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曉生道:“那封家書,看似乎普通,言語之間也多有殷殷關切之意。但這字體卻骨勁剛強,鐵畫銀勾,字字中帶著鋒芒,如刀如劍,見之如刀劍加身一般。都說字如其人,便是這個道理。”


    “白某雖不知寫信之人與龍莊主是何關係,他為何會要這般去恨龍莊主,以至於連字體間的隱藏都顧不得了。當然,或許也有一種可能,寫信之人的筆意還未練到精熟,不懂隱藏筆墨本意也是有的。”


    龍嘯雲陰著臉,帶著此許疑惑,問道:“這是為何?”


    百曉生道:“龍莊主想必不知,文人寫字,最重心境。心中如何想,下筆後便會透出來。若是筆法未登堂入室之人,便很容易將心思表露於字裏行間。而那些城府深沉,經世見廣之輩,卻能在提筆之後,隨心所欲,讓人琢磨不到分毫。這就好比習武之人的一流高手與宗師之間的區別。”


    龍嘯雲默默點頭,心裏卻在想:李三郎不過一個少年,又哪裏會有那般城府?不經意在字體之間表露出來本心之意也是有的。我龍某一介武夫,自然不懂文人的彎彎繞。若不是這百曉生不通人情事情,將此事揭露出來,隻怕我龍某到時死了都還在感念他李家兄弟。


    百曉生見他眉目之間的神色,似乎便判斷出他此刻心中所想,嘴角略微翹起,有些得意,卻又被他很快掩飾過去。接著又道:“而且,這封書信,言語間雖然盡是關切之意,但字裏行間透出來的卻是咄咄而噬之感,龍莊主不是讀書人,自然是看不明白的。”


    說到這裏,百曉生歎了口氣,語氣中帶著些微的後悔,道:“其實白某也是非常猶豫,今日午間,見到這封信時,不經腦子便脫口而出,惹了龍大俠心頭猜忌。事後,白某便在想著,不知是否該將這些事情告訴龍莊主。”


    “若是不說,有愧龍莊主待在下這片赤城之心,日後龍莊主慘遭殺生之禍,讓白某良心如何能安?若是說了,唉!若是說了,白某在龍莊主心裏怕是又成了個挑撥離間的小人,當真讓在下感到為難。現在好了,龍莊主相問,在下坦誠相告,左右也不過當回小人而已。莊主見諒,明日白某便離開此處,枉做這回小人,實是無顏再留下來了!”


    百曉生此刻的臉色看起來並不輕鬆,滿滿都是愧疚之色。


    而龍嘯雲的目光卻是陰晴不定,聽百曉生說完,便連忙將情緒掩蓋,急急說道:“白先生怎能如此說話?白先生的一番好意,龍某又豈會不知?若是白先生就此離開,叫龍某以後如何再麵對天下群雄?白先生今日這番話,卻是對龍某有活命之大恩。”


    “若是就此放任白先生離開,龍某豈不是成了個忘恩複義之人,狼心狗肺之輩?”


    百曉生準備再說什麽時,卻被龍嘯雲打斷道:“以後白先生便安心在此住下,有什麽要求盡管向龍某提,有什麽吩咐,也盡管讓下人們去辦。龍某是真心想交白先生這個朋友啊。”


    百曉生見他語帶真誠,歎了口氣,怏怏道:“如此,卻多要叨擾了。”


    兩人淡話,一直到深夜,龍嘯雲才從百曉生居住的閣樓上下來,心事重重地返回內院。


    在他走後,趙正義與公孫摩雲悄然無息地出現在閣樓之下,看著他已經遠走的背影,又瞧了瞧閣樓上還亮著的燈光,兩人彼此對視微笑。


    公孫摩雲有些好奇地問道:“趙大哥,兄弟我有一事不解,大哥可否解惑?”


    趙正義笑著道:“何事?說來聽聽。”


    公孫摩雲道:“趙大哥何必要如此大費周章的去算計姓龍的?他這點家業難道還能入得了趙大哥的眼嗎?依兄弟看,若是大哥想要他這片家業,直接引來綠林裏的江洋,血洗了這片莊子,到時想要什麽,還不是手到擒來?”


    趙正義嗬嗬笑著,搖搖頭道:“與姓龍的無幹,主要目的還是在姓李的身上。”


    公孫摩雲不解,問道:“李尋歡?”


