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外一邊,白舒和羅詩蘭並驅而行趕回陵武城。這一次白舒雖然心急,卻並沒有騎羅詩蘭的琉璃,而是花重金買了城中一匹棕色的寶馬。


    之前白舒騎琉璃是因為需要,而且馬主人不在,現如今羅詩蘭就在這裏,白舒怎好意思再霸占著琉璃不放。


    兩人一路疾行,話都不多,很快就已經接近了豐嘉城,隻需再有一日光景,就可以重回道門。


    白舒不知道迎接著自己的究竟是什麽,隻是在路上聽羅詩蘭說起過一次,白舒和葉桃淩走之後,太虛觀又恢複了往日的沉寂,一如白訪雲離開之後的那般消沉。


    白舒心裏清楚的知道,羅詩蘭說這番話和別人不同,她不是以此來規勸白舒留下來,她隻是在陳述觀內實實在在的狀況。


    並不是說太虛觀中除了白舒以外沒有人才,隻不過如白舒這般有趣兒的,確實是沒有幾個。


    白舒和羅詩蘭行至傍晚,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起冷雨來,兩人下馬牽著馬兒走著。


    羅詩蘭帶了一把油紙傘,兩個人同撐著一把傘。


    記憶中白舒不止一次和羅詩蘭共撐一傘,那年白舒第一次去燕京,也和董色共撐過一把傘。


    都說君子之交淡如水,世間也有忘年之交、布衣之交、莫逆或是刎頸之交。


    這些詞說起來都略顯高貴,甚至於有些虛偽。


    而撐傘之交四字,聽起來便很親切,親切中帶著真誠和溫暖。


    要知道,白舒是個有重度潔癖的人,你若讓他和旁人共撐一傘,那白舒寧可把傘給別人,自己淋一場雨。


    並不是白舒嫌棄別人髒,就算是一個滿身香氣,溫香軟玉一般的大美女要和白舒同行,白舒依然會嫌棄。


    無關乎地位還是穿著,幹淨或是汙濁,白舒唯一在乎的還是交情。


    交情夠了,白舒可以為之出生入死,交情不夠,連共撐一傘白舒都要避而遠之。


    這世間除了白舒以外,哪裏會有這麽奇怪的人?


    “師弟啊,你應該還是第一次見華國冬日落雨的景色吧。”


    在白舒心不在焉的看雨的當口,羅詩蘭輕聲在白舒耳邊開口問道。


    傘下她吐氣如蘭,真像是花兒一般。


    白舒笑笑道:“洛國雨水也不算少,可一入冬基本就不會再有這樣的雨天了。”


    羅詩蘭目光柔弱的望著傘外那個飄滿了寒雨的世界,她憂然道:“這樣的天氣,不僅人會感覺到寒冷,就是對草木,也是一種折磨呢!”


    白舒便下意識的問道:“那師姐你荷花塘居中的那些花花草草,可有人照料麽?”


    羅詩蘭搖了搖頭道:“大半花草來之前我已經移後山去了,相信離開了我的嗬護,它們也可以生活的很好。”


    聽到這裏白舒放下心來,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起,也許就是上次白舒重傷之後於荷花塘居中的花香錦被之中醒來,羅詩蘭那一屋子花草,也成了白舒所關心的對象。


    羅詩蘭說完之後,卻又有些擔憂的道:“可屋子裏還有一株畏寒的花草,這種天氣可千萬莫要凍著了。”


    白舒心中好奇,開口問道:“是哪一株呢?”


    羅詩蘭望了白舒一眼,目中清清如水:“是葉子那株太陽花。”


    白舒愣了片刻,他甚至早就已經忘了自己帶葉桃淩種過一盆花,葉桃淩那段時間,每日跑到莫愁湖居去打水,悉心嗬護這花兒的成長。


    一直到她陪白舒去陵武城,白舒早就把這盆花拋之於腦後,原來葉桃淩在離開太虛觀之前,把它托付給羅詩蘭照顧了。


    白舒看了看逐漸陰沉的天色,冷風夾雜著碎雨在傘簷周圍跳動著,白舒心裏也開始擔憂起來,他自我安慰道:“沒關係,再有一天光景,我們就能回山了。”


    羅詩蘭心裏想著自己生活了很多年的莫淵山,心中卻卻越來越沒有眷戀的感覺。


    於是羅詩蘭對白舒說道:“我曾經想過這輩子都不要離開莫淵山了。”


    白舒腳步一停,險些和羅詩蘭錯開一個身位,暴露在歇歇雨中。


    羅詩蘭也停了下來,卻沒有回頭看向白舒,她的目光落在遠處天邊那些陰暗的烏雲之中。


    羅詩蘭無可奈何道:“可這莫淵山我也呆不長了。”


    白舒知道羅詩蘭也有去意,她說過自己故土難離,是想家的,她把陪伴了自己很多年的花草重新種回後山,這就是證明。


    白舒知道,羅詩蘭的心裏一定裝著一個五彩斑斕的美夢,世間罕有的純潔。


    “為什麽呢師姐,為什麽你也要離開?”白舒雖然聽過羅詩蘭那番關於故鄉的解釋,可白舒他還是不明白。


    如果把羅詩蘭比喻成一卷書冊的話,那麽白舒從來都沒有真正讀懂過羅詩蘭。


    麵對白舒的發問,羅詩蘭在風中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察覺到的脆弱,更多的卻是失落和痛苦。


