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安很快就讀完了《瘋遊經》,薄薄的一冊,不過萬把字。光怪陸離,裏麵記載了暮荒之戰,卻同他從前所了解的信息不大相同,裏麵的許多隱秘更是世人所未聞。這本書的視角很奇怪,仿佛一路尾隨大青衣親身經曆了暮荒之戰的始末,又有超出大青衣視野之處,如若不是作者親曆,那必然是胡編亂扯出來的一冊書。


    方安心頭如有一團亂麻,糾解不開,於是定神重讀起來:


    《瘋遊經》


    (一)


    浮世千重浪,何處心安放?


    八荒浩渺,凶險重重,而世人偏愛到此遊曆。至少遊經兩荒仿佛成了一種約定俗成的成人禮。


    王加一、蔣除三、李乘六、方減七結伴同遊,行至北荒草原深處。


    “誰聽到什麽了?”


    “沒有。”


    “鬼聽到什麽鬼了!”


    “你聽到了什麽?”


    “就是一聲——烏咧?”


    “沒有。”


    “鬼叫吧,或者你幻聽了。”


    “你聽到了?”


    四人絮絮叨叨,紛紛攘攘往前行走,四個人竟走出了一團人的氣勢。


    “叩叩!”


    “這回我聽到了!”王加一喊道。


    其餘三人齊齊翻個白眼,還用你說?


    聲音的來源就在他們眼前,一個老漢坐在擱淺的一艘小木舟上,磕著煙灰。


    老漢叼起煙鬥,吞雲吐霧一番,徐徐告知他們,前方是一片沼澤,唯一的路因為引水河決堤已被洪水淹沒。


    王加一原地紮營,堆起篝火,癡癡盯著火焰觀看,仿佛在閱讀一本引人入勝的書籍。


    蔣除三趟水走到一半,被暗坑摔得七葷八素,狼狽不堪。他後悔不迭,坐在中間的小土丘上哇哇大哭。


    李乘六跟在蔣除三的後麵走了半程,興致勃勃,不停步獨自撲騰過了後半程,覺得真好玩!脫個精光又撲騰回起點打算重新再走一遍。


    方減七獨自走完全程,渾身沾湯帶泥,不擦不拭,頭也不回繼續前行。


    雨一直下,引水河河堤的缺口繼續擴大,一股大洪水席卷整片區域。


    老漢往船沿磕了磕煙灰,望著被浪卷走的四人,歎道:“可惜!”


    王加一隨波逐流,漂入桑弘溪,借著篝火堆木柴的浮力且漂且珍惜。溪兩岸桑樹成林,因為附近活火山“莽山”產生的地熱,隆冬仍然茂盛。一女子正采桑,皓腕帶翠,纖腰流素,耳著明月,發係琅玕,矚目的是背上貼著張名牌,上書“秋胡婦”。


    王加一既愛且慕,長籲短歎,失神不已。秋胡婦聞聲回首,點亮了他的整個世界。


    “你……需要幫助嗎?”


    王加一以手捂臉,不願教佳人見到自己這般落魄情狀,迭聲道:“不用不用,我很好!”


    漸漂漸遠漸無聲。


    蔣除三隨後漂至,攀爬上岸,半喜半羞,次於途半,吟詩道:


    “桑弘多妖女,紫竹出少年。想我由竹城到此,可謂不虛此行。”


    言未迄,李乘六翻滾上岸,扒了蔣的上衣圍在腰間,徑直過去撕下秋胡婦的名牌,大言不慚道:“你好,我是秋胡。”


    隨後上岸的方減七一把奪過名牌,又給她貼了回去,誠懇道:“仙女,回天上去吧!莫在人間禍害我等。”說罷,拔刀便刺。


    血花濺了她一臉,她秀眉微蹙,柔聲問:“疼嗎?”


