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偷跟在賀玄雅後麵,也向山陰裏走去。


    見賀玄雅走下了一個大坡看不見人影的時候,我一溜煙跑到了我家窩棚裏。


    窩棚裏空空的,我爺這時應該去巡地頭了。


    我將頭伸出窩棚外,看看附近沒人,急忙將腰間的那本《涿鹿遺譜》掏了出來,扯下旁邊墊饅頭籃子底的報紙,將書包了,掀開窩棚的席子,將書藏進了席子下的草墊中。


    正要起身離開,腰間又有個東西硌了一下,是那個大信封裏裝著的厚厚的《玄門術》。


    我想了想,將信封拿出來,掏出了《玄門術》,和《涿鹿遺譜》藏在了一起,將隻剩下兩封信的信封,折了兩下,裝進了上衣口袋裏。這時渾身上下,輕鬆了很多。


    我走出窩棚,假裝若無其事地朝西坡走去。


    到了小溪邊,等了半天,還不見賀玄雅回來,我爬到巨石頂上,坐了一會兒,又躺了一會,百無聊賴。


    突然想起了還沒讀完的老爹爹的信,便從兜裏掏出來,從上次讀到的地方接著讀了起來。


    “當我走出大殿正門時,你奶奶正好移身到車輦之前,我三步並做兩步,趕了上去,跨上了青鬃馬。


    “元陸帶領著眾靈官也出了大殿來送行。


    “你奶奶施禮說道:‘元陸長老,這幾日幸得列位神使前前後後操持襄助,才使大禮得以圓滿完成。我代表旱魃全族感謝列位的辛勞。’


    “元陸還禮道:“君母不必言此,這都是我等的職責所係。就請君母登車回輦吧。”


    “你奶奶上了車輦。


    “祭祀隊伍踏上了回程。


    “回到君山,你奶奶的身體慢慢好了起來。


    “有一天,她突然邀我一同到天乙山去遊覽西苑。


    “我心裏想著元陸說的那些話,時刻惦記著回媧皇族尋訪救世少主的事,但一直沒有機會與你奶奶辭別。


    “在西苑的禦水池邊,借著和你奶奶一起散步的機會,我說:‘自打從諸神廟回來,你就忙於政事,一直沒機會單獨見你。今天我有一事要跟你商量。’


    “你奶奶說:‘有什麽事你隻管說,你我之間,不需要那麽客套。’


    “我說:‘可我卻實在張不開這個嘴。’


    “你奶奶停下腳步,側過身看著我說:‘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什麽事情都思前想後的,現在咱們不同於往日了,生活上有什麽困難盡管說出來,我能做到的,會盡力給你辦成。’


    “我說:‘在這天都城內,我托了你的洪福,就像活在天堂一樣,出入都前呼後擁的,需要什麽,也都是一句話的事情,那裏有什麽困難。’


    “你奶奶更加疑惑了,她說:‘是不是覺得閑著沒事不舒服,想在朝中任個官職?你說說,想要個什麽職位,除了首輔之位,其他的位置你任意選。我看了旱魃曆朝舊檔,巹婿君在朝中擔大任的不在少數,而且以你的才能,也能勝任大多數的官職。如果哪一天燃裳荼不想幹了,你當個首輔,我看也沒什麽問題。’


    “我說:‘原本我是有這個想法的,想為你分分憂,也為旱魃族盡自己的一份力,不能讓族人就這麽養著我。可……’


    “你奶奶見我不往下說了,著急地問道:‘可什麽呀?佛爺代,在我麵前,還有什麽話說不出口呢?’


    “我狠了狠心,說道:‘我不能待在旱魃族了。’


    “你奶奶眼睛直勾勾望著我,半天沒說話。


    “最後,用低沉的聲音說了三個字:‘為什麽?’


    “我說:‘我有重要的任務,要回媧皇族去。’


    “你奶奶說:‘有什麽重要的事,非要回去?在這裏不能辦嗎?’


    “我搖了搖頭說:‘不能。’


    “你奶奶眼中流下了眼淚。


    “我輕聲說道:‘對不起。四十年前,對你的承諾,我沒有做到,這次本想著用殘生來彌補我們失去時光。可是造物弄人,為了天下蒼生,我不得不選擇再次離開你。’


    “你奶奶哭著說:‘你把我孤零零一個人留在這裏,以後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你怎麽能這麽狠心。’


    “我說:‘你不是孤零零一個人,你身邊有億萬子民,你要為了她們的福祉,努力當個好的君母。等我完成使命,再回來陪你。’


    “你奶奶絕望地轉身朝前走去,走出兩丈遠之後,停下了腳步,說:‘你要走就快走吧。’


