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西坡底下的溪流邊,一叢一叢的狼毒花,鋪滿了溪水兩岸黃綠發亮的碧油草地,像一幅綴滿粉色繡球的嵌錦翠緞。空氣中彌漫著花香和青草的芬芳。氤氳的霧氣彌漫在周遭,似乎揮揮手就會使衣袖濕透,但卻絲毫不會束縛人的視野。溪水發出咕咕的聲響,響應山中的鳥囀和蟲鳴。水中的高山鰍魚在鵝卵石間輾轉相戲。水麵上映出了五彩斑駁的天空。我感覺自己置身在天堂。但這天堂分明就是記憶中最最完美的故鄉。


    “迷霧之中,有一個身影從溪流的上遊盈盈而來。海藍色裙裾和披帛嫋嫋灼灼,如同無數勿忘草的花瓣聚成的雲團,無風也搖曳,輕柔得哪怕吹口氣都會將它們吹散。


    “這分明就是天上的仙子。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我卻發現我錯了。她是玉華。


    “玉華就在我前方三丈遠的地方,她一直飄飄嫋嫋向前邁著步,但永遠離得還是那麽遠。


    “我開始向前移動,想去迎著她,卻怎麽也邁不動腳。


    “我費勁全身力氣,將長在地上的腳拔了出來。當我一步一步向前走的時候,無形中卻好像有個巨大而透明的障礙物橫亙在我和玉華中間,推著她一點點向後移動。雖然她還在向著我的方向行進,但我們之間的距離沒有絲毫縮短。


    “我開始急躁,轉而變得恐慌。大步向她跑去。


    “突然一聲巨響,我們之間的地麵上裂開了一條地縫,溪水、鵝卵石、鰍魚、野草、狼毒花,還有彌漫在空中的霧氣,一起滑入了地縫。紅色的火焰吞噬了這一切。土地和山峰頓時失去了生氣,變成了晦暗沉寂的荒原。天空中響起了古怪蒼涼的聲響,不像雷也不像風,就如同千軍萬馬從雲層中奔騰而過。


    “一陣恣意的狂笑之後,一個披著紅色大氅的黑衣人從天而降,手裏拿著長長的權杖。接著層層疊疊從天空墜落無數黃色的陶俑。


    “黑衣人揮了一下手中的權杖,那些陶俑像黃色的潮水一般,一起向玉華湧去。漸漸掩沒了玉華。當黃色的陶俑在玉華所站的位置形成一座小山的時候,從陶俑的縫隙裏飛出了無數發著藍光的螢火蟲。這些螢火蟲在空中形成了一條藍色的飄帶,一直向地縫的火焰中飛去。黑衣人發出了心滿意足的笑聲。


    “我的心像被人摘掉了一樣疼。我跪在地上一遍遍喊著玉華的名字,眼淚淋濕了眼前的土地。


    “絕望之中,我一頭栽進了地縫裏。地火隨即燃遍了全身,我感覺我漸漸熔入到了火焰當中,體驗到從未有過的酣暢淋漓。


    “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各種形狀的窗花與窗格子,被夕陽的光芒印在了對麵的牆麵上,仿佛牆上又開了一扇窗一樣。


    “第一次,強烈地想念玉華,這種思念讓我幾乎透不過氣來。”


    老爹爹講到這裏停了下來。他的臉除了比往常多了一些嚴肅外,沒有任何其他感情的流露。布滿皺紋的滄桑的臉龐就像長滿老繭的雙手,雖無法看清皮膚下麵流動的血脈,但並不代表血脈是靜止的。


    對於十歲的我來講,男女之間的感情是陌生的。但此刻我深深體會到了老爹爹對玉華的那份情感。看著他靜靜坐在那裏,沒有動,也沒有抽煙。我一反常態地沒有說話。悄悄起身離開了他。


    “小元,今天沒聽故事嗎?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當我回到窩棚的時候我爺問道。


    “聽了一會,明天學校要開運動會,我有跑賽項目,所以早點回來睡覺。”我邊脫了衣服鑽進被窩,邊回答。


    今天老爹爹的故事第一次影響到了我的情緒。我失眠了。


    我感覺自己被老爹爹帶入了他的夢境,想著西坡和西坡下麵的小溪,那片自己的樂園,是那麽美好。又想著如果有一天那裏真的山崩地裂,變成一片荒原,那將是一件多麽讓人痛心的事情。


    理性告訴我那樣的事情永遠不會發生,但一閉上眼睛,那個場景就一幕幕在腦海中浮現。恍惚中覺得那是冥冥中一定要發生的結局。我的內心陷入了深深的絕望和恐懼。


    當我望著漫天的繁星,胡思亂想到東方發白的時候,我終於睡著了。


    第二天的運動會上,我一點精神都沒有。跑完800米預賽後,我有點撐不住了。也不管名次是多少,有沒有機會參加決賽,我一頭趴在運動場邊排放的課桌上睡著了。


    不知睡了多久,我被一陣吵鬧聲吵醒。


    “有人受傷了!”操場對麵的標槍比賽場上有人喊。


    有個高年級的男生跑過來站在我們班場地前麵喊道:“賀偉龍在嗎?”


    賀偉龍從桌位上站起來,還沒等他說話,那個高年級男生就一把拉著他的胳膊往標槍場跑。


    邊跑邊說:“你姐姐受傷了,趕緊過去看看。”


    我們全班同學都跟著他倆跑了過去。


    人群圍著的圈裏麵躺著一個女生,一杆標槍正插在下腹當中,鮮血流了一地,已經奄奄一息,手邊的地麵上放著一卷皮尺。


    賀偉龍趴在她邊上哭了起來。


    那個女生不是別人,正是賀偉龍的堂姐,也是賀老二的孫女,名叫賀玄雅。


    賀玄雅比我們高一級,是學校有名的全能學生。不光學習好,體育、音樂、美術都是無人能及。最重要的一點,她也是整個學校長得最標致的女生。這次運動會她作為學生誌願者的組織人,協助老師們開展會務工作。


    不一會兒,幾個老師陪著校長急匆匆跑了過來。他們看到這個情景,一個個都嚇壞了。


    “快去辦公室打電話叫救護車!”校長著急地對一個老師說。


    說完蹲下就要去拔賀玄雅肚子上的標槍,另外一名老師趕忙攔住說道:“這不能拔,一拔就會大出血,還是等醫生來了處理吧。”


    校長這時不知道怎麽辦,手足無措一陣之後,他上前抱起賀玄雅,讓邊上的學生把場邊的兩三張桌子拚起來,並把賀玄雅平放在了桌麵上。血順著桌子一滴一滴往下掉。


    縣醫院離得不遠,打電話的老師回到現場之後五六分鍾,就聽到學校院牆外嗚哇嗚哇的響聲,緊接著救護車就開進了校門。


    抬著擔架跑過來的醫護人員,先把賀玄雅肚子上的標槍拔下來,簡單做了止血處理,又為她戴上了氧氣麵罩。然後放在擔架上抬上了車。


    校長叫賀偉龍上車,他自己和另外一位老師也上了車。


    隨著嗚哇嗚哇的聲音,在全校師生的目送中,救護車呼嘯而去。


    我的心有點隱隱作痛。我心想,這或許是因為昨晚沒睡好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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