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憶閉目之後,沒有聽到驚呼,也沒有聽到血濺出來噗呲噗呲的聲音。


    李安憶滿耳隻聽得嗡的一聲金屬錚鳴。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星隕和另外一把劍剛剛碰撞完分開,相繼落在了地上,兩把劍斜插進了石板之中,就像是插在了沙子裏麵。


    星隕劍在上,壓著另外一把長劍。


    白舒用左手揉著手腕,有些錯愕的看著地上那把多出來的劍,那一劍從人群之外激射而來,後發先至,打在了白舒的劍上,力道大的甚至讓白舒的星隕脫手而出。


    古人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可無字劍卻不一樣,無字劍隻要被打斷,就什麽都不算了,縱使現在讓白舒重新握劍,再出一劍,白舒也無法用出像剛才那一刻那樣完美的一劍。


    剛才那一劍意足勢滿,堪稱完美,隻要斬出去,陳淼必死無疑。


    見過白舒無字劍的人,沒人想過去接,他們隻是想躲,可隨著白舒對這一劍的理解的逐步加深,到了現在這個時候,躲開這一劍幾乎已經是不可能了。


    可世上總沒有什麽東西是無敵的,就連傳說中那兩柄古劍,陰陽合一,天下無敵的傳說,白舒都是不信的。


    所以還是有人知道如何破解無字劍的,就比如說,剛才那柄打落了白舒星隕的那把淩空飛來的劍的主人。


    這一劍看似無解,但實際上你隻要不讓白舒有機會出這一劍,那麽也就不存在什麽一劍平塊壘了。


    白舒出一劍,那人也出一劍,一切便都重新歸於平靜。


    陳淼嚇得渾身顫抖,在寒冬時節,他的整件衣服都被冷汗打濕了,他看著白舒的身後,眼中露出了對生的渴望。


    騰霄廣場之上,靜的連風聲都沒有,隻有一陣極為輕微的腳步聲在白舒身後響起,不急不緩的,靠近著白舒。


    所有人的目光都越過了白舒,像白舒身後望去。


    白舒沒有回頭,他仔細觀察著被星隕壓在身下的那柄劍,那劍的造型和淩問兒的坤熹簡直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若不是這劍的清根處用篆書寫著乾滄兩個字,白舒甚至會懷疑那天他跟著宗主去劍塚封劍,是不是一場虛幻而不真實的夢。


    擊落白舒星隕的這把劍,叫做乾滄,於是這把劍的主人的身份,白舒便已經了然於胸了。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你終於要來見我了麽?


    那腳步聲在白舒身後幾步遠處嘎然而止,白舒甚至能聽到那人輕微的呼吸聲。


    白舒低頭歎了聲氣道:“你要為他出頭麽?”


    白舒指的自然是陳淼,身後那人再怎麽說,也是劍宗的人,總不會眼看著同門慘死於劍下。


    “對不起,是我沒約束好門下弟子。”她低聲的道歉,並越過了白舒,走到了地上那兩柄劍旁,她彎腰拔起白舒的星隕,將劍遞到了白舒身前。


    隨著她手臂的抬起,那薄紗綢緞的寬袖從她的手腕處滑落,露出了她皓白如玉的肌膚,和手腕之上一顆鮮紅如血的守宮砂。


    她身上散發著處子幽幽的清香,一身紅衣,宛若碧落後山那年年泣血的桃花,眉眼無一不精致,容顏之上不見一點瑕疵。


    這人紅衣如火,發間卻插著一根幽藍色的發簪。


    這一點藍如同神來之筆!


    就像是幹柴堆上的一點烈火,讓所有見到她的人,都心甘情願義無反顧的燃燒起來。


    白舒盯著她的臉看著,心裏麵卻不爭氣的砰砰砰的跳個不停,他舔了舔幹澀的嘴唇,看似隨意的問道:“葉桃淩?”


    那女子微微點頭,她發間那一點藍也跟著晃了一下。


    白舒伸手接過了星隕,目光又不自覺的落在了葉桃淩的皓腕之上。


    這一刻白舒想起來了,他之前的確見過葉桃淩,就在葉桃淩的馬車之中,白舒不止一次的見過這顆守宮砂和這幅容顏。


    隻不過當時白舒覺得那是一場夢!


    隻不過事後白舒把她忘的一幹二淨!


