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宗之上的山路寂然無人,如同煙火謝幕之後的落寞夜空。可白舒知道自己並沒有看花眼,他很確定自己看到了一個嬌弱的身影,黑紗遮麵隻露出一雙眼睛。


    那眸子白舒魂牽夢縈日思夜念,斷不能認錯,那是董色的秋瞳。可董色為什麽會來東洛找自己呢?她又為什麽明明來了,又不與自己相見?她是否看到了自己和葉桃淩親密無間的畫麵?


    一瞬間白舒腦海中閃過千百個念頭,他失魂落魄的走在劍宗的山路上,苦苦尋覓著那道黑色的倩影,隻可惜一番苦尋之下,毫無所獲。再回想那一刻與董色的對視,她的目光之中除了慌亂,卻看不出其他多餘的情緒...


    白舒再沒有見任何人,隻是默不作聲的離開了劍宗。


    之後的半個月白舒將劍宗翻了個底朝天,都再沒有找到任何董色的影子。白舒心中慌亂的感覺愈盛,不管是什麽,你曾經擁有的時候能做到麵對任何變故都泰然處之,而當有一天你要失去的時候,又會竭盡所能的去挽回。


    白舒此刻就隱隱有一種感覺,他似乎是要失去董色了。一年多的光景,不能使滄海變成桑田,卻足以改變人世間的很多事情。


    心亂如麻的白舒在苦苦尋覓之下,最終還是沒能見到董色,可他卻隱隱體會到了當年羅詩蘭滿天下尋找白訪雲時那種焦急和迫切的心情,那種可望而不可及的絕望。


    更何況白舒隻是找了劍宗這一畝三分地,而羅詩蘭漫遊尋覓的卻是整個天下。


    又一月後,燕南邊境的藍溪古鎮之外,疾馳而來一匹駿馬。


    白衣墨發的少年翻身下馬,將馬兒寄養安放。


    少年人自是白舒,容貌略顯稚嫩,可整個人的氣度已經和幾年之前有了天壤之別。舉手投足之間便有一種名士風采,顯然是道骨已成。


    白舒眼前的藍溪古鎮和往昔比起來沒有什麽變化,依舊是落滿了積雪,人影稀疏。直到今日白舒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到蘭溪全身被雨雪打濕,饑寒交加又狼狽不堪的樣子。白舒更記得那一刻他失去淩問兒之後,無家可歸又無處可去的迷茫和恐懼。


    光陰飛逝,故地重遊,淩問兒離去帶給白舒的悲痛逐漸淡去,如今白舒又是一身驚世的修為,天下之大幾乎任白舒馳騁。那種對未來的迷茫和恐懼,在不知不覺間煙消雲散,最後留下來的,也不過是一片唏噓。


    走過冷清的街道,穿過星散的人群,白舒沿著雪路漫遊,不知不覺來到了蘭溪古寺。


    寺前寒梅依舊,暗香陣陣,沁人心脾。有梅有雪的所在,才稱得上是真精神。


    穿過梅花,來到古寺門口,那被風雪浸染的牌匾已經不見,朱漆大門斑駁破損,門前落滿了厚厚的積雪,竟似是荒廢了多時。


    白舒略感吃驚,旋即卻又釋然,既然董色躲著不願意與自己想見,那麽就算自己真的回到蘭溪寺,想見到董色,也不過是徒然


    。


    白舒微微歎氣,聲音淹沒在梅花雪語之間,他推門,古刹的門戶卻緊鎖。白舒心下不禁疑問,渡空大師和月稱師兄莫不是被澄湖寺尋到,舍了這古寺逃命去了?


    就算是二人離去,寺中的其他僧人也該留下才是,怎麽會成了人去樓空之景?


    白舒縱身一躍,攀上古寺的圍牆,圍牆之內積雪如蓋,早就看不出原本曲徑通幽的任何痕跡。


    白舒蹙著眉跳進了院落,深一腳淺一腳地趟過厚重的積雪,才到中庭那顆玉蘭樹下,白舒的鞋襪就已經被雪水打濕了。


    庭院之中寂然無聲,遠處正殿偏殿之內不掌燈火,都是一片幽暗和深邃,白舒此刻故地重遊,不像是回到了曾經那個溫暖熟悉的寺院,更像是不知深淺地一腳踏進了某處失落已經的遺跡舊址。


    白舒繼續向前走了幾步,腳下忽然踩到什麽東西,白舒蹲下身去在雪中翻找著什麽。很快積雪被白舒清理開來,他看到了蘭溪寺內滿地森森然的白骨。


    與其說是白骨,不如說是已經腐爛了大半的死人,蘭溪一地終年積雪,氣溫捉摸不定,白舒也難以判斷,眼前這些屍骨究竟被大雪掩埋了多久。


    但通過這些屍骨身上的僧衣不難判斷,死者盡數都是蘭溪寺內的僧人。


    白舒眉頭緊鎖,他做夢都沒有想到,昔日給自己留下諸多溫馨回憶的古刹,故地重遊之下竟變成了這人間的一處修羅地獄。


    此刻積雪中掩埋的屍骨和白舒頭頂那大片雪白色的玉蘭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整個古刹之內一片寂然,鬼氣森森。


