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星網帶著磅礴的星力,鋪天蓋地的向葉桃淩壓了過來,而葉桃淩目中卻不見一絲一毫的恐慌。


    除了那海水倒灌的盛夏,和橫屍遍野的寒冬,葉桃淩什麽都不怕。


    她拎著乾滄,迎著那張星網走了上去。這世間沒有什麽塊壘,是一劍斬不開的,如果有,那就再出一劍。


    自從和白舒在一起之後,葉桃淩覺得自己又成長了很多,她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強大。說不定這一次的劫難,就是葉桃淩期待已久的,突破天啟境界的契機。


    葉桃淩一劍下去,星網震蕩,連帶著整座鳳霞山,都抖了一抖。單論威力,破虛境無人能出葉桃淩左右,可那些被葉桃淩擊潰的星力,在星陣之中難以消散,不過是微一蕩漾,又重新聚攏了起來。


    伴隨著星院之中星燈明滅的閃耀,這一張星網如同有著生命一般,一呼一吸的律動著,一波一波的星力浪潮般的向葉桃淩湧動了過去,葉桃淩身邊的星力越來越濃,終於將天地靈氣擠壓的沒有了生存空間。


    隨著這些濃鬱的星力聚集成群,葉桃淩每一個動作和抬手都變得越來越困難,仿佛一點一點陷進了泥沼之中。


    這時葉桃淩才終於注意到了頭頂的那片星空,是如此的夢幻而美麗,就算是在沒有霧靄的冬夜,葉桃淩也沒有見過如此耀眼動人的星辰。


    更不要說這些星辰像是呼吸般的一明一暗的閃爍著,和星院之中這些星燈遙遙呼應,構成了一副不可思議的夢幻畫麵。


    星力終歸是自然之力,葉桃淩單憑自己的本事,也難以與之抗衡。在磅礴星力的威壓之下,葉桃淩乾滄脫手,摔在了地上,她自己則被巨大的星網包裹了起來,緩緩的漂浮在了空中,再難以動彈分毫。


    呂漱仙走上前去,撿起葉桃淩的乾滄,立在身前細細觀看,歎道:“星河卷毀了,以後這把乾滄劍,就留在我們星院觀星台吧。”


    葉桃淩親眼看著,陪伴了自己十年之久的乾滄,在一個星院弟子的手裏,被送往了觀星台的方向。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人,被剝奪了靈魂一般。


    葉桃淩這種人沒有信仰,若說有,那把乾滄劍,就是葉桃淩的信仰。這是最近這十年以來,葉桃淩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


    為什麽你明明讓我感受到了愛,卻不給我全部的溫暖?


    為什麽你帶給了我走下崖棺的機會,我卻還是沒有逃脫香消玉殞的命運?


    為什麽我葉桃淩,必定一生如此淒苦?


    那些深秋、寒夜和暴雪。肝腸寸斷的午後,輾轉無眠的深夜。海水倒灌的浪潮,驚雷滾滾的閃電。肩上割下的肉,和劍尖流下的血。


    一幕一幕的畫麵在葉桃淩腦海之中閃過,星網開始翻動,夜色變得扭曲,漫天的星河像是從地下開始流動,一顆一顆奔赴著遙遠的夜空,倒轉而行。磅礴的星力撕扯著葉桃淩的身體,也撕扯著葉桃淩的靈魂。


    那種感覺就像是把人的靈魂單獨的抽了出來,放進熔爐之中灼燒,燒到一半,再抽將出來,丟進刺骨冰水之中降溫,再撕扯,再碾壓。


    任你金剛不壞,也總有分崩離析的那一刻。


    呂漱仙看著葉桃淩痛苦不堪,左右掙紮的樣子,於心不忍,喟然長歎道:“也是你命裏改此一劫,我若不殺你,與師門長輩泉下無顏相見。”


    呂漱仙別過頭去不再看葉桃淩,感歎道:“罷了,你去做九天銀河之上,一顆星吧。”


    這是星院獨特的煉星之法,像葉桃淩這種修為的人,如果煉化成功,她身上所有的靈力,就能夠點燃一顆本來暗淡無光的星辰,也算是以另外一種形式,繼續活在人間,而且生活的要更加久遠。


    良久之後,呂漱仙回過頭去,葉桃淩還在掙紮,似乎心有不甘,不願意離開這個寒冷的世界。


    盛夏星光璀璨,葉桃淩那身紅衣也被染成了清冷的藍色。


    呂漱仙幼年親眼曾見過師門長輩用星陣誅殺一名天啟境界的敵人,多年前煉那顆天啟星,好像也沒有這次,煉葉桃淩這顆星用的時間長。


    “你還在等什麽呢?”眼看著葉桃淩的身影越飛越高,呂漱仙禁不住喃喃自語道。


    隻要再飛高一點,葉桃淩就會徹底消失在人間,變成九天銀河之上,一顆絢爛的星火。


    可葉桃淩雖然意識幾近融化,她卻還是沒有放棄抵抗,她到底還在等什麽呢!


