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葉桃淩,也不過是白舒一個愣神兒的功夫,等他回過神來,不過幾步路遠,就走到了墨池旁邊。


    墨池水和傳聞中一般無二,幾近墨色,卻又沒有真正的黑暗那般令人感到恐懼,滿是水墨畫蕩漾出來的清氣。


    墨池邊圍滿了人群,取水為墨以做題梅之用,白舒也覺得有趣,便走近水邊觀瞧。


    這時白舒才深刻體會到之前那少女所言,墨池苑中,臨水而寒是什麽意思。方才靠近墨池,白舒就感覺到一陣沁骨的寒氣,可白舒仔細觀瞧旁人,卻不見有人像自己一般畏寒,都是一臉輕鬆寫意的表情。


    至此白舒才突然明白過來,墨池邊的寒氣恐怕不是常人輕易就能感受到的,隻有像他這種對天地法則有所感悟的人,才能體會到這一分寒冷。


    當下白舒蹲在墨池邊仔細觀瞧,試圖在嘈雜的人群之中感悟到什麽,可白舒看了良久,卻始終捕捉不到任何的端倪。


    白舒不以為意的站起身來準備離開,他心裏也清楚對於自然現象的感悟絕對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就在白舒轉身要離開的時候,墨池的黑色暗波之下忽然有白亮一閃而逝,像是一條純白色的鯉魚。


    這一刻白舒忽然想起自己投入荷花塘之中的那枚黑色勾玉,那條黑鯉遊曳而去的時候,好似也是這般姿態。


    白舒站住了腳步再仔細往水中觀望,卻已經什麽都看不到了,隻能看到一層一層深不見底的黑色。


    許是看花了眼,白舒心裏這麽想著,沿著莫池邊往墨池苑深處繼續走去。


    再往深處行去,遊人就越來越少,也終於再也聞不到一點兒梅花香味兒,直到到了墨池邊一處圍著木籬笆的院子,院中另有一支寒梅,門口木凳上坐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


    白舒走上前去,還未開口就被那老者喊住,那老者轟趕道:“這裏可不對外開放,趕緊回去吧!”


    白舒笑笑道:“您誤會了,我是受人之托,來這裏取一樣東西的。”


    那老者眼睛一瞪道:“胡說八道,你可知道這是誰的住處,老先生離世之後,也就隻有陸先生住在這裏過,我五十多年前有幸給陸先生做過侍讀,現如今也快一甲子沒見過陸先生了。”


    這老者雖然是在責怪白舒,可言語中卻不自覺的帶上了幾分傲氣,仿佛能給陸靜修做侍讀,是一件多麽值得炫耀的事情。


    白舒望著那老者微微發紅的麵頰,心中覺得這老者這份自豪倒也不是全無道理,天下間能和陸靜修比肩的人物,也就隻剩下太虛祖師了,也許還有劍宗的祖師婆婆瑤姬,能和這樣的人物接觸一番,歸根結底也還是值得自傲的。


    白舒便假意裝作驚歎道:“陸先生可是傳聞中的那位岐方先祖,當年在太平湖畔名揚四方的那位先生?”


    那老者摸著胡子,盛氣淩人道:“自然就是那位陸先生,你小子知道就好。”


    白舒強忍著沒讓自己笑出來,他隻是忽然想到倘若這老者知道自己扯過陸靜修的胡子,罵過陸靜修老混蛋,陸靜修對著自己耍賴般的吐過口水,會不會驚訝的下巴都掉下來。


    白舒抿了抿唇,壓住了笑意恭維道:“原來您做過陸先生的侍讀,佩服佩服,想必您也是才高八鬥,學富五車。”白舒說話間又是欠身一禮。


    那老者極為受用,不閃不避白舒這一禮,洋洋得意道:“你小子倒是還有幾分見識,你也是荔香院中的弟子麽?”


    白舒不卑不亢道:“小子隻是暫居陵武城,未曾與荔香院結緣,卻是太虛觀的弟子。”


    那老者微微一驚,搖頭道:“太虛觀道法自然是無雙,不過論起學問來,卻是遠遠不如我們荔香院的。”


    白舒心中微微有些不快,便說道:“小子經過這墨池,偶得一詩,說與您聽,以待斧正,如何?”


