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山風不知何時偃旗息鼓,歸於寂然。整個東洛劍宗一片靜謐,白舒盤膝閉目於深澗之前,身上落了一層薄薄的銀霜。


    忽然間白舒睜開眼睛,他從地上站了起來,抬首仰望著漫天星鬥。


    今夜是一個朗夜,無風無靄,天地間清明蕩澈,星輝之光縱橫四海,好不炫彩奪目。繁星之中東方星宿明亮,隱隱在夜空之中織成一張大網,星陣之中兩顆主星更是格外的明亮,隻不過這兩主星一顆在正宮之位,另外一顆卻向南方偏移。而此時此刻,第二顆主星隱隱有了歸位之勢。


    白舒負手而立,仔細端察星象,星陣連成一道長河,搖搖指向東洛的山巔。白舒順著星陣所指的方向望過去,頓時緊緊的蹙起了眉頭。


    在葉桃淩天啟之後,沛然劍氣橫掃東洛,方圓數裏都不會升起霧靄,可此時此刻,東洛的山巔竟籠罩著一層灰蒙蒙的霧氣,如同東洛劍宗的一片禁區。白舒心裏清楚,那是劍宗的劍塚所在,他曾經和宗主登上過一次劍塚,踏著漫天星河封劍。


    白舒站在原地猶豫片刻,心裏始終覺得不踏實,最終還是離開了住所,往劍塚的方向行去。


    越過長長的階梯,白舒終於登上了雲端之上的劍塚,在劍宗之上站穩的那一刹那,白舒甚至有一種站在世間最高峰的錯覺,恍惚間白舒分不清楚,這裏究竟是天上,還是人間。


    “你來了?”就在白舒精神恍惚的時候,忽然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


    白舒嚇了一跳,連忙順著聲音看過去,隻見一身素衣的宗主站在劍塚的霧靄之下,腦後用玉簪盤起雲鬢,正笑眯眯的望著白舒。


    白舒趕忙見禮,畢恭畢敬的道:“宗主,您怎麽在這裏?”


    宗主對白舒招了招手,白舒上前幾步,湊到宗主身前。宗主親昵的伸出手來,揉了揉白舒的腦袋。


    “你也看見星了?”宗主笑吟吟的問道。


    白舒點點頭,他不懂觀星,隻能根據星象的排列推測出一些最基本的信息,若是再往深了探究,白舒卻是做不到的。


    宗主抬頭望著夜空中灰蒙蒙的霧靄,心情似乎是格外的好,她意味深長道:“主星歸位,這是好事情啊,這可是千年以來,頭一遭呢。”


    白舒不明所以的望著宗主,卻琢磨不透宗主話裏麵的意思。


    宗主沒有接著說下去,反而話鋒一轉問白舒道:“好孩子,你身上可帶了什麽東西嗎?”


    這話問的白舒一愣,他下意識的把手伸進自己的懷裏,此刻白舒身上除了董色的香囊和葉桃淩的發簪,就隻剩下一堆皺皺巴巴的符紙了。


    白舒對宗主搖搖頭,回答道:“我並沒有帶什麽特別的東西。”


    宗主又笑了,她笑得是如此的諱莫如深,宗主接著問白舒道:“我曾經刺過你一劍,你可記得?”


    白舒的思緒瞬間回到了那一個午後,宗主用紙折了一柄劍,刺向了自己。就在這回憶電光火石的一刹,白舒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宗主笑著對白舒點了點頭,然後宗主又拿出了一柄紙劍,白舒隻看了一眼,就驚的說不出話來。隻因為宗主那柄紙劍,和白舒在小書閣七層拿到的那柄紙劍一模一樣,厚重的質感,泛紅的色澤。


    白舒仍然清晰的記得陵


    武城的春天,星院之上葉桃淩被星陣煉化時的場景,那包裹著葉桃淩緩緩上升的星障,天劍術斬不破,千劍陣攪不碎,就連九十九道殺字神符組成的符陣都沒能撼動其分毫。到了最後,還是白舒用著紅色小劍搖搖刺了一劍,才在星障之上撕了道口子,把葉桃淩從化星的邊緣救了下來。


    白舒從懷中拿出自己那柄紙劍,暗紅色的紙劍此刻忽然一閃一閃的發出光亮,如同有生命一般,暢快的呼吸了起來。


    白舒被眼前的一幕驚得目瞪口呆,忽然之間,白舒手心中的紙劍傳來了灼人的熱度,燒的白舒手一哆嗦,那暗紅色的紙劍頓時墜入風中。於此同時,宗主手中的紙劍也被她丟了出來,兩柄紙劍在風中飛舞,緊緊的纏繞在一起,又迅速的分開,你追我趕的奔逐,像兩個久別重逢的親人。


    劍塚之上,紅光大作,將雲上霧靄染成絢爛的朝霞。說時遲那時快,兩柄紙劍忽然分離,劍尖相對,猛然碰撞上去,兩柄紙劍頓時化為齏粉,點點紅色散開,如同花粉虹霧。片刻之後,紅霧散去,空中紅色光華迅速收斂,最終匯聚在空中橫懸的一柄寶劍之上。


