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濃濃的酥油茶的香味中,老爹爹開始了他的故事。


    “那個晚上,我一個人住在帳篷裏,度過了難熬的一夜。第二天天剛亮,我就收拾起帳篷,套上兩架馬車出山了。但我沒有回莊裏,因為不知道怎麽跟同伴的家人交代,就在山下的半道上住了三天。三天後的晚上,那幾個旱魃人出山來找我了。


    “我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用擔架抬著一個人。


    “燃裳苴低著頭來到我跟前,語氣緩慢地說:‘真的很遺憾,你的同伴被亡屍侵入太久了,我們趕到大本營的時候,有六個已經被魔靈殺死了魂魄,為了防止他們發展成魔鬥士,我們隻能就地銷毀。隻有一個被我們治好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我們把他這幾天的記憶消除了,他還在昏迷。你可以讓他在這裏休息一夜,明天早上就會蘇醒。’


    “我走上去一看,是賀老三。


    “失去同伴對我的打擊是巨大的,活生生的八個人進山,現在隻剩下我和這個半死不活的昏睡者。我的眼淚不自主地往下流,嗓子裏像有一團無形的東西,堵塞了我的氣息,在我努力把這團無形的東西呼出的時候,我呼出來的是一聲嚎哭。


    “我蹲在地上哭了好久,心情久久不能平複。想起這次的經曆,所有的事都是那麽匪夷所思,不像該是真實世界能發生的。我幻想著這隻是做了一場夢,但眼前發著藍光的朋友們把我的幻想撕得粉碎。他們就那樣鮮活地站在我的麵前,無從否認。


    “默默站著看我哭了半天後,燃裳苴說:‘我們很難過,也無能為力。在我們徹底查明並消除神秘的邪惡力量之前,這樣的悲劇可能會不斷上演。我們希望你能和我們一起來麵對這個人間的威脅。’


    “我一下愣住了,問道:‘我能為你們做點什麽?’


    “燃裳苴說:‘十年來,你已經為我們做了很多了,我們全族都對你充滿了謝意。在共同麵對人間劫難的時候,我們會有並肩奮鬥的機會。隻希望在麵臨抉擇的時候你記得今天我說的話。’


    “我當時完全聽不懂他說的話。


    “燃裳苴看著我一臉茫然,笑笑說:‘先別想得太多,世間之事,皆有前定。所有你現在不理解的事,最終你都會明白的。’”


    “這不是您常對我說的嗎?”我插嘴道。


    “是的,這話就是他說的,他也讓我明白了這句話的真正意義。這是句再簡單不過的話語,但卻需要一個人用盡悲歡苦甘,甚至生命去詮釋。


    “燃裳苴最後說:‘我知道方圓百裏的人都指著這片山林生活,半個月內,我們會出動全族兵丁,將山上暴露在野外的屍骨清理幹淨,同時也會繼續追蹤救治遭亡屍侵入者。對於山下的走山人來說,今後進山還像以前一樣,不必有所顧慮。你在山中的所見,包括我們的存在,切不可向外宣揚。’


    “旱魃人走後,我把賀老三安置好,架起火燒了熱水,為他擦了手和臉。守在他旁邊過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賀老三果然醒了。


    “他醒來之後,充滿疑惑地問我:‘咱們怎麽在這裏?我記得你留在山穀的營地裏照看車帳,我們上鬆樹嶺斫椽子了……’他說了一半停下來抓抓頭發,猶豫了一會兒說:‘我隻記得天亮之前我們到了嶺上,坐在去年倒掉之後砸死人的那棵枯鬆上休息,後麵的事咋就不記得了。——唉?!其他人呢?’


    “他說的砸死人的枯鬆是那片嶺上最老的一顆鬆樹,樹幹有三人合抱那麽粗。民國二十五年,也就是當時往前推四年,紅軍過雪山後從那邊經過,遇到軍閥魯司令的截擊,雙方交戰中,一顆炸彈炸掉了半邊樹幹。從那之後,那棵老鬆就枯死了。


    “那之前一年的冬天,有鄰莊的十幾個人在那裏斫椽,正好也是個大雪天,積雪壓倒了隻有半邊樹幹的枯老鬆,砸死了七八個人。當時樹倒之後,有當場砸死的,也有受了傷的,由於天晚,屍體也沒人清理。三天之後,受傷的人出山找了人來找屍體的時候,已經找不到了,家屬隻抓了枯鬆邊的一把土回去安葬。


    “我聽到他說他們坐在倒掉的老枯鬆上休息,就一切都明白了。那七八具屍體根本就沒有消失,而是被老枯鬆砸下來壓進了土裏。這次他們七個人坐在樹幹了,驚動了哪些著了魔力的屍體,他們也就成為了魔靈亡屍的獵物。


    “這些事我當然不能告訴賀老三,於是就編了一個謊話:‘那天早上,你們剛上嶺不久,我就聽到嶺上有叫喊聲。我趕緊穿上衣服跑了上去,一看地上全是血,其他人已經不見了,隻有你一個躺在地上,已經昏過去了。我站在嶺上看到西邊的樹叢裏有東西在移動,接著就聽到七八聲狼叫。其他人都被狼叼走了。我好不容易把你拖下嶺,放到馬車上。然後拆了帳篷帶著你出山了。看你一直昏迷,我就沒直接回莊裏,在這裏照顧你,今天你終於醒了。我們可以回家了。’


    “他不惑地又抓抓頭說:‘我們那麽多人,按理說狼不會來攻擊。唉,可能是冬天的狼,尋不到吃的,餓極了。俗話說狗急跳牆,狼急了傷人也是正常,可憐他們幾個就這樣在狼嘴裏喪命了。’說著也哭了起來。


    “當天我們就回到了莊裏。沒有人懷疑其他幾個人被狼叼走了,因為走山人在山上遇到意外,是大家都想得到的,也是有心理準備的。在那個困苦艱難的年代,為了最基本的生存,人們雖然知道從事一些行當存在著極大危險,卻不得不坦然麵對。”


    聽老爹爹講到最後存活下來的人竟然是賀老三,我感到無比差異,也無必興奮,正想問今天發生的關於賀老三的事,但轉念一想,我剛才不已經問過了嗎,得到的答案也就是那句不痛不癢,不清不楚的話。隻得作罷了。


    “我要下山了,今晚不在山上住了。”當西邊山巒上火紅的晚霞慢慢褪色,隻剩下一層深紫色的光暈漸漸沉入群山時,老爹爹起身說道。


    “我要去看看賀老三,這麽多年的老夥計,就這麽死了,我還真有點不舍。”還沒等我問他,他又說道。


    今晚的煤油燈沒有被點亮,冥冥中像是老爹爹對故友的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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