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賀老二家出來，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鍾了。
賀家在莊子西頭，我們沿著大道往東走。快走到水兵家門口時，看到前方一個黑影蹲在路邊的地上。
走近了一看，原來是石娃叔。
水兵叫了一聲爸，跟我和神仙阿婆道了別，進門去了。
石娃叔站起身來，走到神仙阿婆跟前說：“外婆，晚上就在家住吧，不要再上山了，這黑燈瞎火，山路怎麽能走得了。”
神仙阿婆笑著說：“你快進去睡覺吧，不要管我，山上的路我熟，不會有事的。”
石娃叔哭喪著臉，像個孩子一樣撒嬌說：“您老總是這麽固執。這麽大年紀了，一個人住在山裏，您讓我們做晚輩的怎麽能放心呢。您就當可憐我和素珍，還有水兵，搬下來住吧。”
神仙阿婆走到石娃叔跟前，拉著他的手說：“石娃，我知道你們都孝順，可是我不能到莊裏來住。一來山上有我的煉藥房，我還得為了大家再忙活幾年，十裏八鄉的莊戶人都等著我煉製的藥救命呢。二來嘛——，唉，算了，不說了。我這一輩子操心勞力，想不到最親的人卻處處跟我對著幹。如今我也管不了那麽多了，隻是想盡快忘記一些事。”
神仙阿婆說著說著，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沉思了兩三秒鍾之後，接著說：“不過你們一家三口，都永遠是外婆最親最愛的人。我雖然住在山裏，也經常四處雲遊，難得進到莊裏一次，可是我心裏最想念的人還是你們。有空就去背山看我，別怕那個人不高興。”
石娃叔哭了起來。
神仙阿婆輕輕用手擦了擦石娃叔臉上的眼淚，說：“好了，快四十的人了，還這樣，別讓素珍和水兵笑話。快進去吧。”
說完朝前走了，我跟在她身後。
走到要拐入上山巷道路口的時候，我回頭看到石娃叔還站在大路當中，一動不動，黑夜中，像個立起來的影子。
轉入巷道後的第一戶人家，就是我家。在我家門口，神仙阿婆停了下來，看著我說：“小元，你是個聰明娃，也是個有心的娃。我知道你心裏有很多關於神仙阿婆的困惑。你聽到的和你看到的，像是有許多的矛盾。可是我要告訴你，人生本來就是由矛盾組成的。你的人生也會有許許多多的矛盾，唯一能消解矛盾的就是不失本心。快回去吧。”
我暗自感到驚奇，她像是能看透我的心，因為我的心裏確實充滿了對她的困惑。可是我沒有聽懂她後麵的話。
當我嗯了一聲站在門口看她向巷子深處走去的時候，不由自主喊出了一句話：“阿婆，天這麽黑，您一個人走山路害怕嗎？”
她回過頭笑了兩聲，說：“害不害怕，跟天黑沒有關係。心裏沒有妖魔，就不害怕。”
說完轉頭繼續走了。
當我到家的時候，我爺早就已經去窩棚了。這天晚上，我就在家裏睡覺了。
在“咣”，“咣”兩聲水桶和地麵撞擊的聲響中，我醒了。接著聽到外麵陽台上水缸有水倒入的嘩嘩聲。
那是我媽挑水回來了。
“你說啊，神仙阿婆還真是神了。小雅那娃還真被她救活了。”我媽放好水桶後進了對麵耳房，對我爸說。
“昨晚是聽人說神仙阿婆去賀家了，——你寶貝兒子也跟著去湊熱鬧了，晚上回來也沒顧得上問他賀家的情況。——聽說她隻是去給忠明爸治病的。小雅昨天在醫院就不行了，晚上拉回來的時候大家都看到了，臉是用布蓋上的，後來大家也聽到賀家人哭了。人都死了怎麽可能會救活。你是聽誰說的？”我爸漫不經心地說。從他的語氣中，我聽出了他對我媽帶來的消息的不屑。
“什麽聽誰說的，我親眼見到的。”我媽憤憤地說。
“昨晚你也和小元一起去賀家了？”我爸半開玩笑地說。
“你這個人怎麽說話陰陽怪氣的。”我媽顯然有點生氣了。
“好好，那你說說你看到什麽了？”