    趙正義搖搖頭道:“非是李二,而是李三。”


    公孫摩雲更加疑惑,又問道:“哦?那李三又何時得罪了大哥。”


    趙正義道:“卻不是得罪了我,我與那李三並無半點瓜葛。隻是因為京裏有個貴人見不得他囂張跋扈的樣子,便將此事請托到趙某這裏來了。那貴人身份極重,趙某不敢得罪,也是合該他李三有此一劫。”


    “趙某又不想親自動手,那樣隻會平白惡了李尋歡,也因著他手裏那柄飛刀實在太過駭人了些,趙某瞧著心驚。所以便借用姓龍的這杆槍去鬥鬥,到時候,不管他李三死不死,姓龍的這杆槍折不折,又與趙某有什麽幹係呢?貴人安排的事情,總歸趙某是辦了的,那貴人也挑不出理來。”


    前因後果說得明白,兩人彼此相視而笑,公孫摩雲也再無其他問題,兩人攜手攬腕,轉而上了百曉生居住的閣樓。


    ……


    自龍嘯雲與百曉生那場談話過後,又過了四五天。有一個書生打扮的人,在所有人都未曾關注的情況下,潛入“興雲莊”。說是“潛入”卻也不準確,因為“興雲莊”來來往往的的人實在太多,誰又會去在意一個潦倒的窮酸書生呢?


    當夜晚間,這書生便在神不知鬼不曉之間,進入龍嘯雲的書房。滿園子的江湖客,滿莊子的武林人,竟是無人能察覺這書生的行蹤。


    而此刻,龍嘯雲本人便正在書房之內,借著通明的燈火,瞧著手中的幾封信。似乎對書生的潛入沒有半點察覺。


    過了許久,龍嘯去才歎了口氣,道:“原來‘死不知’也不過是浪得虛名罷了。龍某當真以為有什麽神鬼不覺的手段呢,害得龍某還提防半晌,如今看來,卻也是名不副實罷了。”


    書生嘿嘿陰笑著,從暗處走出,將自己暴露在通明燈火之下,拱了拱手道:“是啊,‘死不知’其實沒什麽了不起的,隻是個收錢辦事的工具而已,龍大爺在票號轉了銀子,所以我便來了。”


    龍嘯雲眼中滿是輕蔑,哼哼笑道:“‘死不知’殺手眾多,難道就沒人告訴你,我要的是個頂尖的?”


    書生道:“龍大爺想要頂塵的,自然有頂尖的,在下便是頂尖的。”


    龍嘯雲輕笑道:“一個連自身藏匿功夫都沒練到家的三流殺手,也敢說自己是頂尖的?”


    書生聽他這麽說,自覺挺起胸膛,非常自信,卻又好像帶著幾分倔強地道:“我就是頂尖的。”


    龍嘯雲失笑道:“若你這般就是頂尖的,死不知當真算是無人可用了。”


    書生嗬嗬笑道:“‘死不知’有沒有人可用,我不知道。唯一知道的就是,我這人沒什麽大本事,唯一的本事便是殺人。在進到這間屋子之後,我至少已經殺了龍大爺你七次,呃,應該是八次吧。”


    龍嘯雲被他逗樂了,心裏想著,這人口氣真大。便問道:“何以見得你已經殺了龍某七次?”


    書生雙目平靜,淡淡說道:“龍大爺請看胸口。”


    龍嘯雲疑惑,低頭看去,卻發現自己胸口的大紅錦袍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多了一個白色的小點。心頭大驚,這手段當真讓人匪夷所思。以自己一流頂尖的本事,竟然沒有絲毫察覺。


    書生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淡:“這是第一次殺龍大爺,做得有些明顯。讓龍大爺見笑了。”


    龍嘯雲此刻已經信服了,端起茶壞,哈哈笑道:“死不知,果然名不虛傳。”


    剛說完這句話,書生又道:“龍大爺就沒發現自己的嘴巴上有個小白點嗎?還是龍大爺明明已經發現,卻故意裝做不知,以顯示在下的手段高強?”


    龍嘯雲聽他這麽說,有些驚慌,立刻伸手去摸自己的嘴巴。


    卻不想書生說道:“龍大爺,不光是嘴上有小白點,你的手指上也有,你若摸嘴,手上的毒便會進口。嗯,這是第二次跟第三次殺了龍大爺。”


    龍嘯雲手掌一攤,果然見到中指與食指之間又莫名奇妙出現一個白點。就著右近的銅鏡看去,卻見嘴唇上的那一點白尤為醒目。


    龍嘯雲心頭突然升起一陣挫敗感,他是真的沒想到,“死不知”的殺手的手段竟然會如此詭異。歎了口氣,準備將身體靠向椅子的後靠時,那書生又說話了:“且慢。”


    龍嘯雲停住舉動,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書生道:“龍大爺可以摸一摸自己的後背椅,看看還能不能再靠下去。”


    龍嘯雲依言而行,轉身去摸,卻發現,不知什麽時候,那椅子的後靠上,插了一柄細長的針。燭光下,針頭發藍,顯然是淬有劇毒。


    龍嘯雲驚悚回頭,隻見那書生笑迷迷地說道:“這是第四次和第五次,龍大爺被我殺了。”


    龍嘯雲有些不服地問道:“這也不過是第四次吧?何談第五次?”


    書生笑道:“因為龍大爺不該背對著我,龍大爺一個轉身的功夫,我便可以再殺龍大爺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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