    “謝謝你照顧我!”白舒開門見山的說道。


    之前是沒機會,現在白舒問過葉桃淩的名字之後,第一句話就是道謝。


    葉桃淩點了點頭,忽然有些羞澀的笑了:“謝謝你給我熬的粥。”


    她說著摸了摸自己的胃,似乎還在回味那暖暖的感覺。


    這兩句話出口,那凝滯到了極點的沉重氣氛,驟然間分崩瓦解,就像寒梅落盡之後,剛剛迎來春天的時候,碧天如掃的空中,落下的第一場細雨,洗刷著那初開的杏花兒。


    其實白舒從澄湖寺淚佛之前見到葉桃淩那句“十年一劍苦,不見沙海,不葬崖棺”時,就很迫切的希望見到葉桃淩一麵了。


    可終究是造化弄人,真說起來,今天才是白舒和葉桃淩正式見麵,這幾個月以來,兩人有很多次見麵的機會,卻都因為機緣巧合,錯過了。


    “可他傷害了我的親人,不可能放過他的啊。”白舒向來小氣,喜歡斤斤計較,這一刻白舒還是如此。


    剛剛緩和下來的氣氛一下子又被降低到了冰點,葉桃淩親自出麵,白舒都不準備買賬。


    實際上白舒心裏在想,一個冥晦幻境,再加一道日字符,能不能讓自己在葉桃淩麵前明目張膽的殺了陳淼,白舒仔細想了想,覺得還是很有可能的。


    葉桃淩微抬著頭看著白舒,劉海垂在額頭上,莫名的好看。


    “我來晚了,陳淼他……做了什麽過分的事情麽?”不知道是為什麽,白舒感覺葉桃淩發問的時候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不像是在臨崖小築兩人隔著門說話那般。


    白舒從羅詩蘭懷裏接過紙鳶,抱著紙鳶麵向著葉桃淩道:“紙鳶,我女兒,陳淼剛才用力的拉扯她,還想把紙鳶帶走,做些壞事。”


    紙鳶本來還在哭泣,但此時此刻她瞪大了眼睛看著葉桃淩,不知怎得,忽然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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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桃淩也在盯著紙鳶看,右手忽然抖了一下。


    “你女兒?你成親了?”葉桃淩有些疑惑不解,以白舒的年齡,確實不大可能生出個這麽大的女兒。


    白舒想了片刻,回答道:“幹女兒,我撿的。”


    葉桃淩身子微微一晃,突然從發間抽下那支藍色的發簪,彎下腰來湊到紙鳶麵前,輕聲說道:“這個送給你。”


    紙鳶下意識的伸手想接,卻抬頭看了白舒一眼,最終還是把頭埋在了白舒的懷裏,沒有接葉桃淩的東西。


    葉桃淩把發簪插了回去,輕歎了一聲。


    要知道,此時此刻沒有什麽是比這聲歎息更加婉轉動聽的了,不管是通天塔雨簷下秋雨的嘀嗒聲,又或是荷花塘居外雪落在荷葉上的沙沙聲,都比不上葉桃淩這一歎來的動聽。


    葉桃淩從地上拔起自己的乾滄,翻腕回身,輕飄飄的轉了一劍。


    陳淼的右手就像是熟透了的沉甸甸的梨子一樣,墜落在了地上,血噴了一地,血泊之中倒映著葉桃淩的紅衣。


    兩相襯托之下,葉桃淩的紅衣顯得比那鮮血還要紅。


    陳淼慘叫了一聲,直接昏死了過去,李安憶愣了片刻,很快就跑上去幫陳淼止住了血。


    葉桃淩對著白舒略帶歉意的說道:“陳長老待我不錯,我答應過陳長老要保他性命的,之前我看到陳淼是右手碰的紙鳶。”


    “他以後沒有右手了。”


    “他雖然是右手執劍,但他用出來的劍也不像樣子。”


    “幹脆重新學過好了。”


    葉桃淩的模樣清清淡淡,似乎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白舒看了陳淼一眼,又轉過身對葉桃淩道:“好,但我還有一個要求。”


    “你說。”葉桃淩的回應來的很快,幾乎是接著白舒上一句話的尾音喊出來的。


    白舒看著陳淼,眯了眯眼道:“他不光學劍要重新來過。”


    “他做人,也要重新來過了。”


    “不然他今天不死,明天也會死,陳言誠在時他不死,陳言誠不在時他還是會死!”


    “他想好好活著,就要先學會好好做人。”


    葉桃淩點了點頭,似乎是認同白舒的說法,她道:“這話我會轉告陳長老的,他若是再犯什麽過錯,我答應你,我親手殺了他。”


    “好。”白舒深深看了葉桃淩一眼,忽然朗聲道:“正巧今天諸位道友都在場,我家這個小丫頭諸位也都認識了……”


    白舒笑眯眯的道:“日後誰欺負她,我就和誰拚命。”


    原本安靜的騰霄廣場一下子變得嘈雜喧鬧,議論紛紛。


    白舒完全可以用很委婉的方式表達自己的意願,可今天白舒心裏情緒有些激蕩,他怎麽想的,就直接怎麽說了。


    可緊跟著葉桃淩卻開口了,她一出聲,那些嘈雜的聲音立刻就弱了下去直至消失,她這句話就像是從泥沼中拔出來的一般。


    “誰欺負紙鳶,我也不答應!”


    葉桃淩的話從字麵含義上遠沒有白舒的有力量,可實際上,葉桃淩一句不答應,卻要比白舒那句拚命好用多了。


    白舒也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葉桃淩會和自己一起同仇敵愾,就像別人也沒想過會有人和葉桃淩並肩一樣。


    莫淵山上,梧桐以落。


    曲高和寡,有鳳來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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