    那老者有些詫異,很快就點頭應下道:“好,想不到太虛觀的弟子也會作詩。”


    白舒心裏不服氣,表麵卻是笑嗬嗬道:“吾家洗硯池頭樹,朵朵花開淡墨痕,不要人誇顏色好,隻留清氣滿乾坤。”


    那老者聽聞白舒所言一愣,顯然是沒有想到片刻之間白舒就給了他一首高水準的詩詞。


    白舒卻自謙道:“太虛觀的弟子確實不懂文墨,也就隻能做出這種水平的詩來了,還請您指點一二。”


    那老者在荔香院多年,雖然持才自傲,但也是真有學問,正因為如此,他心裏才清楚白舒這一首詩不論從詞句還是寓意上來看,都不落下風,更是無話可說。


    尤其是在這老者想清楚這其中的關節之後更是忍不住老臉一紅。


    這吾家洗硯池頭樹,朵朵花開淡墨痕一句,明裏是說墨池苑,實際上從白舒嘴裏說出來,意指從莫淵山出來的弟子都帶有太虛觀特有的超凡脫俗的氣節。


    而後一句不要人誇顏色好,隻留清氣滿乾坤更是在之前老者看不起太虛觀弟子和現在白舒這種風霜高潔的風骨的對比之下而更顯得具有諷刺意義。


    “高跛兒,城上已三更了。”白舒忽然說了這麽一句沒頭沒尾的話,那老者卻激動的一下子站了起來,指著白舒嗚嗚呀呀的說不出話來。


    見到老者如此反應,白舒心裏就清楚自己是沒找錯人,陸靜修吩咐白舒來墨池苑取一樣東西,他算準了如今留在這裏的,還是自己多年前的那位侍讀。


    那老者瞠目結舌之下,終於回過了神來,忙問白舒道:“你怎麽知道這句話的。”


    老者姓高,素來腿腳不靈便,陸靜修便喚他高跛兒,多年前高跛兒給陸靜修做侍讀的時候,每晚到三更天才能休息,可高跛兒喜歡偷懶,往往熬不到三更天,就靠著凳子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是以每到三更陸靜修都會提醒高跛兒,讓他睡到床上去。


    就算是現在,偶爾在夢裏,高跛兒也會在恍惚之中聽到城上三更打遍,耳畔響起陸靜修那一句“高跛兒,城上已三更了”。


    白舒笑道:“是陸靜修叫我回來拿東西的。”


    高跛兒聞聽此言,竟然是老淚縱橫,渾濁的淚水打濕了白髯,他激動道:“經年別離,先生可還安好?”


    白舒聽的出來,高跛兒在強忍著自己的情緒,便回答他道:“諸事無恙。”


    高跛兒連連點頭道好,站在那裏哆哆嗦嗦的說不出話來半天,最終他又問白舒道:“你和先生是什麽關係?”


    白舒這時才皺眉沉思了起來,思考自己和陸靜修究竟算是一個什麽關係,就在那高跛兒奇怪不已的時候,他才見白舒正色道:“我是陸靜修的弟子!”


    高跛兒一愣,很快明白過來,厲聲嗬斥白舒道:“既然你是先生弟子,怎敢直呼先生姓名,豈非目無尊長!”


    白舒輕飄飄的擺了擺手道:“我和陸靜修的關係有些不簡單,實在是不方便說與你聽。”


    高跛兒還要說什麽,卻被白舒打斷道:“我現在可以進去了吧,我受陸靜修之托,來此處取東西。”


    白舒說著繞開高跛兒就往裏麵走去,高跛兒連忙攔住白舒道:“你現在不能進去,要拿東西也是晚上才能拿。”


    白舒被攪的有些不耐煩,沒好氣道:“我拿個東西不過片刻,你偏偏要我等到晚上,這是為何?”


    高跛兒吱吱嗚嗚半天也解釋不清楚,半響才憋出了一句:“你們太虛觀的弟子文采亦是風流,老朽還想和你討量一二。”


    白舒被氣的笑了出來,問道:“你就不怕耽誤了陸靜修的事情,到最後他怪罪與你?”


    “這...”高跛兒一陣氣結,卻還是堅定不移的擋在白舒身前,說道:“就算是先生怪我,我也不能讓你進去,你就等等吧,也等不了太久。”


    白舒晚上還另有安排,自然不願意在荔香院中耗上一整天的時間,當下白舒微微一笑,拍了拍高跛兒的肩膀,高跛兒頓時就覺得身子一僵,竟是再也動彈不得。


    白舒滿意的點了點頭,似乎這一拍的效果已經達到了自己的預期,隨即白舒抬腿繼續往裏麵走去。


    高跛兒卻還在喋喋不休道:“你真不能進去,你怎麽不聽人勸呢...”


    他話還沒說完,白舒就回頭瞪了他一眼,下一刻高跛兒張大了嘴巴,卻始終也發不出一點兒聲音,像是忽然失聲了一般。


    白舒再次滿意的笑笑,終於暢通無阻的推開木籬笆門,走到了院中那樹梅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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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樹梅花隻有樹梢一朵花瓣上被人題上了字,白舒匆匆一瞥,依稀瞥見家國二字,忍不住心中一暖。


    因為木籬笆之內外人不得而入,這家國二字是寫給自己看的,並非是昭示於旁人,有這份真心,白舒還是有幾分佩服的。


    就在白舒準備推門而入的時候,暗處憑空出現了兩名侍衛,一左一右的架住了白舒的胳膊,竟是要把白舒擒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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