才將書放下,揉了揉有些發澀的眼睛,說道:“這本《姑言妄之》前些年被朝廷以有傷風化禁了,不想趙管事那裏還有收藏。”


    林詩音輕啐了一口,說道:“還當你在讀什麽聖賢書,原來是在看這等下流東西。”


    李勿悲道:“哪裏是什麽有傷風化,坊間傳言,這書裏的張大生,說的便是當朝首相林惟中,裏麵‘紅鸞夜出牆’便是說他當成平縣令的事情。”


    李尋歡嘲笑一聲道:“成平,安平兩縣都屬京兆府。他林惟中好歹也是與父親同科第二名,隻是一時官場受挫,便跑去向大長公主自薦麵首,實在是……聽說他當年不到三十歲,麵對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女人,他怎麽下得去手的?”


    聽到李尋歡不幹不淨地說著,林詩音羞怒,將手裏的擦桌布丟到李尋歡身上,道:“你兩個當我不在嗎?說這些……”


    “嗬嗬嗬……”李勿悲笑的很開心,擺了擺手說道:“好了,好了,莫在我跟前這般戲耍。等三年孝期滿了之後,便與你兩個成婚,現在莫要鬧騰了。”


    林詩音的臉倏地紅了,小聲說道:“大表哥說的什麽話,誰要嫁給他了。”


    李尋歡笑道:“小時候你便說非我不嫁的,現在怎麽又反悔!”


    林詩音更加惱羞,兩個人又是一陣打鬧。


    李勿悲見兩人鬧騰的實在不像話,便出言阻止:“莫吵了,都這般年紀了還打打鬧鬧……說起來,保定府那邊的宅子沒人看護怕是不行。寶叔自父親去逝後,便在京郊祖墳結草為廬,要為父親守陵。歡尋得陛下主托,另有要事去辦,一時半會兒也不得暇。不如詩音你去打理,如何?”


    林詩音嬉笑道:“自是聽大表哥的,過些日子我便去。”


    李尋歡道:“表妹先去,等小弟徹底康複後,我也去一次。之後再去奔波陛下的事。”他無官無職,本就不是朝廷裏的人,皇帝的事情再大,對他來說也是小事。


    李勿悲皺了皺眉頭,覺得這個兄弟太過大而話之。想要說他兩句,又想他雖然大大咧咧,做事還是很穩妥的。便轉開話題,道:“說起小弟,你們是否覺得小弟的自醒來後,性子便和從前大不一樣了?”


    李尋歡點了點頭,道:“倒是比以前更愛搞怪,說話時也怪模怪樣的。”


    林詩音道:“龍二先生說,小弟得的是失魂症,性子有所轉變也屬正常吧?”


    李勿悲和李尋歡都皺著眉頭相互看看,總覺得似乎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也隻能把那些不正常歸結於失魂症上……


    而此時,李樂正帶著青娥、青梅姊妹倆在府裏亂逛。這裏瞧瞧,那裏看看的。路過假山要爬上去遠望,路過池塘要丟兩個魚食鬥魚。路過亭台,看著匾額上的字品咂一下,穿過遊廊也要瞧瞧裏麵的雕畫。這個世界對於初到此地的李樂來說,看什麽都是新奇的。


    逛了大半天,才基本搞清楚這宅子的大小。直到路過一座小涼亭,老遠就看到鐵傳甲和一個小廝背對著背,一個麵向南,一個南朝北時,這時李樂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收起遊興,向著已經累壞了的青梅青娥兩姐妹招了招手,便往鐵傳甲的方向去了。


    瞧著鐵傳甲和那個小廝有趣,示意青娥青梅放輕腳步,悄悄地走過去。


    那小廝像是站了很長時間了,苦著臉哀求道:“鐵大爺,行了沒有?小的實在站不住了。”


    鐵傳甲麵色木訥,盯著正北方向,道:“你再等等,我快想出來了。”


    李樂到了跟前,衝那小廝揮了揮手,讓他下去。小廝千恩萬謝,不敢驚動鐵傳甲,悄悄地跑了。李樂便站在鐵傳甲背後,也不作聲,就這麽瞧著他寬厚的脊背。


    這時,鐵傳甲說話了:“你把那個小廝趕走,我怎麽能想出你的問題?”


