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別人誇獎,總是一件讓人感到愉快的事情。特別是這個誇獎自己的人,還是那位《兵器譜》上排名第一的天機老人,也是眾多江湖人士認為的天下第一高手。這樣的人物對於李樂的評價是:“有可能會成為有史以為最年輕的宗師……”


    這已比是極高的評價了,若是這樣的言論,明目張膽的散布在江湖上,那麽必定會引起一場軒然大波。那個時候,李樂甚至都敢肯定孫天機對他別有用心,想要捧殺自己。那麽日後,自己將會麵對無窮無盡的風波。


    不過還好,目前看來,孫天機並沒有這樣的心思,這樣的言論隻是私下裏與自己親近的人說說,他隻是以自己老辣的眼光,來就事論事而已。


    所以李樂就帶著些得意了,哈哈大笑起來,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嫁給古往今來最年輕的宗師?而且還有可能會成為最年輕的大宗師哦?”


    孫小紅白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本姑娘更想嫁給最年輕宗師的哥哥。”


    李樂笑道:“估計是沒指望了,因為最年輕宗師他哥已經名草有主了。”


    孫小紅道:“我說過,我不介意做妾。”


    李樂道:“我嫂子介意。”


    孫小紅毫不在意的說道:“我相信,詩音夫人是個很好說話的人。”


    李樂帶著幾分悲痛的歎息道:“那是因為你沒見過她不好說話的時候?”


    孫小紅好奇,問道:“你似乎對自己這位嫂嫂有很深的怨念啊。”


    李樂無奈的歎了口氣,道:“若是每天都有人在你耳邊不停的嘮叨這個不行,那個不許。有時候甚至還會拿起藤條抽你,美其名曰執行家法。但這個人你卻打不得,動不得,隻能忍著,受著,還要哄著。想必你也會有很深的怨念。”


    孫小紅忍不住嗬嗬笑了起來,在她覺得,隻要李樂不痛快,她就會感到高興,便問道:“我以為你是一個隨心所欲的人,這世間便沒有讓你感到無奈或是沮喪的事情,原來你也有害怕的人啊。這是否便是道家所說的,陰陽輪轉,相生相克的道理?”


    李樂哼哼笑道:“沒法子,長嫂如母嘛,我二哥又時常不在家,她心裏有脾氣也是正常。好了,不說這些了,該談的事情都已經談好,時辰差不多了,我要回京了。不然的話,我怕他們沒那麽好的耐心再繼續等我。那我這行險一招,便要泡湯了。”


    孫小紅笑道:“那便一起吧,我想看看你怎麽借這個機會突破宗師,更想看看這些想要刺殺你的人到底本領如何。”


    李樂嗬嗬笑道:“你不怕?要知道,這可是九死一生的事情。”


    孫小紅道:“江湖武林中人,哪一天不是九死一生的過著?若是連這點擔當都沒有,我日後還如何統領‘夜不歸’?”


    李樂微笑,道:“看來,你也是一個喜歡冒險的主兒。”


    孫小紅道:“彼此,彼此。”


    李樂笑眯眯的道:“就怕到時候你會嚇哭了,要知道,這夥人可是非常凶殘的。”


    孫小紅簇著鼻子輕哼一聲,道:“本姑娘從四歲開始便跟著爺爺行走江湖,什麽樣的險惡沒見過?還會害怕區區幾個殺手?”


    李樂拱手道:“好氣魄,如此,那在下便邀請孫女俠與在下一起,看一出詭秘的刺殺大戲。”


    孫小紅亦拱手還禮,假客氣道:“多謝‘絕公子’相邀,本女俠卻之不恭。”


    緊接著,李樂便哈哈大笑著,出了車廂,坐在馬車的車轅上,趕著四匹健馬,緩緩離開山腰。


    走不多時,孫小紅也從馬車裏出來,左手提著一壺酒,右手拿著兩個酒杯,與李樂一起,並肩而坐。


    將兩杯酒斟滿,遞給李樂一杯,兩人相視而笑,飲盡杯中酒。彼此間,在這個時候,似乎才有了點惺惺相惜的感覺。


    前方將會有一場生死大戰。


    他們卻彼此微笑,飲酒相對。


    清冷的空氣,西沉的明月,有點點繁星閃爍。


    玄衣的公子,素潔的佳人,總是能笑對生死。


    馬車緩緩前行,他們都不說話,就這樣彼此飲酒,一杯接著一杯。


    清冷的山道上寂籟幽暗,時不時傳來的馬鞭聲,顯得極為空曠。


    飲到第四杯酒的時候,李樂長吸了一口氣,輕緩的歌聲從他嘴裏傳出:


    “天崖,的盡頭是風沙。


    紅塵,的故事叫牽掛。


    封刀隱沒在尋常人家,


    東籬下。


    閑雲,野鶴,古刹。


    快馬,在江湖裏廝殺。


    無非,是名跟利放不下。


    心中有江山的人豈能快意瀟灑?


