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清朗的聲音回蕩在暖閣內,明亮的燭光映在他英俊且棱角分明的臉上,顯得格外透著一股子威嚴。十四歲的太子朱孝穎,已經初具帝王氣勢。


    閉著眼睛的景和皇帝聽他說完,微微點頭,“嗯”了一聲,問道:“閣臣們怎麽說?”


    太子看著下麵的批奏,道:“趙大人的意思是說,山東本身就是個不安分的地方,常有叛亂發生。若是水患一起,百姓罹難,必定有人嘯聚山林,登高一呼,聚眾而反,到時叛亂將生,不得不妨。此為重中之重,所以應該由國庫撥款,修繕河道,防患於未然。”


    景和皇帝輕輕點頭,又問道:“惟中先生又是怎樣批複的?”


    太子繼續瞧著下麵的內容,道:“惟中先生同意趙大人前麵的說法,山東水患若是不提早防禦,恐有禍亂發生。隻是惟中先生看得透徹,說,如今對西戰爭剛剛結束,匯聚於京城的難民也才剛剛安置妥當,國庫空虛,此時實是無力再去撥付修繕款向,不若讓山東方麵自抽,國家可以減免山東一年稅收,此為折中之法。”


    景和皇帝有些無奈的歎了口氣,道:“你呢?有什麽看法?”


    太子想了想道:“兒臣以為,惟中先生所說為老成謀國之言,此法可為正解。”


    景和皇帝問道:“那你可知山東一年的稅收是多少?”


    太子道:“三百四十二萬兩稅銀。”


    景和皇帝又問:“那你可知修繕河堤所需多少?”


    太子有些不確定的道:“應該在一百萬兩左右。”


    景和皇帝微一點頭,給出了正確答案,道:“八十六萬兩。但是攤派下去之後,真正可用於河道修繕的,估計也不過四五十萬兩而已。那麽其他的銀子,都去哪裏了?”


    太子訥訥無語,其他的銀子去哪裏了?這還用說嗎?無非就是被當地官員,豪強富戶與武林門派瓜分了唄。


    景和皇帝睜開眼睛,拖著兩隻枯瘦的手掌,非常吃力的想要坐起身。


    太子慌忙上前攙扶,扶著他瘦弱到不成樣子的身體,心頭升起一陣糾酸的悲傷。曾經威嚴無比的父皇,此刻竟然變成這個樣子。這是他萬萬想不到的。


    鼻子一酸,險些掉下眼淚來。匆忙間吸了口氣,將心緒應下去。在景和皇帝的背後墊了一個綿軟的禦枕,好讓他靠的舒服一些。


    景和皇帝自然瞧見了他的表情,心中很是欣慰,輕輕拍了拍他的手,接著上麵的話題道:“趙繼善先是請拔國庫,難道他不知道國庫現在空的都可以跑耗子了嗎?林惟中又提出這麽個折中的法子,兩個人一唱一喝,將這朝政拿捏在手,這其中,他們這些人網羅的朋黨又撈了多少好處?他們兩人的好處又是多少?這些你都明白嗎?”


    太子微微點頭,靜靜的聽著,這若大帝國的積弊,他自然也是知道的。隻是此刻,卻沒法子解決。


    景和皇帝繼續道:“再說了,朕這大商的官員,又有哪個是不貪的?可是朕覺得,他們貪財無所謂,貪色無所謂,貪權也無所謂,是人總會有貪心,此為人之常情。隻要實心用事,朕容的下他們的貪心。”


    “可是啊,最怕的就是那些,貪且無能,貪且殘暴之輩。這些人,才是依附於我大商帝國身體裏,最可怕的蛀蟲。但是朕現在卻拿他們沒辦法,黨派叢生,相互牽連,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行雷霆手段,將這些貪得無厭之輩,全部清除,隻怕我大商立時便會陷入癱瘓,繼而叛亂往複,有滅國之禍啊。”


    說到此刻,景和皇帝捂著心口,買力的咳嗽起來。


    太子趕忙在他的胸膛上捋了捋,幫他順氣。接著點頭問道:“所以,父皇您明知道林惟中乃是我大商第一大貪,卻依舊可以縱容他,隻因為他實心用事?”


    景和皇帝點點頭,算是肯定,沒有對這件事情再有過深的探討,反而問道:“現在你覺得山東的事情,應該怎麽解決?”


    太子咬了咬牙,很想說,自己有辦法籌集到二三百萬兩銀子,以填補山東的窟窿,畢竟,除去那些貪婪之輩與江湖門派。山東之地所生活的可都是他的子民。到時,水患一起,受苦罹難的,還不是供養這大商皇族的平民百姓?