    珠光寶氣隱去之後,這劍還散發著微微的紅光,表麵是暗啞色的金底,上麵蓋著一層若有若無的朱砂紅。


    此劍劍長全不似普通製式的三尺三,打眼看過去約莫有五尺多長,造型古樸,氣息浩然,算是當之無愧的一柄長劍。


    白舒隻看了一眼,就覺得胸腹間熊熊燒起了一團烈火,那是愛劍之人對於神兵一種近乎本能的占有欲。


    那長劍微弱的紅光映在白舒的眼瞳之中,更如同一團妖異的火焰,閃爍的火光之下,是白舒那最為原始和野性的貪婪。


    白舒自從將星隕贈給了葉桃淩之後,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一把像樣的名劍,更何況縱使四國的鑄劍師齊聚,也難以找到一位能鍛造這麽一口長過五尺的寶劍,當真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


    白舒的神色變化被幾步之外的宗主盡收眼底,可宗主此刻的激動,比起白舒來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宗主喟然長歎道:“一千年了…一千年…誰能想到你們兩個竟還有重聚的那一天…”


    宗主言到此處,情緒不自覺激動起來,竟禁不住老淚縱橫,眼淚落在宗主的素衣之上,灼出了一塊塊暗色斑點。


    白舒這時才回過神來,也終於收起了對於寶劍的覬覦之心,光是看宗主這個反應,也知道這柄劍對於劍宗的意義非同凡響,說不定還是東洛劍宗的鎮派之寶。


    白舒想到這裏,抬頭遙望漫天星鬥,隻見東洛星宮之中兩顆主星已經合二為一,歸於正位,高高懸掛在東洛星宮之巔,如同漫天星鬥之中睥睨天下的帝王。


    白舒心中微微一歎,自知自己難以染指寶劍,便爽然道:“恭喜宗主寶劍失而複得,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宗主抹掉臉上幾滴老淚,頗為疑惑道:“你怎知這寶劍是失而複得?”


    白舒自然知道宗主為何疑惑,因為這兩柄紙劍其一,是白舒從太虛小書閣七層之上取下來的,現在二者合二為一,最多算是珠聯璧合,卻談不上什麽失而複得。


    白舒沒有直接回答宗主的問題,反而漫不經心抬眸看了一眼夜空,宗主頓時恍然大悟,連連拍手道:“


    你看我這一高興,都成老糊塗了,今夜若你不來這劍塚,我也要去找你的。”


    白舒微微點頭,隨即說出了自己心中的不解:“宗主,這東洛劍宗的寶物,怎麽會跑到我們太虛去呢?”


    白舒還記得自己上小書閣時的情景,當時第一個木盒子是竹簡,第二個木盒子是殺字符,第三個木盒子就是這柄紙劍。


    殺字符並非太虛祖師所留下的六道神符之一,而小書閣第七層卻是太虛祖師所設下的須彌芥子、袖裏乾坤的大神通。這說明存放殺字符的那個木盒子,原本是裝了其他的東西,隻不過到後來,別人取走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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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麽白舒就需要弄清楚兩件事情,其一,第二個盒子裏麵曾經裝的是什麽,裏麵的東西現如今又去了哪裏?其二,那柄紙劍是不是太虛祖師親手放進第三個盒子裏麵的,這和東洛劍宗有什麽聯係,為什麽第三個盒子沒有禁製,可以輕而易舉的被人打開?


    宗主麵對白舒疑惑不解的目光,輕輕咳了一聲,緩緩道出一段塵封多年的往事。


    “傳說天地初開之時,天地間有一道鴻蒙劍氣,這劍氣不斷被天地靈氣淬煉,最終一分為二,化成一陰一陽兩柄古劍,遁入山林…”


    再次聽到有人說起這段故事,白舒依舊止不住的唏噓,白舒有預感,他即將揭開一個太虛和劍宗共同守護了上千年的秘密。


    宗主說到這裏,停頓了很長時間,似乎是在思考如何跟白舒敘述整個事情的經過,又似乎是還沒做好把這個秘密告訴別人的準備。


    白舒望著宗主那滿頭銀絲,目光之中滿是耐心與尊重。他沒有催促,也沒有接著提問,隻是安安靜靜地等待,謎底揭曉那一刻的答案。


    沉默良久,宗主才繼續說道:“這兩柄古劍一陽一陰,陽劍遁入太虛後淵,化千仞巨峰,陰劍落於東洛劍池,蟄雪藏於水…”


    宗主話沒說完,話中還有很多未盡的意思,還有很多未挑明的事情,可白舒隻聽這一句話,他立刻就明白了。


    白舒狠狠一拍大腿,脫口而出三字:“洗劍池!”


    宗主點頭道:“沒錯,那陰劍落下的地方,正是洗劍池中。”


    白舒心潮澎湃,連連念道:“洗劍池…原來是洗劍池!”


    白舒終於知道為什麽劍宗和太虛都有一方一模一樣的池子,名曰洗劍,這洗的不是別的,正是上古兩把陰陽神劍之一。白舒這時候也終於明白了為什麽自己每每注視洗劍池的時候,都會在池底看到若有若無的光點。


    再結合著陰陽二劍都在太虛這個消息,白舒終於看懂了太虛觀的道脈,陽劍在後淵,陰劍在山門,這一陰一陽二劍,正是太極圖的兩個陣眼。


    白舒想明白這其中一切,不由得狀若癲狂,這個一直困擾著他的最大的問題,終於水落石出。


    白舒咬牙切齒道:“幹他娘的,原來是在陣眼的位置,我早該想到…我早就該想到的啊!”


    白舒對自己是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隻有宗主一個人默默靜立,看著白舒在那裏又哭又笑,像個傻子一樣。


    “孩子,你就不想知道為什麽劍宗的劍,會跑到你們太虛觀去嗎?宗主一句話將白舒的思緒拉了回來,在很多問題沒有弄明白之前,白舒還是高興的太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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