    我隻求與你,共華發。


    劍出鞘,恩怨了,誰笑。


    ……”


    歌聲雖然輕柔,卻在空曠的山道上顯得異常清亮。這種隱隱帶著灑脫江湖味道的歌聲,讓孫小紅聽的一下子就沉迷了進去。心頭默默念著:“心中有江山的人豈能快意……我隻求與你同華發。”


    到最後,她輕輕的跟著李樂一起唱了起來:“燈下,歎紅顏近晚霞。我說緣分,亦如參禪不說話……”


    輕輕跟著節拍哼著,或許是因為酒的緣故,她看向李樂的目光便有些迷醉。


    歌聲漸停,孫小紅與李樂舉杯碰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清涼的空氣,歎息著說道:“李知安,你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為何總是能說出那些動人的故事,美麗的詩句,還有好聽的曲子?”


    “可是又為何,你卻總表現出一副無賴紈絝的樣子?號稱流氓貴公子的才俊我見多了,也聽到過很多。即便是當年名震天下的‘盜帥’楚留香,號稱‘強盜中的大元帥,流氓中的佳公子’也沒有你這般無賴流氓。”


    “你才高八鬥,小小年紀,便中了文舉魁首。日後狀元及第,打破你李家三代探花的格局,對於你來說,似乎也是理所當然。你的詩歌故事,傳遍大街小巷,如今還有好多癡情女子,對你的《西廂記》牽腸掛肚。”


    “你的武功高絕無雙,得傳自探花郎的飛刀,舉世無敵。更有那一手二指功夫,可以與飛刀絕技媲美。若是除去宗師以上的人物,在這江湖當中,能在你手中走過一合之人,也不過一個巴掌的數字。可是你這樣的人物,為何卻總表現出一副無賴的樣子?”


    李樂不在意的說道:“或許,無賴子才是我的真麵目呢?”


    孫小紅搖頭道:“不是,我可以肯定不是。”


    李樂問道:“為什麽?”


    孫小紅道:“因為我相信,能說出‘世間安得雙全法’與‘君生我未生’的人物,絕對不會像他表麵上所表現出來的樣子。因為我相信,能說出這樣美麗詩句的人,肯定是一個至情至性的人物。”


    “你的《女府馬》,我聽過。你與長公主的情愫,我知道。人們都在傳言,那年長公主出嫁時,你便站在府門前癡癡的為長公主送別。我都能想像到,你當時的心情是如何的痛楚。一句‘君生我未生’道盡了宿命的殘酷。”


    “我想,你原本一定是想做一個溫潤如玉的佳公子,就如你所說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閑時飲酒高臥雪,醉時清談書詩賦。有時會‘提劍揮鬼雨’,快馬馳江湖。有時亦會散去千金如糞土,隻為搏得美人笑。”


    “快意瀟灑,清淡無雙,視功名利祿如過眼雲煙。這樣的你,才應該是最真實的你。而不是如現在這般,心狠手辣中帶著無賴流氓氣。難道真如訪間傳言,當年長公主出嫁之後,讓你性情大變?”


    李樂其實很想說,姑娘,你真的想多了。我就是個想要當個混吃等死的流氓,你自己想像到的那些,其實都是假的,你隻是把自己心目中最完美的公子形象,按在了我身上而已。就好比,你曾經幻想過要嫁給我二哥李尋歡一樣。


    但卻不想破壞自己在小姑娘心目的美好形象,於是李樂便恬不知恥的沒有反駁。反而便微笑著道:“你覺得我是什麽樣的人,我便是什麽樣的人。一千個人眼裏,有一千個李知安。”


    “或許這一千個李知安都不是真實的李知安,隻有李知安自己知道他是個什麽樣子。所以,隨心所欲吧。正所謂,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與其去活一個別人舌頭根子底下的自己,倒不如過的隨心隨性。”


    “如玉公子也罷,‘絕公子’也好,又有什麽區別呢?佛說,明心見性。道講,瀟灑出塵。看透人間千般事,才知原來我是我。”


    月華清冷,山道幽靜,一輛馬車,兩個玉人。


    玄衣公子微舒眉,絕色佳人情初開。


    孫小紅又飲了一杯酒,沉沉歎息著說道:“這話說的好蒼涼,透著股子看破紅塵的味道。李知安,你孤獨嗎?”


    “李知安,你孤獨嗎?”


    程家安,你孤獨嗎?


    孫小紅隨口的一句話,讓李樂心頭一下子顫了起來。


    在這個沒有人知道你一個身體裏裝著兩個靈魂的世界裏,你孤獨嗎?上輩子你所牽掛的人,你所在乎的人,再也與你見不到了。你孤獨嗎?


    洛飛,昊三,陸蕭曄,以及祖父程本章。


    這些牽掛你的人,再也見你不到了。


    你孤獨嗎?


    是啊,真的好孤獨啊。


    或許是因為酒的作用,在聽到孫小紅這句話的時候,李樂的目中隱有濕意,長長歎了口氣,說道:“沒有什麽孤獨的,我有家人,有朋友,有紅顏,有生死之交,談什麽孤獨呢?”


    孫小紅敏銳的目光瞧見了他眼角的閃爍,突然之間對這個多情多才的溫玉公子產生了一種憐惜感,借著些微的醉意,輕輕牽起了他揚著馬鞭的手,說道:“你很孤獨,對嗎?”


    李樂輕笑,拍了拍她的手背,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說道:“可憐女孩兒啊,不要嚐試去了解一個男人,那樣你會後悔的。”


    孫小紅微笑。


    馬車繼續前行,兩人相對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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