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國沿海,望魚鎮。


    天陰如墨,海風肆虐,雲層之中隱隱傳來雷鳴之聲,似乎是在為接下來的風暴造勢。


    葉桃淩拿著長竹竿,墊著腳尖摘下掛在高處繩子上的衣服,嘴裏還高喊著:“下雨啦,大家快收衣服啦。”


    下一刻葉桃淩稚嫩的聲音被淹沒在了一道驚雷之中,狂風驟起,掛在高處的衣服瞬間被風卷走,不知道吹到了哪裏。


    葉桃淩抬頭看了一眼陰沉的天空,丟下竹竿跑回了屋子裏麵,關緊了門窗,抱著自己的胞妹,躲在床上瑟瑟發抖起來。


    窗外驚雷狂風忽起急落,門窗被海風刮的咯吱作響,很快一連串的雨點子,就像敲鼓一樣響了起來。


    葉桃淩的胞妹被嚇的哇哇大哭,在這種環境之下,葉桃淩甚至聽不清楚她妹妹那和天威比起來微不足道的哭聲。


    驚雷一個接著一個,將大半邊黑透的天空照亮,葉桃淩給自己妹妹捂著耳朵的同時,自己也嚇了個半死。


    葉桃淩就出生在海邊,可她從來沒有見過哪一次海邊下雨,會狂躁到這個程度,就像是在短短一刻之間,整個世界換了個模樣一般。


    陰雲驟起,暴雨急落,東海之上波濤洶湧,白浪不過片刻,就卷起兩人多高,有經驗的船夫還能勉強避開浪潮最凶猛的席卷,緩緩往岸邊靠攏,大部分船隻,都在這突如其來的風暴之中,葬身魚腹。


    天上的烏雲如同漩渦一樣旋轉翻湧著,匯向了東海再往東一百裏的地方,陰雲之下,海浪滔天,兩隻如同小山一樣的異獸,在東海之中相互撕咬撞擊著,攪動著東海翻騰不至。


    其中有一隻蛟龍模樣,有著兩顆頭顱的異獸,時而騰起,時而落下,不斷撕咬著底下那大山一般,如同沒有甲殼的烏龜的異獸。


    看那樣子,是那雙頭蛟占了上風,兩隻猛獸撕咬間,海水翻騰的就要更加厲害,烏雲卷動也要更加迅急。


    猛然間,那雙頭蛟龍不小心露出了一個破綻,被那肉烏龜狠狠的咬掉了一大塊肉,幾下間就被撕咬碎了,吞了下去。


    這肉烏龜後背之上,有一道深深的傷口,傷口中心處,嵌著一柄寒光閃閃的寶劍,那寶劍雖然沒了主人,但劍身上猶有光華流轉,仿佛寶劍有靈一般,雖然無人操控,卻還是能一點點的蠶食著那肉烏龜的生機。


    倘若不是這柄寶劍的原因,說不定那肉烏龜也不會落在下風。


    又是一道滔天海浪,那雙頭蛟龍受了傷,狂怒的嘶吼了一聲,再度不要命一樣的衝了上來,和那肉烏龜撕咬在了一起。


    整片海域,翻騰不止。


    這一場雨一連下了好幾天,都沒有收手的趨勢,葉桃淩家中被洪水淹沒到了屋頂,門窗都被風暴摧毀,不知所蹤,木質結構的房子,也在風暴之中搖搖欲摧,眼看就撐不了多久了。


    葉桃淩抱著妹妹坐在房梁上,下半身都直接泡在水裏,這一等好幾天,可葉桃淩的爹娘終歸是沒有回來。


    某時風暴突然小了很多,葉桃淩透過窗子看見鄰居家那位多年不出海的老船夫駕了小船出來,如同望見救命稻草一般,高聲喊道:“爺爺,爺爺,帶上我們!”