“我剛剛在路上碰到小雅了，好像是去上學了。這娃呀，怪不得學習那麽好，這麽早就趕去上學，真是勤奮。”
我聽到我爸一咕嚕從炕上爬了起來的聲音，接著用驚訝的語調問道：“你沒看花眼吧？”
我媽說：“她和我是打著照麵走過去的，我還問她咋這麽早就去上學，她低著頭沒理我，我估計是邊走邊背課文呢，沒聽見。”
我爸這回終於相信我媽的話了，他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對我媽說：“看來神仙阿婆還真是不簡單啊。”
我聽到這裏，突然感覺有種莫名其妙的恐慌感。
我明明記得昨天晚上神仙阿婆說早上日出前給賀玄雅灌藥，到晚上十二點她才會醒。
我看看表，才剛過六點。按照神仙阿婆的說法，五點一刻灌藥，到現在還不到一個小時。不可能這麽快就醒了。
可我轉念一想，或許神仙阿婆的藥太靈了，或者神仙阿婆自己記錯了藥性。
但這兩種說法，無論如何都無法說服我自己。
我隱隱約約感覺到這件事非同小可，一定要讓神仙阿婆知道。
我急急忙忙穿好了衣服，就往門外衝去。
我媽在後麵喊：“這麽早你急匆匆幹嘛去啊？”
我沒空答應她，出門直接往上山的方向跑去。我媽追出門外，站在大門口喊到：“時間還早呢，不會遲到，你慢點！——唉，你停下，跑錯方向了。”
我一路跌跌撞撞往上山跑去。
跑到山陰裏時遠遠看到我爺，他也看到了我。
他大聲喊到：“小元，你幹嘛去啊？”
我喊著說：“去找神仙阿婆！”
我爺跑過來攔住了我：“你這個娃，一天到晚鬧些啥名堂，昨晚聽說你跑到賀家去了。你老爹爹等了你一晚上。”
我說：“爺，你先別管了，我真的有要緊的事要找神仙阿婆。”
說完留下我爺朝西坡的方向跑去。隻聽到後麵我爺的聲音：“這個娃魔怔了。唉——！”
我剛跑到西坡，就看到神仙阿婆從北邊山梁那邊急匆匆趕了過來。
看到她我像看到了救星，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阿婆，不好了！小雅姐她……”
還沒等我說完，神仙阿婆就走到了我的身邊，她沒有停止，繼續往前走，邊走邊說：“我知道了，快走吧。”
當我和神仙阿婆闖進賀家的大門時，賀家人一個個都滿臉驚訝。看得出他們臉上還有沒散去的喜悅之情。
賀玄雅的奶奶在愣了幾秒鍾之後，上前一把抓住神仙阿婆的手說：“活神仙，您老怎麽這麽早就下山了。您真是我家的大恩人啊，小雅已經醒了！”
賀奶奶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
“她人呢？”神仙阿婆冷峻地問道。
“剛還在呢，估計上學去了。”賀奶奶說。
“她怎麽沒帶書包。”賀玄雅的媽媽從屋裏出來，手裏拿著賀玄雅的書包。
忠明叔接過書包，說：“我給她送學校去吧。”
“你們先等等，”神仙阿婆依舊麵色凝重，轉過頭看著賀奶奶，“你給我說說那娃是怎麽醒的？”
賀奶奶開始描述過程：“按照您的吩咐，要五點一刻給娃喂藥。我和她媽媽四點半就起來了。一直沒敢進去，在門口等著。等到五點一刻，我們準時進去給娃喂了藥。剛把藥喂下去，娃渾身抽搐了一下，就坐起來了。我和她媽一看可高興了，就把娃扶著又躺下了。躺下之後我們就出了屋門忙別的事了。過了一陣子，我看到娃出了堂屋一直往大門口走去。我喊了兩聲，她好像沒聽到。我也習慣了，娃讀書用功，經常看書的時候叫了也聽不見，跟今天一樣。”
賀奶奶講完看了我一眼，說：“小元怎麽還不去上學了，你小雅姐這會兒應該都到學校了。”
神仙阿婆越聽臉色越難看，問道：“我貼在娃額頭的黃紙片呢？”
賀奶奶說：“哦，在桌上呢。我們按照您的吩咐，一直沒敢動。喂藥的時候，我們暫時拿了下來。後來看娃醒了，就沒再貼上去。”
神仙阿婆腿一軟，差點摔倒，幸好有拐杖撐了一下，勉強站住。