    唐朝太宗皇帝李世民,曾說: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便是這個道理。


    但是猶豫到最後,他卻隻能將這個想法放棄了,有些無奈的說道:“兒臣以為,還是按照惟中先生的法子去做吧。”


    景和皇帝欣慰的笑了笑,點頭道:“嗯,還算有所長進,原以為你會說,你手裏有些浮財,可以解決山東的事情。但你終究還是沒說出來。你能如此回答,朕很欣慰。這證明,你現在也算有了長遠的目光。嗯,不錯,批了吧。”


    太子點點頭,拿起朱筆,在那封奏折上寫了個“準”字,便放在一邊。接著準備去拿另一封奏折時,卻聽景和皇帝道:“撂下吧,你也歇歇。你我父子隨意說說話。”


    太子依言,將奏折放下,接著坐在床榻邊的繡墩上。可是目光卻一直向著宮門的方向瞟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卻在這時,宮門被打開。太子的心裏猛的提了一下,卻見走進來的是蕭敬,略微有些失忘的輕歎了聲。


    蕭敬手中拖著一個托盤,走到龍榻近前,微微躬著身,向景和皇帝道:“至尊爺,該服丹了。”


    景和皇帝點點頭,蕭敬將托盤放下,從藥盞內拿出一顆龍眼大小的通紅丹丸,遞到景和皇帝嘴邊,等皇帝完全將丹丸嚼碎之後,又將一杯清水遞過去,好方便他吞服。


    太子麵露不忍之色,等蕭敬伺候完之後,太子才說道:“父皇,知安說,這些丹藥裏含有劇毒,您為何還要……”


    景和皇帝擺擺手,將太子下麵的話打斷,說道:“丹丸中有劇毒,朕又何常不知?史書秘錄上,那些吞服丹藥致死的帝王又豈在少數?可是朕本身壽數已然將盡,吞服這些丹藥,也不過是為了略微能有些精神罷了,這若大帝國,要處理的事情實在太多,朕現在還不能倒下。”


    在吞服用了丹藥沒多久之後,他臉上升起一陣不健康的潮紅,但是精神頭明顯好了許多。這證明,這丹藥還是有些效果的。


    太子聞言,道:“父皇正值春秋鼎盛,又何必……”


    景和皇帝哼哼笑道:“這些話臣子們說說就行了,你又何必如此說。自家事自家知,何必要哄騙自己呢。倒是你,自今日進了這十錦宮,總是顯得心神不寧,又是何必?須知,每臨大事,應有靜氣。這樣毛毛燥燥的,有個什麽體統?”


    太子趕緊低頭受教道:“兒臣知錯了。”


    景和皇帝道:“知錯不在嘴上,應放在心裏。一國之帝王,如何能連起碼的城府都沒有?他李知安可以隨意任性,你卻不能。因為,他身上沒有你這般重的擔子。更因為,你是一國儲君,代表著這一國的顏麵。要學會喜怒無形於色,表現出該有的體麵城府。”


    太子道:“兒臣受教了。”


    景和皇帝又道:“青花會容易對付,可是它背後的牽扯太大,這件事情朕不方便為你出麵,希望你可以處理的好。”


    太子點頭道:“兒臣明白的,兒臣與知安已有全盤謀算,今日將雲諾依拿下,以後的事情也不過是層梯解除罷了。”


    景和皇帝點點頭道:“如此便好,若是事有不逮,朕隻能將李知安推出去,用來保全你了。”


    太子聽到這話,猛的握緊拳頭,抓住衣襟,最後無奈的緩緩鬆開,道:“兒臣理會得。”


    景和皇帝歎息道:“帝王之家無親朋,你若是能明白,是最好不過了。你是個性子軟的,若朕還有其他成器的兒子,必定不會讓你來繼承大寶。你也可以安安心心的做個閑散王爺,如朕之皇兄,英王那般。若是朕還有幾年壽數,或許還可以將你慢慢調教,可惜啊……”


    說到這裏,景和皇帝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失望之情無以言表。


    於是氣氛便在此刻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過了一會,景和皇帝轉開話題,道:“李知安與永安的事情,想必你也是知道了。”


    太子的瞳孔微微一縮,他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來了。父皇既然在此刻說起,那麽便證明他已全盤知曉,這時隱瞞也無用處。


    於是點點頭道:“嗯,兒臣知道。可是父皇,皇長姐是真心喜歡知安的,知安心裏也有皇長姐。兒臣覺得,與其讓那不知死的陶知言辜負皇長姐,倒不如成全了知安與她。”


    景和皇帝道:“畢竟是有損皇家臉麵的事情,但這些事情朕不想去管,由著他們去胡鬧。就是想為你手裏多加一張牌,李家男人都是重情重義之輩,從李推之到李大,再到李二,李三,都是這副性子。”


    “若是你的玄衣衛可以組建成功,將來必定會權傾天下,李知安為你之下第一人,若是到時你與他反目,你無法去製衡他,那麽永安必定會是牽製他的一張牌,希望你到時能善加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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