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花爛溫


    初四日


    宜:遠行會友祭祀壞垣


    忌:行喪安葬


    正是響午時分京城南門。


    一百四十多輛粗笨的馬車停了南城門口,嚴重阻礙了交通,讓出入京的百姓商賈怨聲載道,一個個指指點點,數數落落,低聲咒罵者不計其數。


    城門官鐵不曲帶著屬下兵寧對這些車輛進行排查,一些細微的地方都不肯放過,生怕有什麽紕漏,所以排查的速度極其緩慢。


    這可是前朝趙家皇室,如今杭州安樂王的馬車。就算再怎麽仔細也不為過。特別是,往年在至尊爺生辰來臨時,他們也就是十幾輛馬車的禮物。而今年似乎有些不一般,這規模實在太大了。


    鬼知道他們在馬車裏藏著什麽,有什麽企圖,所以鐵不曲查的格外認真。


    馬車一輛一輛的要被排查,在最前方的八輛華貴的馬車,卻已經緩緩入了城。


    而其中一輛楠木車身,暗黃明緞車簾,由八匹健馬拉動的奢華馬車裏,坐著四個人,三男一女。


    馬車裏麵擺著一張茶幾,茶幾旁邊放著陶泥火爐,火爐上精瓷水壺裏的山泉水,已經燒開。


    有一隻如羊脂玉般的手將水壺拿起,洗了茶,衝泡在絕品的紫沙壺裏,一時間茶香彌漫了整個車廂。


    過了半響,茶已入味,馬車也已經進入京城。


    那隻玉般溫柔的手,才將入味的茶分散在四個杯子裏。接著,拿起一杯茶,用懸膽似的鼻子,輕輕嗅了嗅茶香,滿足的歎了口氣,開啟塗朱一般的嘴唇,輕輕抿了一口茶水,道:“果然是絕品的雀舌,幹澀中顯得圓滑,苦味裏帶著甘甜。”


    說著話,輕輕將茶杯放下。


    他一身暗黃的奢華絲綢袍上,繡著四爪蟒,卻也顯得若隱若暗,似是在表明他前朝皇族的尊貴身份。麵如白玉,眉若劍鋒,雙目如黑鑽般透著明亮的光澤。


    果然,這樣的人物,才算是如玉的公子。


    他便是杭州安樂王趙子貞的長子,趙凜,趙不安。


    四杯茶,趙不安先喝了一杯,緊接著,在這馬車裏的另一個青布衣衫,麵容清瘦,卻鷹視狼顧的年輕人,拿起一杯茶,一飲而盡,微笑道:“果然,世子的茶才是這世間難得的極品。更難得的是,世子親自酌茶,讓杜某倍感榮幸。”


    趙不安朱唇微抿,目有笑意,香妃竹做的折扇輕輕拍打著手心,說道:“清源兄客氣了,能為堂堂霹靂堂少主酌茶,也是趙某的榮幸。在京城這虎狼之地,還要清源兄多多幫襯才是。”


    杜清源搖搖頭道:“隻怕會讓世子失望了,霹靂堂不會參與到你與絕公子的角逐中去。杜某此次隨世子來京,完全是以個人的名義而來,與霹靂堂無關。而且杜某前來,也不過是聽江湖人說,玄衣有一種十分厲害的火藥,想要見識一下罷了。”


    趙不安微笑道:“清源兄想多了,什麽角逐啊,鬥法之類的,都不過是別人跟著起哄罷了,趙某何德何能,敢與‘絕公子’爭強賭鬥?是有心人在挑撥而已。隻希望那些傳言不要惡了‘絕公子’才好,趙某可是真心想和他交朋友的。”


    杜清源微微一笑,對他這話不置可否,放下茶杯,道:“希望如世子所說那般才好。”


    此話說完,便不再言語。


    趙不安緩緩轉頭,瞧向另外一個男子,說道:“丁兄,且飲。”


    茶幾上還放著兩杯茶,在趙不安說完這話之後,另一隻剛勁中略顯蒼白的手,拿起一隻茶杯。


    卻見這人臉上有一道極深的疤痕,自他眉目間劈出左臉,雖然已經愈合,可向外翻出的半分皮肉,卻顯得格外猙獰。


    他本來應該是個難得的俊品人物,卻因為這一條疤痕,顯得格外扭曲。


    端起茶杯來,飲盡,道:“先說明白,我隻是負責你的安全,其他的事情我不去理會。我丁亮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從不做半分不在規則之內的事情。”


    趙不安微笑施禮道:“多謝丁兄。”


    這話說完,趙不安便瞧向那個帶著潔白麵紗的女子。


    見那女子一身蒼青色的輕紗蓮裙,端坐在茶幾後麵,雙目微閉,不言,也不語,清清冷冷,幹幹淨淨,若池中白蓮。


    趙不安溫和微笑道:“東方姑娘,可飲茶否?”


    那女子淡淡說道:“不勞趙世子費心,九月隻喝酒,不喝茶。”


    趙不安微笑一下,也不在意她這樣清淡的態度,說道:“茶,可以滌煩,靜心,凝神,酒卻讓人失智,無禮,狂燥。東方姑娘覺得趙某說的可有理?”