    方減七將拔出的短匕再度刺入自己腹部,冷然道:“相思入愁腸,我且袚除它。”


    “切腹要橫拉,光捅死不了。”李乘六認真地吐槽道。


    “你是不是肚子裏長蛔蟲了,要除掉它?”蔣除三湊過來表示好奇。


    忽有一輛馬車停在林旁,車中人揚聲嚷道:“力田不如遇豐年……”


    (二)


    錄鬼簿中標姓名,自是冥府座上賓。


    秋胡婦歸家,入室,大驚!繡床偃臥王加一。


    “夫君——新婚三日離家房,留妾煢煢守空床。晨起衾冷傷悲切,夜來月明騫繡幌。思君竟失君容顏,憂君不知君何方。妾張名牌明貞潔,今日又逢贈金郎。妾道再會在黃泉,不意君漂桑溪旁。妾怯不敢近他人,誰知他人是君郎。”言罷,泣不成聲。


    王加一強撐起,道:“我死了。”


    “夫君見怪若此,妾惟一死贖罪。”


    “我不是你夫君。得你叫一聲,縱死無憾。”


    忽聞阿母相喚取,貞婦斂容向廳堂。阿母救得漂流客,問知乃是王家郎。王家富貴甲天下,阿母敬財令臥床。此刻相喚傳喜訊,儂郎今日還家門。一見良人兩相驚,尷尬滿屋愧滿堂。“力田不如逢豐年”,桑林贈金求歡好。求歡不成把家還,豈料野花是家蘭。


    “我死了。”佳人難再會,蔣除三大沒意思,神魂顛倒,來到東南枝下。遇著佳人正待自掛東南枝,慌忙救下,指著枝頭小蘋果問:“柰何?”


    佳人悲道:“三年日夜思夫君,夫君竟是不良人。”


    李乘六來到,見枝頭白綾有趣,踩凳而上,自套脖頸。佳人察覺,慌亂欲救,竟將小凳撞翻倒。李乘六掙紮嘶喊:“我死了!”


    飛刀,又見飛刀。兩枚飛刀割斷白綾,一群奔馬蹈塵而來。


    “我死了!”方減七被一人挾於馬上,放聲大叫。


    “李波小妹字雍容,褰裙逐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疊雙,婦女尚如此,男子安可逢?”


    蔣除三聽罷介紹,隻領悟三個字——“惹不得”。


    李乘六騰身起來,對李雍容喊道:“姑娘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不才唯有以身相許了!”


    方減七被李雍容橫置馬前,捂臉歎息。


    李雍容衝秋胡婦喊道:“白潔,聽說你家郎君帶了不少金子回家,想來是孝敬我們的,我哥已帶人去取了。”


    白潔反手撕下名牌,擲地有聲:“奴今日休夫,明日上臨門山。秋家錢財,與奴無幹。”


    “咦,你去臨門山找玄姊嗎?你等等——”李雍容說罷,裹挾方減七而去。


    “李兄,這金子是我給父母養老用的,搶不得啊!”秋胡苦苦哀求。


    李波嘿然一笑,一腳踹翻秋胡,奪了金子就走。“好好好!”一旁圍觀的王加一拍手稱讚。


    李波止步,斜睨,笑容微滯,問:“王家?”


    “王家棄子。”


    李波和秋胡老母同時大失所望。


    “棄子?也就是說綁了你也換不到贖金——算了,送你上路吧!”


    李波說完就跑。


    王加一拔腿便追。


    “哥,金子給我!我讓人帶給玄姊。”李雍容遠來高喊。


    “妹妹救命!有個外地楞頭青不怕我!”


    李波一溜煙跑到李雍容馬後,拍起了馬屁。那馬搖頭晃腦,顯得十分快意。


    王加一止步,凝目,揚聲:“路見不平,王某今日為民除害!”


    “算我一個!”蔣除三飛奔趕來。


    “算我一個!”李乘六抱著倒拔起的蘋果樹——他惱這樹差點殺了他。


    “算——我就算了吧。”方減七受製於人,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你們有病。”李雍容認真道。


    “你怎麽知道!”四人齊聲驚呼。


    李雍容嬌嗔道:“你們見著我這般傾城美貌,居然喊打喊殺,不是有病嗎?就不能努力一下,把我追到手——奴家對自家夫君豈不百依百順?”


    “有道理!”李乘六把樹往地上一扔,挑倆模樣俊俏的小蘋果摘下,送到她馬前,“娘子,補充點維生素,美白的。”


    李雍容宛然一笑,鞭梢指向王加一道:“夫君,替我殺了他。”


    “好嘞!”李乘六順手把蘋果喂了馬,回身掄起大樹橫掃向王加一。


    王加一任憑果樹掃來,巋然不動。


    李雍容縱馬疾退!