    李樂很是驚奇,問道:“我的腳步這麽輕,那小夥兒走的時候也沒發出什麽聲音,你怎麽知道我來了?”


    鐵傳甲轉過身來,找了個欄杆坐下,對著李樂哼哼兩聲,很牛氣地說道:“想我鐵傳甲內功深厚,一身橫練鐵布衫刀槍不入,聽風變位這樣的小把戲還難不倒我。”


    李樂長長地哦了一聲,略顯誇張的裝做恍然道:“原來你叫鐵傳甲啊,好霸氣的名字唉。隻是麻煩你先把我的問題答上來再吹牛吧。”


    鐵傳甲神色有些黯然,道:“術業有專功,與人打鬥搏殺我不外行,但這些學問上的事情實非我之所長。”


    李樂一聽樂了,說道:“一個腦筋急轉彎,怎麽又扯上學問上了?”


    鐵傳甲盯著李樂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問道:“以前的事情你都不記得了?”


    李樂點頭,心裏想著,我當然不記得了,別人的記憶我怎麽可能知道?


    鐵傳甲又問:“那你考我的這個問題是哪裏來的?”


    李樂厚著臉皮道:“我那會兒臨時想出來的。”


    鐵傳甲聽了很是憤怒,問道:“你拿你自己想出來的題目考我?”


    李樂肯定地點了點頭:“有什麽不可以嗎?”


    鐵傳甲愈加憤怒了:“你自己想出來的題目?你有答案嗎?我要隨便問你大海裏的海水有多重?天上的星星有多少?你能知道嗎?”


    李樂搖頭:“不知道,你知道?”


    鐵傳甲道:“我也不知道,可你的問題你知道答案嗎?”


    李樂道:“知道啊。”


    鐵傳甲攥著拳頭,問道:“好,那你說說,一個人麵向南,一個人麵向背,不照鏡子不回頭,怎麽才能看到彼此的臉?”


    李樂笑了,看著鐵傳甲說道:“你現在麵向哪裏?”


    鐵傳甲想了想,道:“南。”


    李樂又問:“我現在麵朝哪裏?”


    鐵傳甲道:“北。”


    李樂再問:“你現在能看到我嗎?”


    鐵傳甲恍然道:“麵對麵啊!”


    李樂很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實在為他的智商感到捉雞。


    鐵傳甲有些不服地道:“這個不算,你把我繞進去了。你再問一個,我肯定能答上來。”


    李樂嗬嗬地笑了,說道:“好,這次再給你來個心服口服的。說,有個警察,哦不,捕快,有一個弟弟,可弟弟卻不承認自己有個捕快哥哥。為什麽?”


    鐵傳甲想了想說:“他們不是親兄弟。”


    李樂搖頭。


    “他們斷決了兄弟關係。”


    李樂搖頭。


    “……”


    如此猜了十來個,鐵傳甲都沒猜出來。李樂站起來道:“你先慢慢猜吧,我去找大哥二哥,好多事情還要問他們呢。對了,他們現在在哪?”


    鐵傳甲認真思考著,隨意說:“在梅林小榭,剛才叫我去,我沒去。”


    “怎麽走?”


    “從這裏向西,過二道院,進角門後麵有有條小溪,順著小溪便能看到一片梅林,梅林裏有個亭台小樓,他們便在那裏了。”


    李樂不打攪他,帶著青梅青娥走了,留下鐵傳甲一個人苦苦思索。


    走了沒多遠,青娥好奇地問:“小公子,你剛才考鐵大爺那個問題的答案到底是什麽啊?”


    李樂停下腳步笑了笑,招招手示意青娥付耳過來。青娥半蹲下來,盡量讓小公子不要踮著腳,免得他不舒服。


    李樂悄悄對青娥說了一句,然後便自顧自地走了。


    青娥聽到答案後就呆了,半天沒回過神來。妹妹青梅走到她跟前,悄悄問道:“小公子到底說什麽了?”


    青娥這才回過神來,來不急理會妹妹,小跑著去追李樂:“公子!怎麽能是女的呢……?”