    “說往徑直走了。


    “我聽到遠處傳來她傷心的痛哭聲。


    “我默默向西苑門口走去。


    “回到住處,草草收拾了隨身的物品,一個人悄悄下了山。


    “我日夜趕路,第二天傍晚時候,回到了莊上。


    “之後的事,便都是這半年間所發生的,你也都知道了。


    “我寫這封長信前,猶豫了很久,但最終還是決定要把這些事都告訴你,希望你能夠接受這些看似荒誕,卻是我親身經曆的事。


    “你奶奶失蹤的事,我知道對你造成了很大的傷害,我要替你奶奶向你說聲對不起,我自己也要跟你說聲對不起。這半年來你內心的煎熬我都是知道的,也每時每刻都在心疼著你。事實證明,你是個堅強的孩子,我為你感到驕傲。


    “剛剛與你們相認,我就要遠行他方,千言萬語,如鯁在喉,但我卻不知道怎麽把它們說出來,隻能在遠方默默祝福你和你爸媽。


    “好了,就寫到這裏。


    “那個怪老頭”


    “某年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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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讀完信,就見賀玄雅帶著水兵從西坡走了下來。


    水兵走到我麵前,低著頭說:“小元,對不起。”


    我拍了拍他的胳膊,笑笑說:“哎喲,我們的三好學生怎麽像被罰站似的,不敢抬頭。”


    水兵抬起頭,羞澀地笑了。


    他剛要開口說話,就聽賀玄雅大聲說道:“看來你沒少被罰站啊。”


    我自嘲道:“小雅姐,你不要取笑我。別看你們倆學習比我好,可我在學校比你們多上一門課呢。”


    賀玄雅抿著嘴不說話,水兵憨憨地問:“什麽課?”


    我說:“軍姿課啊。每個星期都上好幾節呢。”


    賀玄雅一聽哈哈大笑起來。


    我也跟著笑了。


    水兵愣了一下,也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我拿過信,遞到水兵手裏說:“這是你爺留給你的信。”


    水兵拿著信,說:“怎麽這麽厚一遝。”


    我說:“裏麵寫了所有我們想告訴你的事,你不相信我們,總不會不相信你親爺吧。”


    水兵聽完,看了看我手裏的信封。


    我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解釋道:“這封信我讀過了,是你爺交代讓我讀的。”


    我說著將老爹爹給我的那封薄信的最後一段送到他眼前。


    水兵看了看,說:“我沒那個意思,隻是好奇為什麽我爺不把信封起來呢,原來是兩封信裝在了一個信封裏。”


    賀玄雅坐在離我們幾米遠的一個光石板上,見我和水兵聊個沒完,不耐煩地喊道:“水兵,你先快點看信吧,一會兒就到中午了,中午前我得回到背山小屋去,不然你太姥姥回去看不到我,又要責備我了。”


    水兵說:“小雅姐,我這就看。”


    我想到了賀玄雅和水兵之間的奇怪關係,打趣道:“水兵,你叫錯了吧?”


    水兵瞪大眼睛看著我說:“什麽?”


    我說:“你不應該叫她姐,你們倆差著輩呢。”


    水兵不解地問:“我家跟小雅姐家又不是親房,怎麽能論到輩分上。”


    我說:“你看啊,你太姥姥是小雅姐的師父,師徒如母女,她比你太姥姥低一輩,你比你太姥姥低三輩,這不是差著輩呢嗎?你應該叫她……”


    還沒等我說完,賀玄雅大喝一聲:“高小元,你有完沒完。”


    我立刻不做聲了。


    水兵拿著信,靠在溪邊的巨石上讀了起來。


    我和賀玄雅在邊上待了一會兒,覺得無聊,我提議道:“小雅姐,我們抓點魚中午烤著吃吧。”


    賀玄雅看了我一眼說:“在哪兒烤?”


    我指了指腳下說:“就在這兒啊。”


    賀玄雅搖了搖頭說:“中午我得回去。”


    我說:“回去也可以啊,一會兒我們回你師父那兒熬魚湯也行啊。”


    賀玄雅從石板上站了起來,直了直腰說:“那好吧,反正幹坐著也怪無聊的。”


    我和賀玄雅脫掉了鞋子,把褲腿挽了起來,就跳進了水裏。


    在我們正抓魚抓得歡的時候,水兵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來。


    正弓著腰在石頭底下摸鰍魚的賀玄雅直起了身子,手中的魚哧溜滑進了水裏。


    她盯著水兵的方向說:“水兵怎麽了?我們過去看看吧。”


    我攔住了她,說:“肯定是讀到他奶奶被怪獸襲擊的那一段了。”


    賀玄雅瞪大了眼睛問道:“他奶奶被怪獸襲擊?什麽樣的怪獸?”


    我正盯著水下的一條魚,漫不經心地說:“大雪怪。”


    賀玄雅扯了一下我的胳膊,好奇地望著我說:“你快給我講講,到底怎麽回事?”


    我不想放棄剛剛找到的魚,敷衍道:“一會兒你自己看水兵的信不久行了。”


    賀玄雅哦了一聲,繼續低頭去搬水底的石頭了。


    水兵哭了一會兒,又站起身來,爬上大石頭頂端,坐在上麵繼續讀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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