    叫喊聲瞬間淹沒在了雨聲之中,那老船夫恍若未覺。


    眼看著他駕船越走越遠,葉桃淩心急如焚,忽然想起什麽來,脫下了自己灌了水的濕淋淋的鞋子,一下子透過窗子扔了出去,正好落在老船夫那條船的船尾,咚的一聲沉入了水中。


    那老船夫聽聞身後有聲響,剛一回頭,就見到第二隻濕漉漉的鞋子直直的飛了過來,正砸在老船夫的臉上。


    他透過窗子看過去,見到葉桃淩抱著她的妹妹對自己擠眉弄眼,連呼帶喊的,心下一軟,將船靠了過去。


    “葉丫頭,老頭子自己都不一定能活下去,別說是你們了。”他輕聲惋惜,可葉桃淩卻因雨聲太大,一個字也沒有聽清楚。


    終於,葉桃淩趴在船舷上望著自己家的房子,眼看著自己生活了七年的地方,在暴雨摧殘之下轟然倒塌,最終變成木板碎屑,隨波逐流,一哄而散了個幹淨。


    她忍不住流出了淚來,又緊緊抱著自己的胞妹,努力的為她遮風擋雨。


    一轉眼盛夏已過,長時間的流亡生涯,甚至讓葉桃淩忘記了故鄉的樣子,隻是偶爾在噩夢之中,她才能驚鴻一瞥的見到,那連月不斷,暴漲倒灌進來的海水。


    不管是夢中望魚鎮的暴雨,還是現在鼎城冰冷的城門,都讓葉桃淩感覺到了深深的絕望。


    與其這樣痛苦不堪的死在鼎城之外,還不如當時就和那棟房子一起,被淹沒在洪水之中。


    至少葉桃淩和她的妹妹,不用受這麽多的苦難,至少死了一了百了,還算落個幹淨。


    不像現在,葉桃淩的肚子裏麵塞滿了泥土和石頭,還有樹木的枯枝落葉,死人的血屍骨頭。


    至少葉桃淩的肩膀之上,不會變的一片狼藉。


    葉桃淩扒了死人的衣服,將自己和妹妹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天氣愈發寒冷,不僅是手腳冷的沒了知覺,慢慢的,葉桃淩甚至都感覺不到自己的身子的存在了。


    恍惚中耳邊有人歎息,似乎黃泉路上,有人在叫著葉桃淩的名字,那些怨死城下的野鬼遊魂,都在等著葉桃淩一起上路,那些被葉桃淩扒了衣服吃了肉的鬼魂,都在不依不饒的追著葉桃淩算賬,甚至要在她身上開幾個血窟窿,一口一口的吃回來,把生前沒算清楚的賬,算個清楚。


    我這是要死了麽,在失去意識之前,葉桃淩近乎解脫般的這樣想到,隨後就是沉寂無聲的黑暗,黑暗之中,沒有寒冷,也沒有孤魂野鬼的呼號,隻有飄著春天花香味兒的海風,叫人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再次經曆這件事情,就算這次葉桃淩隻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來體會,她還是覺得身體裏有揮之不去的死氣,嘴裏充滿了腐臭的味道,近乎令人作嘔。


    那個被白舒溫暖了的,再也不會感覺到疼痛的胃,也重新翻雲覆雨起來,仿佛那些陳年渣滓,還沒有被消化幹淨,又在相互摩擦著,一點一點割破葉桃淩的身體。


    葉桃淩用手捂著小腹,忽然疼的蹲了下去,她眼見著,有一個破衣爛衫的難民,緩緩的走到了鼎城城牆下那個自己的身邊,把自己的胞妹抱了起來,帶到了僻靜處。


    那些難民本來和葉桃淩一樣,都是被海患趕著來到鼎城的可憐人,有些甚至還是和葉桃淩同鎮的熟人,恰好這個偷走自己妹妹的難民,葉桃淩還依稀有著印象。


    小的時候這個人去過葉桃淩家裏做客,甚至還抱過葉桃淩。


    任何或親或淡的情感,在生死存亡麵前,也不過是一個荒唐的笑話。


    葉桃淩一步步的向那人走去,身上的殺氣已經已經將整個世界染上了一層淡淡的血色。


    葉桃淩已經忘了在入輪回之前,重明鳥告訴她的,你如果幹擾輪回,你可能萬劫不複,永不得出的事情,她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妹妹慘死的畫麵。


    葉桃淩伸手抓劍,卻抓了個空,她猛然意識過來,自己腰間已經沒有了那把乾滄,可葉桃淩隻是愣了短短一瞬。


    劍是外物,世間劍道第一人,不管手邊有沒有劍,都能一劍摧城。


    葉桃淩一個抬手,劍氣翻湧,輪回閣中,葉桃淩所在的那間屋子裏麵的那麵銅鏡,平白抖了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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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葉桃淩準備動手的時候,不知道是從何處疾馳而來一匹快馬,馬上那人手起刀落,偷走葉桃淩胞妹那人頓時身首異處,那人同時一個彎腰下馬,馬不停蹄的將葉桃淩的胞妹抱在了懷裏,鼎城城門同時打開了一條縫隙,放那人走了進去。


    那人沒有注意到,屍體堆裏麵,那個破破爛爛的葉桃淩,還沒有死透。


    這一變故讓葉桃淩收了劍意,漫天紅霞也迅速消退下去,葉桃淩跟著進了鼎城,如果她妹妹進了鼎城,那麽是不是說明,她妹妹還沒有死,還好端端的活在世上,隻不過,葉桃淩不知道她的存在而已。


    可為什麽星河卷找不到自己妹妹的蹤跡呢,葉桃淩越想越覺得沒有道理,同時她的心裏,也燃起了一絲希望之火。


    可緊跟著,葉桃淩那顆火熱的心就墜入了冰窖,那騎馬男子把葉桃淩的妹妹,賣給了別人。


    而一般人對待別人家的孩子,往往不會有太多的耐心,葉桃淩的妹妹但凡哭鬧,就要橫遭一頓毒打。


    葉桃淩早已經忘了什麽輪回,在衝動之下,失手打破了自己所在的這一世輪回,隨著葉桃淩的出手,那屋中銅鏡竟然片片碎裂,葉桃淩的意識也隨之回歸到了現實之中。


    那重明鳥已經站在葉桃淩身前,望著一地銅鏡碎片,壓著火氣說道:“若是沒有入輪回的心境,你就不應該來這裏。”


    葉桃淩思緒還沉浸在輪回之中,那些對自己妹妹狠下毒手的人。


    她紅衣似火,心裏的怒火卻更加難以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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