    白舒默不作聲的往裏行去,路過偏殿的時候,望著殿內那片昏暗,竟在刹那間精神有些恍惚。仿佛那日雪後場景重現,裏麵應該有一個長發垂肩,赤裸著雙腳的女子,正虔誠的跪在佛前。


    她的可愛和靈動,刁蠻和柔弱,往事曆曆在目般的浮現在白舒眼前,他心下一柔,竟忘了這古寺中滿地的骸骨,鬼氣森森的氣氛,也轉眼如漣漪般散開了去。


    白舒無數次幻想過在這個偏殿之中和董色重逢,可當他真的如約來見董色,踏入這偏殿之時,他才發現,殿內落滿了灰塵,昔日供奉在高堂之中的真佛和菩薩,此刻都歪歪斜斜的傾倒在了地上。


    這一刻夢境和現實重疊,幻想在頃刻之間破滅,白舒心下也說不上是個什麽滋味兒。他穿過偏殿來到小院之中,玉蘭依舊,院中那口水缸之中遊曳著的錦鯉卻不知所蹤。四下廂房的門半掩著,沒有絲毫生氣。


    白舒獨立於雪牆之下,凝眸癡望了許久。末了白舒幽幽一歎,化指為劍在牆壁之上留下一行小字。他寫的是瀟灑俊逸的行書,內容卻是一句“情不逢時恨此生,何事長向別離中?”


    筆墨灑盡,雪牆之上已留下了深深的劍痕,這不僅僅是他和董色感情的寫照,更是白訪雲和淩問兒的宿命。兩代人的情緣皆因蘭溪而起,卻又無可奈


    何的隨世事而落。


    金風玉露不過是一場虛妄,或許一輩子都不遇到那個令你抱憾終生的人,才是人世間最美的相逢。


    哪怕是尋眉那樣的女子,哪怕是在夢裏白舒遇到過了,也不過就是遺憾罷了。


    這一刻白舒有些茫然無措,他不知道自己還要不要繼續去尋找董色,他更加沒有臉麵去麵對葉桃淩,沒有辦法去考慮太虛的事情。白舒不是優柔寡斷的人,卻分明做了和張無忌一樣的事情。


    正在白舒心灰意冷間,他無意中瞥見廂房屋簷下的雪麵之上,有著一行淺淺的腳印,若不是屋簷下不易積雪,恐怕這腳印早就被新雪給蓋住了。


    白舒湊上前去仔細察看,那腳印雖淺,卻還是能通過痕跡判斷出腳印主人嬌柔的身形。以蘭溪寺的情況來看,應是久無人跡,可這腳印卻明顯是新痕。這世上來蘭溪會來這偏殿小院兒的人,除了白舒,恐怕就隻剩下一個人了。


    連日苦苦搜尋之下,白舒心裏憋著的那股勁兒早就卸了大半,此刻見到這一行淺淺的腳印,不知怎得,白舒又重新激動起來,他下意識的高喊道:“董色,你在這裏嗎?”


    白舒的聲音震動天地,順著寺內院牆一直傳了很遠,甚至隱隱在山脈間形成了回響。


    隻可惜餘音散去,古寺內還是一片寂然。白舒又接著去了正殿,去了昔日眾人用齋的齋房,老僧打坐的禪房,還有雪鷺戲雪的冬湖。


    整個蘭溪寺內都被皚皚白雪覆蓋,再也尋不到董色的任何一點蹤跡。


    這一刻白舒沒有想見到董色之後如何給董色解釋自己和葉桃淩的事情,也不想這一年多時間內兩人都經曆了什麽?他隻是單純的很想見到董色,僅此而已。


    轉瞬日色已然西沉,白舒沒有在蘭溪寺過夜的打算,他同進來時一樣,如法炮製躍出了寺院,失魂落魄的往山下行去。


    進了鎮子,白舒隨意尋了一家客棧,準備借酒澆愁一番。白舒並沒有注意到鄰桌背對著自己的客人是個身形瘦小,頭發枯黃,整個人顯得幹巴巴的女子。


    這背影再陌生不過,白舒未作他想,走上前去,背對著那個身影坐下,至此二人背貼著背,誰也看不到對方的容貌,隻是極有默契的,一言不發享用著自己的晚宴。


    那人的晚飯是黃粱米粥,粟少湯多,她卻吃得津津有味。白舒的晚飯卻隻有烈酒,徒自喝上兩口,又癡坐半響。


    期間白舒偶爾說兩句話,也不過是招呼小二添酒,他卻從沒想著回頭看上一眼。


    而白舒身後那女子碗中米粥早就喝完,卻極有耐心地坐在桌旁未動,似乎是在等人,又似乎是有別的心思。


    一直等到白舒喝得爛醉如泥,被店家扶上樓就寢,那女子在顫巍巍地站起來,如同一朵風中凋零的小黃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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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已深,她結過賬後就推門離開了客棧,片刻間隱沒在了風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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