    青梅納悶:“什麽女的呀……”


    ……


    李樂一進角門,便看到好大一片梅林,有的梅花已經露出了點點粉紅的花骨朵。一陣風吹過,還有淡淡的梅香飄來。按照鐵傳甲的指點一直往前行,走不到一會兒,李樂便看到亭台小樓下,三個人正在飲茶說笑。便招呼著青娥青梅兩個小丫環,向那邊走去。


    三個人見他們過來,李尋歡便嗬嗬笑道:“小弟來了,聽說你一個上午便在府裏瘋跑,累了沒有,怎麽不回去休息?”


    李樂找了個靠近李勿悲的石凳子,頗為費力地坐上去,兩隻腳幾乎都挨不著地。心裏想著,還是太小了啊,做什麽事情都很不方便。嘴上卻回答著李尋歡的問題:“累倒是不累的,躺了好長時間了,就想多活動活動。還有就是,以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就想著在家裏多轉轉,說不定見到一些什麽熟悉的東西,能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後麵半段話,他完全就是在胡咧咧。


    這時林詩音倒了杯茶遞給他,說道:“瞎跑了那麽長時間,想是累了。喝杯茶先潤潤嗓子。”


    李樂接過茶,說了聲:“謝謝表姐。”


    林詩音嗬嗬笑著道:“以前都是叫我詩音姐姐的,今天怎麽客氣著叫表姐了?”


    李樂有些不好意思:“實在是想不起來表姐叫什麽名字了。”


    林詩音聽他這麽說,忍不住一聲歎息。李尋歡的麵色也有些鬱鬱,顯然是對李樂失去記憶依舊不能釋懷。


    李勿悲皺著眉頭道:“這確實是個問題,看來我等有必要與小弟重新認識一下了。”


    李樂心說,就等你這句話呢。要我主動問各位高姓大名,那多不好意思啊。而且還顯得不禮貌。


    李尋歡和林詩音都點了點頭,表示對這句話的認可。李尋歡道:“便由大哥代勞了。”


    李勿悲點頭,接著道:“今日正好閑暇,便與小弟說說。”


    喝了口茶,順了順氣,又道:“小弟雖然年紀還小,但家祖先的事情還是要知道些的。嗯,想我李家在前宋時便是冀州大族,自金兵破關入中原,李家深遭大難,若大家族支離破碎。金兵滅北宋後,宋皇趙構南渡之後,本朝太祖自商地起兵抗金,家祖先趨之於太祖羽翼之下……”


    李樂聽到這裏,整個腦袋就當機了。忽然間意識到,自己到底處在一個什麽樣的朝代啊?腦子裏全都是前宋,金兵,北宋之類的字眼。至於李勿悲後麵講了些什麽,他基本沒有聽清楚。直到李勿悲的“家庭簡史”說到三十多年前李家滿門滅族時,他才反應過來。心裏琢磨著,有必要了解一下自己所處的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世界了。


    “……咱家曾祖,姓李名遠,字文山,乃冀州名士,所出有四子……祖父李博,字世安。宣宗時科舉,中過探花。因為不恥官場聲色,辭官歸隱……”說到這裏,李勿悲長長歎了口氣,收拾一下心情,接著又道:“父親……父親名李顏,字推之,先帝正合十九年探花……至於你大哥我,叫做李勿悲,當今陛下登基初年也中了個探花郎。至於你二哥……”


    李尋歡嗬嗬笑著接口道:“二哥叫做李尋歡,七年前也中了探花……”


    李樂心中大驚,脫口而出:“小李飛刀?例無虛發?!!!”


    其他人聽李樂這麽說,都異常震驚。於是麵麵相覷,一時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李樂見自己一語驚四座,“嚇”的他們都不敢說話了。訕訕笑了起來,莫名奇妙地又說了一句:“你比焦恩俊帥多了……”


    “……”


    “……”


    李尋歡最先反應過來,穩了穩心神,語氣卻有些激動,問道:“小弟怎知道二哥在江湖上的諢號?”


    李樂總不能說上輩子看了兩集電視劇知道的吧?於是又開始瞎說:“好像是以前聽過,不知道怎麽就想起來了。”


    李勿悲心頭突然燃起了一絲希望,以為他想起了以前的事情,急忙問道:“焦恩俊是何人?”


    “……”


    這回輪到李樂無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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