她穩了穩腳跟，然後像發瘋一樣喊到：“快去把人找回來！”
賀家在莊子西頭，我們沿著大道往東走。快走到水兵家門口時，看到前方一個黑影蹲在路邊的地上。
走近了一看，原來是石娃叔。
水兵叫了一聲爸，跟我和神仙阿婆道了別，進門去了。
石娃叔站起身來，走到神仙阿婆跟前說：“外婆，晚上就在家住吧，不要再上山了，這黑燈瞎火，山路怎麽能走得了。”
神仙阿婆笑著說：“你快進去睡覺吧，不要管我，山上的路我熟，不會有事的。”
石娃叔哭喪著臉，像個孩子一樣撒嬌說：“您老總是這麽固執。這麽大年紀了，一個人住在山裏，您讓我們做晚輩的怎麽能放心呢。您就當可憐我和素珍，還有水兵，搬下來住吧。”
神仙阿婆走到石娃叔跟前，拉著他的手說：“石娃，我知道你們都孝順，可是我不能到莊裏來住。一來山上有我的煉藥房，我還得為了大家再忙活幾年，十裏八鄉的莊戶人都等著我煉製的藥救命呢。二來嘛——，唉，算了，不說了。我這一輩子操心勞力，想不到最親的人卻處處跟我對著幹。如今我也管不了那麽多了，隻是想盡快忘記一些事。”
神仙阿婆說著說著，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沉思了兩三秒鍾之後，接著說：“不過你們一家三口，都永遠是外婆最親最愛的人。我雖然住在山裏，也經常四處雲遊，難得進到莊裏一次，可是我心裏最想念的人還是你們。有空就去背山看我，別怕那個人不高興。”
石娃叔哭了起來。
神仙阿婆輕輕用手擦了擦石娃叔臉上的眼淚，說：“好了，快四十的人了，還這樣，別讓素珍和水兵笑話。快進去吧。”
說完朝前走了，我跟在她身後。
走到要拐入上山巷道路口的時候，我回頭看到石娃叔還站在大路當中，一動不動，黑夜中，像個立起來的影子。
轉入巷道後的第一戶人家，就是我家。在我家門口，神仙阿婆停了下來，看著我說：“小元，你是個聰明娃，也是個有心的娃。我知道你心裏有很多關於神仙阿婆的困惑。你聽到的和你看到的，像是有許多的矛盾。可是我要告訴你，人生本來就是由矛盾組成的。你的人生也會有許許多多的矛盾，唯一能消解矛盾的就是不失本心。快回去吧。”
我暗自感到驚奇，她像是能看透我的心，因為我的心裏確實充滿了對她的困惑。可是我沒有聽懂她後麵的話。
當我嗯了一聲站在門口看她向巷子深處走去的時候，不由自主喊出了一句話：“阿婆，天這麽黑，您一個人走山路害怕嗎？”
她回過頭笑了兩聲，說：“害不害怕，跟天黑沒有關係。心裏沒有妖魔，就不害怕。”
說完轉頭繼續走了。
當我到家的時候，我爺早就已經去窩棚了。這天晚上，我就在家裏睡覺了。
在“咣”，“咣”兩聲水桶和地麵撞擊的聲響中，我醒了。接著聽到外麵陽台上水缸有水倒入的嘩嘩聲。
那是我媽挑水回來了。
“你說啊，神仙阿婆還真是神了。小雅那娃還真被她救活了。”我媽放好水桶後進了對麵耳房，對我爸說。
“昨晚是聽人說神仙阿婆去賀家了，——你寶貝兒子也跟著去湊熱鬧了，晚上回來也沒顧得上問他賀家的情況。——聽說她隻是去給忠明爸治病的。小雅昨天在醫院就不行了，晚上拉回來的時候大家都看到了，臉是用布蓋上的，後來大家也聽到賀家人哭了。人都死了怎麽可能會救活。你是聽誰說的？”我爸漫不經心地說。從他的語氣中，我聽出了他對我媽帶來的消息的不屑。
“什麽聽誰說的，我親眼見到的。”我媽憤憤地說。
“昨晚你也和小元一起去賀家了？”我爸半開玩笑地說。
“你這個人怎麽說話陰陽怪氣的。”我媽顯然有點生氣了。
“好好，那你說說你看到什麽了？”
“我剛剛在路上碰到小雅了，好像是去上學了。這娃呀，怪不得學習那麽好，這麽早就趕去上學，真是勤奮。”
我聽到我爸一咕嚕從炕上爬了起來的聲音，接著用驚訝的語調問道：“你沒看花眼吧？”