    大樹帶起王加一,去勢不止,回掃向李雍容。


    “奪奪!”兩聲,飛刀紮入樹幹,王加一從樹幹後躍出,一拳砸死李雍容的坐騎。


    李雍容拎起方減七飛退,在李波肩上站定。


    “喂,你們玩,我先走了!”李波說道。


    “有道理!”方減七附議,“一起啊。”


    李波說到做到,撒腿狂奔而去,瞬間沒了蹤影。


    “千裏馬啊!”蔣除三驚歎不已,三人望塵莫及。


    李乘六咂咂嘴,說:“他死了。”


    王加一頷首道:“毒方出征,草木不生。”


    (三)


    何處飛來雙白鷺,如有意,慕娉婷。


    李波七竅流血而死。


    王加一對白潔說:“這裏沒什麽事了,我陪你去臨門山。”


    蔣除三:“難道不該留下享受群眾的歡呼慶祝嗎?”


    李乘六:“群眾來了。”


    方減七喊:“快跑!”


    憤怒的群眾直將五人追到福山腳下才作罷。


    “為……為什麽?”蔣除三不解。


    白潔歎一口氣,說:“李家兄妹強取豪奪,為的是對抗北方汪如耳人。你們殺李波,傷雍容,此間百姓失一屏障,易遭汪族擄掠殺害。”


    王加一:“行俠仗義辦壞事了?果然無為才是天道。”


    蔣除三蹲在雪地上畫圈圈。


    李乘六:“我們摧毀了舊的屏障,就來做新的屏障吧!”


    方減七:“那我們一生就耗這裏,無法遊曆了。有個一勞永逸的辦法——滅絕汪如耳人!”


    “好!”兩人舉手讚成。


    沒有附議的蔣除三站起身來,歪著腦袋打量方減七,說道:“這莫非就是你來此的目的?”


    “你們果然有病。”白潔搖著頭說道,“玄姊帶領雪鬆營常年駐紮在臨門山,承受苦寒之役,僅能做到警備汪如耳人。你們四個簡直螳臂當車。”


    “有誌者事竟成!”李乘六扛著樹就往北而去。


    方減七躍上前部樹幹躺下,說:“我是傷員,帶一程!”


    “我愛你。”王加一忽然轉頭深情望著白潔,說道,“此去飄忽,想來再沒機會表白。”


    蔣除三哈哈大笑,削去半截指甲,躍上樹根部盤腿坐下,對李乘六說:“哎呀,我也受傷了!順便幫你平衡下前後重量。”


    李乘六擔著兩人,王加一背起白潔,踏雪北奔。


    風雪飄搖,且行且迷離。


    福山第七夜。


    “今晚誰負責覓食?”李乘六問。


    “你。”蔣除三答。


    “早說啊!”李乘六抗起樹離開宿營地去狩獵。


    “不是你嗎?”王加一問蔣除三。


    “早說啊!”蔣除三拎起冰槍就追了上去。


    方減七看看對麵的一對,忽然覺得自己好亮,起身道:“額,也許是我。”


    三人走遠,篝火旁剩一對男女。氣氛有些尷尬。王加一茫然往火堆裏加著木柴,說道:“你……對我有感覺嗎?”


    “我還不了解你。”白潔望著火。


    火焰跳動,仿若幻夢,她似乎從中看見了自己的人生。


    “你覺得你這輩子的運氣已經用光了,所以不敢再賭一把?”


    “也許吧。”白潔輕聲細語。


    “世事滄桑,初心易喪。你會遇見那個對的人,讓你再次義無反顧、全情投入——可惜好像不是我。”王加一歎口氣,往後便倒,躺陷入積雪中,隻直沒身。


    他用雪埋葬了自己。


    雪地裏隆起一個雪丘,往火光照射外的黑暗**去。


    “福山十災?”王加一從雪地中躍出,望著麵前濃鬱的黑暗,他能感受到潛伏其間的十道氣息。


    “吱。”


    回答他的是一聲鼠叫。


    “鼠災!”王加一揮拳轟向對麵,“這次真的要為民除害——宰了你丫做鼠肉湯餅!”


