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木春虎下聘的事情,一整個晚上砂場之中都格外的安靜,心裏有話的人都憋著忍著不說出來,怕觸碰到齊老三的傷心事。


    白舒更是了解到,齊老三本來還有一個兒子,幾年前一場礦難,齊老三的兒子和夫人全都喪命其中,唯獨剩下這麽一個小女兒,千依百順,寵溺上了天。


    白舒不知道齊老三的女兒大名叫什麽,隻知道她小名喚做尋眉,自幼喜歡跳舞,身段兒剛一長開就住進了之前白舒被打破鼻子的秋心院中,跟著一位有名的舞姬學了跳舞。


    這砂場不是什麽適合少女居住的場所,那秋心院自然更不是,隻不過尋眉喜歡,齊老三隻得依她,所以素日裏,尋眉倒是住在秋心院的時日居多。


    尋眉平日裏深居簡出,但畢竟也在烏渠之中住了十幾年,所有人對尋眉的評價都驚人的一致,是個漂亮到有仙氣兒的小姑娘,細細數來,也算是十裏八鄉生的最為貌美的姑娘了。


    第二天陸靜修睡過了頭,出攤兒出的晚了,砂場裏麵早就聚集了好多烏渠中的居民,都等著要看一看陸靜修的仙家本事。


    這幾天傳的最火熱的兩件事情,一是木春虎準備迎娶尋眉,另一件事情就是烏渠砂場來了一個神算了。


    按理說這砂場的位置較為偏僻,陸靜修本不應該在這裏出卦攤兒,但不知道是為什麽,就算有了幾分聲望,陸靜修也沒用換地方的意思,反而安安心心的在砂場的破礦洞房裏麵住了下來。


    白舒也喜歡這裏的清淨,卻不想才安靜了兩天,就被這些看熱鬧的人弄的烏煙瘴氣,好不呱噪。


    這天陸靜修按照慣例給旁人算了三卦,一卦比一卦貴,一卦比一卦交代的仔細。有些細枝末節的地方,陸靜修也是一說一準,倒真對得起自己這神算的名頭。


    可三卦之後,陸靜修不管別人出多高的價錢,也不再繼續問卜,隻是冷淡的回絕別人道:“今天是不算命了,您要有什麽事情,明兒個趕早兒。”


    俗話說見怪不怪,陸靜修要是來者不拒,不出幾天功夫,眾人就要失去了興趣,習以為常。但現在陸靜修立了一個一天隻算三卦的規矩,眾人反而迫切的想要找陸靜修算上一算,形成了一卦難求的局麵。


    連帶著白舒也被人注意起來,有些意猶未盡,仍然不死心的人,甚至要纏著白舒喊道:“小師父,要不你給我算一卦吧。”


    術業有專攻,白舒不是專門幹這個的,自然不會隨便應下差事,到最後也還是一一推了。


    眾人見一天三卦的事情真的不可商量,也就慢慢的放棄了這個想法,逐漸散去,等著第二天上午,再來求問一卦,或者是看個熱鬧。


    正在白舒和陸靜修準備收起卦攤的時候,本來逐漸變得清冷的砂場突然又傳來了一陣喧囂。


    “是尋眉丫頭回來了。”


    不知道是誰這樣喊了一句,白舒抬眼看去,隻見得一個身段高挑的穿著紅色連衣裙,紮兩個長長辮子的姑娘,暈開烏渠連日不開的青色水墨,從濃墨重彩深處款款走了出來。整個烏渠之中,所有人都是黯然失色,唯獨尋眉一人,一枝獨豔。


    白舒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落在了尋眉臉上,她那容貌第一眼看上去叫人驚豔,細細觀賞,卻能讓人迷離其中,像是夢裏那個長發及肩,卻永遠看不清臉的姑娘。


    不知是怎得,這一刻白舒忽然想起了自己天一峰聽春雨,一夜動心的那個晚上。


    那一晚白舒夢到一個蓋著紅蓋頭的姑娘,好像就是這濃鬱的青色之中,那一抹紅!


    麵對眾人的議論和指指點點,尋眉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徑自走了進來。她在看到陸靜修擺的還沒有來得及收起來的卦攤之後,忽然挪著輕巧的步子,帶著一縷香風走了過來,坐在了白舒和陸靜修麵前。


    尋眉開口聲音清澈動聽:“老先生,能不能給我也算一卦。”


    白舒第一次見尋眉,卻覺得她的樣子似曾相識,聲音更是有一種熟悉感,便也期望的看著陸靜修,希望他能破例一回,讓自己看看尋眉究竟是要算什麽,又是如何結果。


    隻不過可惜的是,陸靜修毫不客氣的拒絕道:“今天三卦算完,誰要再算,都請明兒個趕早吧!”