我媽說：“她和我是打著照麵走過去的，我還問她咋這麽早就去上學，她低著頭沒理我，我估計是邊走邊背課文呢，沒聽見。”
我爸這回終於相信我媽的話了，他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在對我媽說：“看來神仙阿婆還真是不簡單啊。”
我聽到這裏，突然感覺有種莫名其妙的恐慌感。
我明明記得昨天晚上神仙阿婆說早上日出前給賀玄雅灌藥，到晚上十二點她才會醒。
我看看表，才剛過六點。按照神仙阿婆的說法，五點一刻灌藥，到現在還不到一個小時。不可能這麽快就醒了。
可我轉念一想，或許神仙阿婆的藥太靈了，或者神仙阿婆自己記錯了藥性。
但這兩種說法，無論如何都無法說服我自己。
我隱隱約約感覺到這件事非同小可，一定要讓神仙阿婆知道。
我急急忙忙穿好了衣服，就往門外衝去。
我媽在後麵喊：“這麽早你急匆匆幹嘛去啊？”
我沒空答應她，出門直接往上山的方向跑去。我媽追出門外，站在大門口喊到：“時間還早呢，不會遲到，你慢點！——唉，你停下，跑錯方向了。”
我一路跌跌撞撞往上山跑去。
跑到山陰裏時遠遠看到我爺，他也看到了我。
他大聲喊到：“小元，你幹嘛去啊？”
我喊著說：“去找神仙阿婆！”
我爺跑過來攔住了我：“你這個娃，一天到晚鬧些啥名堂，昨晚聽說你跑到賀家去了。你老爹爹等了你一晚上。”
我說：“爺，你先別管了，我真的有要緊的事要找神仙阿婆。”
說完留下我爺朝西坡的方向跑去。隻聽到後麵我爺的聲音：“這個娃魔怔了。唉——！”
我剛跑到西坡，就看到神仙阿婆從北邊山梁那邊急匆匆趕了過來。
看到她我像看到了救星，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阿婆，不好了！小雅姐她……”
還沒等我說完，神仙阿婆就走到了我的身邊，她沒有停止，繼續往前走，邊走邊說：“我知道了，快走吧。”
當我和神仙阿婆闖進賀家的大門時，賀家人一個個都滿臉驚訝。看得出他們臉上還有沒散去的喜悅之情。
賀玄雅的奶奶在愣了幾秒鍾之後，上前一把抓住神仙阿婆的手說：“活神仙，您老怎麽這麽早就下山了。您真是我家的大恩人啊，小雅已經醒了！”
賀奶奶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
“她人呢？”神仙阿婆冷峻地問道。
“剛還在呢，估計上學去了。”賀奶奶說。
“她怎麽沒帶書包。”賀玄雅的媽媽從屋裏出來，手裏拿著賀玄雅的書包。
忠明叔接過書包，說：“我給她送學校去吧。”
“你們先等等，”神仙阿婆依舊麵色凝重，轉過頭看著賀奶奶，“你給我說說那娃是怎麽醒的？”
賀奶奶開始描述過程：“按照您的吩咐，要五點一刻給娃喂藥。我和她媽媽四點半就起來了。一直沒敢進去，在門口等著。等到五點一刻，我們準時進去給娃喂了藥。剛把藥喂下去，娃渾身抽搐了一下，就坐起來了。我和她媽一看可高興了，就把娃扶著又躺下了。躺下之後我們就出了屋門忙別的事了。過了一陣子，我看到娃出了堂屋一直往大門口走去。我喊了兩聲，她好像沒聽到。我也習慣了，娃讀書用功，經常看書的時候叫了也聽不見，跟今天一樣。”
賀奶奶講完看了我一眼，說：“小元怎麽還不去上學了，你小雅姐這會兒應該都到學校了。”
神仙阿婆越聽臉色越難看，問道：“我貼在娃額頭的黃紙片呢？”
賀奶奶說：“哦，在桌上呢。我們按照您的吩咐，一直沒敢動。喂藥的時候，我們暫時拿了下來。後來看娃醒了，就沒再貼上去。”
神仙阿婆腿一軟，差點摔倒，幸好有拐杖撐了一下，勉強站住。
她穩了穩腳跟，然後像發瘋一樣喊到：“快去把人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