    她說:“這麽多年過去了,莫淵山中師父留下來的痕跡越來越少,我便終於知道,就算是眷戀,也是有盡頭的。”


    這一刻羅詩蘭於無奈中衰敗,如同一朵即將凋零的花朵。


    天一居被白舒更名為素昧,淵下白訪雲那一道劍痕,羅詩蘭也從未聽聞,除此之外,白訪雲隻給羅詩蘭留下一壇女兒紅,可羅詩蘭永遠都不會嫁人,那酒的宿命便永遠都是埋藏。


    多年以來,羅詩蘭都在找尋著白訪雲留在這世上的痕跡,她不甘心的活在回憶之中,卻終於在掙紮之中悟到,或許真的隻有離開,才能算是解脫。


    白舒買的那匹棕色寶馬在雨中不耐煩的嘶鳴著,它完全沒有察覺到兩個人情緒的異常,它想趕緊走進避風的馬廄,吃上一整晚肥美的草料。


    白舒便任由那馬兒牽著,繼續前行,;羅詩蘭也牽著琉璃,默不作聲的靠在白舒的身邊,仿佛剛才那一番話,那一刻的記憶,就隻能停留在雨中,凋零在那片寒風裏。


    白舒很少聽羅詩蘭講自己的曾經,這個女子似乎是沒有屬於自己的記憶,可她卻總能準確無誤的說出來,某一年的某一天,白訪雲在什麽地方做過什麽事情。


    羅詩蘭說的時候,描述的非常詳細,就好像是那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一樣,她能清楚的說出 白訪雲的神態,她說的時候嘴角帶著笑意,就仿佛是...


    就仿佛是白訪雲就站在那裏,和藹可親的望著自己的小徒弟,就仿佛他白訪雲還活著一樣。


    就像白舒隻在宗主麵前提過淩問兒一樣,羅詩蘭也隻是跟白舒講過一些白訪雲的事情,那些死去的人們不能算是真的死了,他們默默的活在白舒和羅詩蘭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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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事情基本上是無人知曉,可羅詩蘭知道,白舒也知道。


    白舒從來沒有問過羅詩蘭對待白訪雲究竟是什麽一種感情,他害怕得知羅詩蘭對自己好,隻是因為白訪雲的緣故,所以白舒一直忍著,他忍著不將這事情問出口。


    這一次他忍不住了,他便道:“師姐,你對我爹,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情呢?”


    白舒問完自己心裏就開始忐忑了起來,羅詩蘭卻不甚在意,隻是淡淡的道:“感情就是感情,難道一定要做出什麽區分來麽?”


    白舒點了點頭,她對淩問兒也不單隻是親情,所以他能明白羅詩蘭此刻的感受。


    緊接著白舒又問:“那師姐,你對我有感情麽?”


    白舒板過羅詩蘭的肩,他望著她,兩人四目相對,白舒有些強勢的道:“倘若咱們之間沒有白訪雲這個人,那麽你對我,會有感情麽?”


    羅詩蘭目中閃過了一絲哀傷,她隻是默默的望著白舒,卻沒有回答白舒這個問題。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一陣烏雲飄過,僅剩的一絲日光終於被吞了個幹淨,整個傘下一片漆黑,隻有腳下的水窪裏麵閃著點點亮光。


    白舒看不清羅詩蘭的神情,片刻之後,他鬆開了羅詩蘭的肩膀,低聲說道:“我明白了。”


    隨即白舒離開了羅詩蘭的傘,他重新翻身坐回馬上,馬鞍被雨水打濕,將白舒的褲子也給浸濕了,濕漉漉的觸感從白舒身下傳來。


    漫天遍野的冷雨一點一滴的敲在白舒的臉上,冰冷刺骨。


    羅詩蘭撐傘站在泥地之中,裙角沾滿了淤泥,雨水落在油紙傘上發出了砰砰砰的聲響。


    白舒望著眼前這個一言不發的女子,又想起當年第一次在雁南自己見到這個女子時的場景,她在董色耳邊說了一句“我終於找到你了”。


    這句話雖然沒有直接響起在白舒耳邊,卻也幸好沒有遺失,最終也落在了白舒的耳朵裏麵,白舒還記得那一夜羅詩蘭給自己的擁抱,他記得那一晚兩個人相擁在一起,如同失散多年的親人,彼此砰砰砰的心跳聲響個不停。


    就像是此刻雨水砸在羅詩蘭油紙傘傘麵上的聲音一樣。


    可再平坦的路也總有走到盡頭的一天,在人生的每個岔路口,兩個人都有可能分離。


    或許現在真的到了應該分離的時刻,白舒不知道他和羅詩蘭還能在太虛觀待多久,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白舒抹了一把臉上冰冷的雨水,他對羅詩蘭道:“師姐我有些著急趕路了,我先回太虛,你等下找個客棧休息一下吧。”


    羅詩蘭沒有說話,可她的琉璃卻死死的瞪著白舒,對他怒目而視,碩大的馬頭甚至要撞在白舒的大腿上了。


    白舒緊了緊自己棕色馬兒的韁繩,他又道:“師姐若是回家的話要告訴我,我一定送你回去。”


    兩個人又一次談論關於送羅詩蘭回家的事情,隻不過這一次白舒沒有挽留。


    他兩句話說完,便策馬狂奔,一路奔著豐嘉城而去。


    有些事情若不挑明,那麽就永遠是珍貴美好的,可白舒不僅心眼極小,他眼裏還揉不得一顆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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