    “別鬧!”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


    (四)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你丫事。


    雪崖百丈,青壁淩雲。過得福山鬼府山臂,便至臨門山山腳。


    “這算是出北荒入遐荒了吧?”蔣除三望著千裏雪原,感慨道。


    “不知道。”李乘六搖頭。


    “你把老王怎麽了?他怎地負氣似的自個上去了?”蔣除三問。


    “不知道。”


    蔣除三望著他身邊替他抗樹的一人一鼠陷入深思,半晌道:“這碩鼠是儲備食糧嗎?”


    鼠災和他的寵物聞言大驚失色。


    “福山十災,被我們殺兩個,被小三收服一個,今後怕是要改叫福山七災了。”方減七摩挲著從血光之災那奪得的寒鐵劍,揶揄道。


    “劍頭利如芒,恒持照眼光。好劍!可惜我宰的蝗災窮光蛋一個,沒落著啥戰利品。”蔣除三羨慕道。


    短憩片刻,眾人流目矚岩石,身登玄雲際,上得崖來,見王高二人佇立前方。


    “啊呔!何方妖孽?”李乘六趕過去一看,大聲驚叫。


    隻見崖上唯一的雪鬆下,突起一片石台,台上偃臥一赤身女子。正所謂忽有臨崖樹,枝蔭綽約花。瑩鮮賽紅粉,比素若鉛華。撩亂雲雨雪,彌令想邪狹。她身上鋪滿一指厚的白雪,若不是胸脯微歙,定不做活人想。


    “遙望山上鬆,隆冬不能凋。願想遊下憩,瞻彼萬仞條。”白潔朗聲道,“玄姊,我來入營。”


    未有動靜,場麵尷尬。


    李乘六大步走過去,迅速扒光自己。


    “你要幹什麽!”蔣除三失聲驚叫道。


    李乘六來到女子躺臥的石旁,照著她那九龍盤體睡仙式的姿態平行躺了下去。


    不一時,便打起呼來。


    “長眼出長夜,大覺和大夢。謝姑娘,醒來!”王加一揚聲道。


    不見動靜。


    “哎呦,我眼痛。”蔣除三霍然發覺直視胴體片刻,眼前便開始發黑,“從是有、從是本、從是習、從是因緣,令眼更痛。眼更因緣,香花照眼。謝營主,且慈悲醒來。”


    毫無動靜。


    方減七拿劍敲著自個腦袋,思索片刻,乍然喊道:“大青衣來了!”


    平地嘩風四卷,將眾人掀個跟頭。雪鬆搖曳,謝玄姊霍然睜眼!


    謝玄姊披上營副趙娣送來的鬥篷,對白潔說道:“你眼帶桃花,塵緣未了,入不了營。回去吧,為北荒多生些生力軍。”


    王加一拍手稱讚!


    眾人進入雪鬆營駐紮的山洞,洞裏燈火通明,洞壁盡是五彩斑斕的岩畫。小家碧玉懶睡遲,趙娣行燈臂支粟。


    李乘六嘖嘖稱奇。


    豌豆黃、花生米、白菜羊肉湯、窩窩頭和蘋果,雪鬆營待客宴的全部。四男吃得眉飛色舞,眾女卻是愁眉若鎖。


    “李波死就死了,你們四個何必去送死?”營副趙娣勸道。


    謝玄姊嗤笑一聲:“滅絕汪如耳,就憑你們四個?大青衣去還差不多。”


    方減七竊笑不已。


    “笑什麽?大青衣蓋世英豪,我心存愛慕,並不需藏腋。”謝玄姊坦然道。


    蔣除三拊掌大笑。


    眾女怒目而視,謝玄姊淡然無視。


    “你們雪鬆營就十七個女兒家,若汪族出沃椒穀,晝起狼煙夜烽火報警。我若是汪族人,隻須令各部輪流佯出,不幾日便耗盡你們儲備的木柴。且北荒部族屆時飽經折騰,還會信你們的烽煙嗎?”蔣除三道出毒計。


    謝玄姊愕然瞠目,瞪視他良久,道:“如此一來,我便不能放你北行!免你教唆汪奴。”