    “放她下來,我不拆星院。”


    一片死寂中,白舒奪路而來,白衣黑劍,仿佛一片混沌之中,開出了一朵白蓮花來。


    葉桃淩聽見白舒的聲音,又是一陣劇烈的掙紮,她痛苦不堪的呻吟出聲,視線模糊到,隻能看見地麵上那個離自己越來越遠的白色身影。


    正因為葉桃淩知道失去是什麽滋味兒,她才格外害怕失去。


    高處好冷,葉桃淩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白舒卻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呂漱仙身前,把劍橫在呂漱仙的脖子之上,又說了一遍道:“放他下來,我今天不拆你星院。”


    呂漱仙本該笑出聲來,因為對他而言,白舒不過是一個希微境界的弱者。可白舒眼中那種異常明亮的堅毅和果敢,讓呂漱仙不忍心嘲笑於他。


    呂漱仙悲傷的望著白舒,輕聲說道:“孩子,你下山去吧。”


    下一秒白舒的劍鋒擦著呂漱仙的脖子斬了下去,要不是呂漱仙覺得白舒不同於常人,一早就全神貫注,他哪怕有一點點輕敵這心,恐怕他現在已經腦袋搬家了。


    可盡管如此,白舒這一劍還是傷到了呂漱仙,呂漱仙的脖子上已經被劃出了一道血痕,一點一點的滲出了血來。


    白舒沒有任何猶豫,隻一劍就殺紅了眼睛,仿佛麵前那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就是他白舒不共戴天的仇人。


    這一刻白舒忘了一直以來支撐著自己無往不利的那些術法,就像是某天晚上和葉桃淩對劍一般,生平第一次的回歸了用劍本身。


    刺、斬、挑、劈,白舒的每一劍都是那樣的殺意盎然,又是那樣的簡單有力。


    而葉桃淩已經越飛越高,就快要遠離這些人間的喧囂了。


    在太虛的某一天,白舒問葉桃淩:“如此才能真正的用好一把劍呢?” 葉桃淩告訴白舒:“除非有一天你用這把劍,不是為了你自己。”


    之前白舒一直不理解這句話,現在白舒稍微懂得了一些。


    白舒動作越來越快,逼的呂漱仙足足退了五步,可盡管如此,呂漱仙還是被白舒刺中了一劍小腹,身下已經綿延了一灘鮮血。


    呂漱仙不僅沒有憤怒和感覺到被低境界對手逼退的羞辱感,他反而還有些為白舒而可惜。


    對比自己強的人出劍,本來就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勇氣,更不要說白舒一往無前,竟讓呂漱仙生出了今天要命隕於此的錯覺。


    呂漱仙真的是病入膏肓,已經快要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了。他歎息道:“幾年之前,我還能和你過個幾百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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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舒不為所動,下一劍就要取呂漱仙首級。


    “你就算殺了我,也救不了她了。”


    隨著呂漱仙一句話,白舒下意識的抬頭向葉桃淩看去,那身刺眼的紅衣已經完全變成了熒光閃閃的藍色,葉桃淩的身影,已經要淡到幾乎消失不見了。


    朦朧間白舒耳邊有江南女子的溫婉呢喃。


    “謝謝你給我熬的粥。”


    “師父說你和我一樣,都是命苦,讓我照顧好你。”


    “如果我有什麽行為讓你感到厭煩,我很抱歉!”


    “等我了結了恩怨,我就睡在我的崖棺裏麵,聽上一千年的海浪。”


    “我也想留一個紀念。”


    “我不準你說白舒壞話!”


    “搬湖也好,摧城也罷,都沒有改變一個人的心難。”


    “這次我陪你把那株用來救董色的藥拿了,我就不回太虛觀了。”


    不知不覺之間,葉桃淩已經在白舒的心裏占據了一席之地,白舒甚至又恍惚的生出了當年淩問兒鬱鬱而終的時候,自己那種心悸的感覺。


    “今天誰也別想在我麵前帶走你!”


    白舒的燭龍功法全力運轉,整個鳳霞山靈脈,幾乎被白舒橫掃一空,星陣之中的磅礴星力,也都崩騰著向白舒衝了過去。巨大的靈力威壓,在白舒皮膚表麵形成了一層細密的血珠。


    呂漱仙完全不懷疑,白舒隨時可能在龐大的靈氣威壓之下,自爆而亡。同時呂漱仙也徹底被白舒的實力所震驚到,他完全不敢相信,這樣強力的靈氣波動,隻是這樣一個希微境界的年輕人做出來的事情。


    白舒的劍靈氣在普通的天地靈氣和星力的滋養下,已經從透明色,變成了近乎於實質的乳白色。


    白舒眼中隻有那道將葉桃淩和人世隔開的朦朧星障。他抬手一劍,天劍術所形成的劍氣,以氣吞山河之勢,撕動著星院上空的空間,讓一切事物變得扭曲變形,斬向了那道就算是星陣瓦解,也猶不消散的星障。


    一劍之後,白舒脫力倒在了地上,意識一陣模糊,可葉桃淩那近乎消失不見的身影,卻在白舒眼裏重新變成了火紅色。


    世間再也沒有比這火紅色,更絢爛的顏色了。


    這些星院中的人們,從來就不知道,這個白衣少年手裏握著的那把劍,叫做星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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