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舒明白其實尋眉真正想說的是她不想死,因為尋眉現在正是如花般的年紀,她還沒有經曆過很多美好的感情和體驗,她不想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沉睡在烏渠漫長的陰霾之中。


    白舒表達了自己的看法道:“其實世上從來就沒有什麽命中注定,你做任何事情都要靠你自己用心去經營,努力去爭取,盡管不是所有努力你都能得到應有的回報,但你總要試試才可以。”


    白舒這一番話說進了尋眉的心裏,就像之前尋眉湊足那五百兩銀子一樣,盡管那銀子最終沒有派上用場,盡管尋眉去求了一個自己最不想求的人,但她還是湊到了足夠的銀子,她至少為這件事情努力過。


    尋眉心裏略有安慰,她再一次的勸白舒道:“說真的小道士,你趕緊離開烏渠吧,入冬之後想走都難了,你未必能度過一個多麽舒服的冬天。”


    談起冬天,白舒忽然又想起了燕北的冬天,那個冷的叫人止不住打顫的寒夜,炭盆裏麵將要熄滅的火光,壓抑到了極點,無人開口說話的氛圍。包括那清晨永遠散不開的灰蒙蒙的霧氣和夜晚下起來的打的人臉生疼夾雜著冰碴的飛雪。


    白舒印象中的冬天有一半都是這樣壓抑和苦痛的,包括他和董色一起經曆過的冬天,卻不包括之前那一個在莫淵山上大雪封山的那個冬天。


    “我也想盡快離開,但是我總要聽從我爺爺的安排。”白舒無可奈何道。


    尋眉疑惑不解道:“你也這麽大了,為什麽不能自力更生?”


    白舒苦笑道:“我隻不過是暫時需要跟著他而已,我向來都是自力更生。”


    白舒說這句話的底氣來自於他自己的優秀,但一句話之後,白舒又難免感覺到了一絲愧疚,因為白訪雲和淩問兒給白舒留下的遺澤屬實不少,真說起來,白舒還從來沒有自力更生過。


    尋眉沒再繼續說話,隻是和白舒一起,並肩漫步在湖邊。


    天是青色的,草是青色的,連帶著那湖水也是青漫漫的,天色逐漸放暗,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傍晚。


    尋眉忽然站住可腳,吹了一個響亮的口號,打破了這山穀之中純粹的寂靜.然後那馬兒遠遠的奔騰而來。白舒和尋眉都背對著湖邊,望著那盡情奔跑的馬兒,心中忽然有著莫名的羨慕。


    隨後白舒眼前一花,隻看見那馬兒腳下忽然踩上了金光和雲霞,竟像是要飛起來一般。


    很快白舒和尋眉就意識到了,是連日不開的烏渠,終於在這個黃昏,迎來了一次久違的日光。


    兩人激動的轉過身去,隻看見遠處的天空之中,陰沉昏暗的青色被夕陽衝散,爛漫的晚霞帶著火一般的紅色,帶著火一般的溫暖在沉鬱的天空之中炸裂開來,形成一道一道宛若大江大河的長線。


    於是所有的青色都披上了一層紅衣,第一時間望見這晚霞的少男少女,眼眸裏麵漾滿了血色,逐漸迷離在這片火紅色的晚霞之中。


    霞光以一個奇妙的角度傾瀉下來,投灑在湖麵之上,將湖水攪蕩的沸騰開來,於是白舒的心也跟著開始沸騰起來,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麽一天,自己隻是單單的望見一片晚霞,就會如此的激動和雀躍。


    馬兒也終於跑到了湖邊,輕輕打著響鼻,搖頭晃腦的蹭了蹭尋眉的衣角,然後跑到湖邊飲水,喝了個痛快。


    此情此景,沒有什麽是比馬兒在夕陽和晚霞之下低頭在湖邊飲水,然後逐漸在人們眼中變成一團帶有形狀的陰影,而看不清具體樣子的模樣,更加令人感到閑然和安逸的了。


    隨後白舒望見尋眉嘴角掛起的笑意,她輕輕解下了自己用來禦寒的外衣,露出了裏麵五顏六色的絢爛舞衣和纖細柔軟的腰肢,然後一步上前,在晚霞和清風之中,翩翩起舞,將自己徹底變成一隻令人賞心悅目的花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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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白舒眼中,那道窈窕倩影舞動的姿態輕盈而又美麗,時而變成秋水柔波,時而又逐漸升起,幻化成爛漫的煙霞彩虹,前一刻還是白淨純潔的勝雪梨花,下一瞬就成了開成姹紫嫣紅的牡丹。


    就跟白舒之前的感受一般無二,烏渠之中所有人都沒有什麽顏色,隻有尋眉一人擁有奪人眼目的色彩。


    可現在有人告訴白舒,這唯一生動的一絲色彩也要消失了,這難道還不足夠讓白舒痛心疾首麽?