    陸靜修說罷,三兩下收拾好了東西,甩了甩袖子就走回了礦洞裏麵。白舒接觸陸靜修的日子也不算短了,立刻就看出來陸靜修是嘴饞,跑回去喝酒了,便也就沒有跟上去,反而是留在了外麵。


    尋眉看了一眼白舒,忽然展顏一笑道:“你就是被青娃子打破鼻子的小道士吧。”


    白舒臉色微紅,剛從尋眉的笑顏裏麵抽出目光來,卻忽然發現尋眉這一笑竟是將內心的苦澀隱藏到了極點,她雖是笑著,心中的情緒卻最是低落。


    白舒無話可說,尋眉也沒用多和白舒說話的興趣,一轉身帶起一陣香風,進到砂場深處去了,不用多想白舒也知道她是去找齊老三了。


    而這一天,尋眉剛滿十六歲。


    一直到了下午,白舒都沒有見到尋眉,陸靜修還在礦房裏呼呼大睡,山子也沒有一點兒的消息,白舒心裏擔心山子娘親的病情,也沒跟任何人打招呼,自己離開了砂場就要往山子家走。


    剛出砂場的門,尋眉就攆上了白舒,好奇問了一句道:“小道士,你要去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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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舒被尋眉喊住,回眼一望,隻見尋眉眼睛紅紅的,多半是才哭過出來,愁苦不得排遣,想要找人說話或做些事情,也提不起興趣,這才失魂落魄的問了白舒一句。


    實際上尋眉根本不認識白舒,也根本不關心白舒要去做什麽,她隻是想找其他事情來讓自己稍微分一分心,這樣也不至於過於痛苦。


    白舒有過類似的經曆,他隱隱能猜到一點尋眉的情緒,想安慰尋眉幾句,卻不知道說什麽好。


    就這麽一思量的工夫,尋眉就撅起嘴來道:“小道士莫不是還是小啞巴。”


    這次白舒臉上終於掛不住了,尋眉今天同白舒說了兩次話,白舒都沒有回應尋眉,倒不是白舒不懂禮貌,隻不過他不知道說什麽好。


    要知道,叫一個能言善辯,時常妙語連珠的人都說不出話來的,一定不是什麽簡單事情。


    白舒連忙解釋道:“不是,是我嘴笨,爺爺叫我少說話。”


    尋眉目光清冷,全不在乎白舒的解釋。


    白舒又接著道:“我要去山子哥家看看。”


    尋眉一挑眉道:“是去看嬸嬸麽?”


    白舒嗯了一聲,尋眉又道:“那咱們一起去吧。”


    白舒應了下來,等尋眉走近一步,就要往山子家的方向走,尋眉卻拉著白舒的袖子,領著白舒往秋心院的方向走去,同時嘴裏還說道:“我們騎馬過去,你別怕,有我在青娃子不敢欺負你。”


    白舒被人一拳打破了鼻子的事情倒是人盡皆知,隻不過尋眉那一句別怕,所帶給白舒的溫暖感覺,足以驅散麵子上所有的羞愧感。


    這次白舒跟著尋眉進了秋心院,眼見著尋眉從馬廄裏麵牽出了一匹棗紅色的小馬。那馬兒就如同尋眉一般,雖然俊俏,身子卻還沒有完全長開,不像普通馬一樣高大安穩。


    尋眉卻絲毫不以為意,翻身上了馬兒,又向白舒伸出一隻手來道:“上來吧,你坐在我後麵。”


    白舒心裏是有些抗拒和尋眉共乘一騎的,因為蕭雨柔的前車之鑒讓白舒明白,小姑娘再小再青澀,也畢竟是女人,而男女授受不親。


    白舒這一遲疑的工夫,尋眉又鼓勵白舒道:“馬兒很乖,你盡管上來,我帶著你,保管摔不了你。”


    白舒一愣,沒有繼續猶豫,也上了馬。尋眉心思都這般清澈純潔,白舒又怎麽好再胡思亂想,隻不過白舒上馬之後,刻意和尋眉保持了距離,最多是身子不穩當的時候,扶一下尋眉的肩膀。


    有了腳力之後,這一趟路程不過片刻就行盡。


    山子的娘親身子愈發的差了,沒有藥材,白舒也是束手無策,便幹脆幫山子收拾起了屋子,又和尋眉一起,好好給老人家做了一頓熱乎的飯菜。


    尋眉手巧,白舒心細,兩個人一起做事情,竟是相得益彰。一直待到了天色將晚,白舒才和尋眉離開了山子的家。


    歸途尚遠,尋眉卻沒有了騎馬的興致,反而是牽著馬兒和白舒並肩走在回砂場的路上。


    天黑的早,一連好幾天白舒都沒有見過朝露或是雲霞,白舒現在迫切的想等一個烏渠的晴天,好好看一看太陽。


    因為人在這種壓抑的環境之中待的久了,本來就會產生壓力和失落感。山子母親和齊老三女兒的事情已經給了白舒很大壓力了,這個時候天氣實在是不應該再如此折磨人了。


    走在路上尋眉忽然問白舒道:“聽說你是真心想幫山子哥?”


    白舒嗯了一聲,沒有多說,想幫和真能幫到是兩個概念。


    尋眉卻稱讚道:“你真的是個不錯的人,忙完這陣子,就趕緊離開烏渠吧。”


    白舒卻不清楚尋眉是通過什麽判斷出來自己是一個好人的。他隻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問尋眉道:“我第一天來烏渠的那個晚上,路過秋心院聽見有人在哭,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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