    東方九月道:“可是酒喝著暖。”


    趙不安笑道:“那改天倒要請九月姑娘喝喝紅茶了,暖胃滋養。”


    東方九月道:“可那不是酒,我隻喝酒。”


    趙不安失笑,道:“為何東方姑娘對茶如此沒有好感?”


    東方九月道:“因為喝茶的人太過清醒,太過冷靜。”


    趙不安奇道:“難道冷靜,清醒不好嗎?”


    東方九月道:“不好。”


    趙不安問道:“為何?”


    東方九月道:“因為冷靜,清醒的人都是非常精於算計之人。這樣的人,九月不喜歡。”


    ……


    馬車一直駛進青龍坊後街木棉街,趙不安揭開車窗簾,瞧著街道兩旁栽種的,已經勝開的紅棉樹,有些感慨著說道:“這隻怕是京城最美的景色了,每次來京,瞧著這一街的攀枝花,英雄樹,趙某便覺得心馳搖曳。”


    馬車裏的杜清源笑道:“不過是一些斑芝樹擺了,世子為何會有如此感想?”


    趙不安放下車簾,道:“因為它是紅的,如朱砂,亦如,鮮血。”


    此言一出,聰慧的杜清源心頭微驚,很快便想明白了他的意思。朱砂,意味著朱批禦覽。至於鮮血,此中意味不言而喻。


    而趙不安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卻雙眼微眯,瞧著杜清源,嘴角含著意味深長的笑意。


    這樣的笑容讓杜清源感覺到有些不自在,便問道:“世子為何如此瞧著在下?”


    趙不安笑道:“世間花朵千萬種,趙某卻獨獨鍾情這木棉花。所以,想知道杜兄喜歡什麽花?”


    杜清源拿起茶杯,輕輕品了品,道:“在下獨愛蘭花,清幽淡雅。”


    趙不安微微點頭,道:“杜兄便是個難得的淡雅君子。”


    杜清源灑笑道:“君子談不到,不過是個喜歡清靜的閑人罷了。”


    趙不安嗬嗬一笑,轉目看向丁亮,問道:“卻不知丁兄喜歡什麽花?”


    丁亮搖搖頭,道:“我不喜歡花,什麽花都不喜歡。”


    趙不安問道:“這是為何?”


    丁亮道:“花太美,我不喜歡任何美麗的物件,美麗,往往意味著有毒。就好比荒野中那些好看的蘑菇,就好比森林裏那些斑斕的蛇,雖然好看,但是有毒。”


    趙不安再問道:“那丁兄喜歡什麽?”


    丁亮道:“肉,可以吃的肉。因為有肉,我才能生存下去。我是個粗人,不比你們這些錦衣玉食的貴公子,你們沒有品嚐過饑餓的滋味,所以不知道食物的珍貴。能有一口吃的,我已經很滿足了。”


    趙不安微微點頭,道:“丁兄是個真性情的人,趙某不如也。”


    然後,趙不安看向東方九月,道:“卻不知,東方姑娘喜歡什麽花?”


    東方九月道:“桃花。”


    趙不安笑道:“東方姑娘為何喜歡桃花。”


    東方九月道:“因為好看。”


    簡單的四個字,便讓話題沒法子繼續下去。若是李樂在此,一定會吐槽,這女人是個話題終結者。


    馬車在木棉街,安樂王府門前停下。


    趙不安緩緩下了走下馬車,便有負責管理府坻的老管事,帶著全府的仆人丫鬟等人過迎接,四百八十四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老管家匆忙迎了上去,在剛剛下了馬車的趙不安麵前跪下,道:“老奴恭迎世子爺。”


    其他仆役在老管家跪下之後,也緊跟著一群群的跪了下來,齊齊道:“恭迎世子爺。”


    趙不安緩緩將老管家扶起,臉上帶著溫和的微笑,道:“柴管家何必如此?你為府裏勞心碌力幾十年,感是本世子感謝你才對,又何必如此大禮。”


    說著話,提高聲音道:“各位辛苦了,快些起來吧。”


    仆役們這才起身,再次齊聲道:“謝過世子爺恩典……”


    其後從馬車上下來的杜清源,見到這般場麵,微微一笑,並不說話。


    而丁亮的眼睛,卻突然間亮了起來,讓人跪拜的感覺,應該是很好的,大丈夫當如事也。


    東方九月,依舊麵無表情。


    其後七輛八車裏下來的人物,見到這樣的場景,有驚異,有讚歎,有不屑,也有羨慕,種種不一。


    趙不安指了指這些人,對著柴管家說道:“這些位都是府裏的貴客,還要勞煩錢管家好生安頓。”


    柴管家道:“自敢勞世子爺費心,老奴已然的妥帖。”


    說著話,趙不安便與那些人客套幾句,然後引著他們進了安樂王府。


    剛剛要進府門,走到照壁後麵時,卻見有一個人跪在陰影處,趙不安淡淡的瞧了他一眼,是平安會的唐歸祖。也不言語,徑直走進府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小李飛刀玄衣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冬天的火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冬天的火狐並收藏小李飛刀玄衣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