    送走了晚霞,尋眉微微喘息著走了回來,一雙奪人心魄的眸子滿是笑意和歡喜的望著白舒,似乎心中已經沒有了任何的顧慮和煩惱。


    白舒卻一下子陷在了那瞳孔之中,心中更加的恐懼和擔憂,越是美麗的事物,破碎和毀滅的時候,就越是會惹人惋惜。


    這一刻尋眉好似忘記了煩惱,卻在望見白舒眼中那一絲憐惜之後,突然笑著對白舒說道:“明天我就要嫁給木春虎了。”


    倘若白舒不知道前因後果,會以為這是一個癡情少女,即將如願以償之前說出來的滿懷憧憬的話語。


    但白舒知道事情的原委,所以這一刻尋眉的這一個笑容,極具有殺傷力,堪稱斷魂。


    白舒又想起了自己第一天到烏渠的時候,那紙窗子前掩麵哭泣的身影,秋雨之中被硬生生按滅的那一身紅裙。


    尋眉是與眾不同的人,她的命運本不該如此。


    “我送你逃離烏渠吧!”


    白舒脫口而出一句話,喊出口白舒才發現自己是多麽的幼稚和可笑。


    可尋眉卻毫不遲疑的點了點頭,決然回應道:“好!”


    仿佛這句話就是尋眉一直以來所等待的那一句話,所以她說出那個好字的時候,情難自禁的又哭了出來。


    白舒卻因為尋眉哭哭啼啼的這些眼淚,忽然又覺得自己的想法不是那麽的幼稚和可笑了,就像他自己說的一樣,任何事情不總不可能聽之任之,總要腳踏實地的去做上那麽一番努力。


    當天晚上白舒沒有像往常一樣和砂場中的工人一起擠在擠在陰暗潮濕又充滿難聞味道的礦房之中,而去跑去尋眉的屋子裏麵,嗅了半晚的女子體香。


    白舒和尋眉找到了一副烏渠的地圖,經過了白舒仔細研究之後,避過了一切可能遇到人煙的離開烏渠的港口,選擇了大山之後的一處從沒有人去過的偏僻地方,白舒準備在哪裏紮一個木筏子,送尋眉走水路離開烏渠。


    在離開砂場之前,白舒讓尋眉留了一封遺書在自己的房間裏麵,給別人造成一種尋眉因為不能接受要嫁給木春虎的事實而投河自盡的假象。


    然後白舒和尋眉帶好了足夠的幹糧的清水,以及衣物和工具,趁著夜色悄悄的離開了砂場,往砂場之後那座茫茫大山之中走去。


    白舒相信,進了大山之後,再沒有人能找到自己和尋眉,到時候大家都會以為尋眉已經投河自盡,這事情就隻能不了了之。


    而在離開烏渠之後,尋眉的生活一定會逐漸有起色起來,說不定還會成為名動一時的舞姬,找尋到一份甜蜜而又美好的愛情。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有了不同的選擇從而導致心情變好的原因,白舒和尋眉都感覺到這個秋夜並不是如何寒冷,反而還有一種莫名的溫暖。隻不過尋眉心裏還是難以抗拒的對未來的不確定因素產生了恐懼,但這些情緒並不單單給尋眉帶來恐懼,更多的是憧憬,美好而又夢幻的憧憬。


    兩個人在深邃的黑暗之中,深一腳淺一腳的艱難扶持而行,雖然路程進展的很慢,但隻要是在前行就可以,總有一天白舒會走到大山的另一邊,找到這條路的終點。


    第二天一早,齊老三早早的就起得床來,準備好生寬慰尋眉一番,喚了幾次門裏麵都沒人應,齊老三還以為是尋眉心情不好,也就沒有繼續叫門了。一直等到中午尋眉都沒有出門,齊老三才意識到了事情的不對,推開門闖了進來,卻隻看到了尋眉留下來的遺書。


    尋眉就這樣不見了,沒有人注意到,那個一直在砂場周圍活動,也懂得醫術的小道士也隨之消失不見。


    齊老三不明真相,真的以為自己的女兒投河自盡,帶著人去河邊找了一下午,卻連尋眉一點痕跡也沒有尋到,與此同時,尋眉自盡的消息也在烏渠之中傳開了,所有人都在感歎惋惜著尋眉的離開,畢竟那位紮著辮子的小姑娘一直以來都是那樣的美麗可人兒。


    晚間木府那位管事也來到了砂場之中,給失魂落魄的齊老三送去了木春虎所準備的東西,以示安慰。


    這一樁婚事沒有就此撕破臉皮,好似就要在木春虎賠給齊老三的這些金銀細軟之中輕輕的揭過,最終慢慢被人所淡忘掉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圍觀的人群之中走出來一個中年男子,就是那天被尋眉搶卦的那個男人。


    他走到了木府的管事身前,對那管事說道:“昨天夜裏我肚子疼的睡不著,起來出恭的時候,正好瞧見尋眉姑娘和那個小道士一起,上了砂場後麵的大山,一直沒有回來。”


    這一句話宛若無聲之處的驚雷,在眾人耳朵之中炸裂的開來,倘若尋眉沒死,那事情的結局又是另外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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