    “那敢情好!我留這跟你們住吧,讓他們仨去送死!”蔣除三聞言大喜。


    方減七一把將他的臉摁趴在桌麵,對謝玄姊宛然一笑,說:“他既有陰招,必有對策,我幫你逼供。”


    李乘六捋起袖子,躍躍欲試。


    “別打臉!”蔣除三討饒。


    “話說,謝姑娘你認識大青衣?”王加一忽然插嘴問道。


    “他……救過我。”謝玄姊放下碗筷,眼望洞頂,鬢絲飛舞若蓬,情思紛亂如絮。


    方李二人將小三拖到洞角劈裏啪啦一通亂揍。


    “住手!”趙娣看不過去,喝止二人,拿塊方帕給他擦拭頭臉,柔聲道,“你想換什麽好處?”


    “打死我也不說!”蔣除三朗聲道,“不過——若你親我一下,我便說了。”


    趙娣嬌顏先紅後白,忽然放聲大哭。


    蘭有秀兮菊有芳,撫佳人兮不能忘。


    事後,他說:“我這算是大青衣的替代品?”


    謝玄姊一腳將他踹下石床,說:“算不上,頂多是慰問品。”


    “你被他救過卻沒見過他?”


    “遠遠望見一眼。我們被汪如耳人追趕,堪要投河,他從天而降,殺散汪奴,隨即遠去。仿佛過路看見野狗欺負野貓,順手趕跑野狗而已。”


    他哈哈大笑,披衣躍下百丈懸崖,往北飄飛而去。


    謝玄姊大驚,恍然有所思。


    (五)


    急弦動飛聽,清歌拂青塵。


    王加一歎息一聲,揮拳砸入宴樂中的大帳,拳拳到肉,處處見血。七日連屠十一個部落,夜不能寐,身魂皆是莫名亢奮。汪族遍布遐暮兩荒,尊奉暮荒大天狗為主,時常侵略八荒其他部族,殘殺擄掠,無所其及,喜用俘虜頭顱在部落邊堆成京觀以炫耀武功。王加一一路奔襲,見著京觀便突入剿殺。


    此刻,正準備下一站的他被迫止步。


    攔住他的是一人一狗,那人問:“是你?”


    “是我。”


    “都是你?”


    “都是我。”


    “什麽仇什麽怨?”


    王加一冷笑一聲:“爾曹人人得而誅之。”


    “殺人者人恒殺之。”來人回以冷笑,“你玩大了,此時此地就是你的終點。”


    王加一不語,凝神戒備。


    “你不是我對手。”來人開始微笑,神態如甕中捉鱉。


    “你看著我屠光這個部落,就是為了掌握我的實力?”王加一忽有所覺。


    來人嘿然,並不否認。


    “三齊羷?”王加一問道。


    “咦,你怎知?”汪族三王子訝然。


    “據說諸齊羷,唯有老三實力卓著,愛獨行。”


    “承蒙誇讚!你請還是我請?”


    “請!”


    “好!”汪三也不客氣,合身撲上。


    戰不三合,王加一疾退。


    “沒用的,你跑不掉!”汪三和他的汪猛追。


    一路煙塵,王加一奔出裏許,忽然止步哈哈大笑。


    汪三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問:“要死了,開心?”


    “生死本如一。”


    “那你還跑?跑就是害怕!”


    “不不不!”王加一搖頭道,“我跑是爭取點時間回味下沃椒穀口那離別一吻。”


    “哦?她叫什麽?”汪三好奇道。


    “白潔。”


    “好好好!”汪三鼓掌撒花,“雖然我周身每一塊肉都討厭你,但敬你是條漢子!待我下次攻入北荒,一定找到她好好弄她!”


    王加一冷眉以對:“我讓她去了竹城,你要是能打到竹城去,我倒要敬你是條漢子!”


    汪三大怒,吠然狂躁,滿地打滾:“我要撕碎你!”


    萬裏行人欲渡溪,千行珠淚滴為泥。準備南下的白潔忽然心中一痛,零淚如雨而不知所由。


    “走吧,往者不可戀,來者不可追。北荒北,盡墓碑。能南渡,棄妻孥。不是誰都有去竹城的機會的。”來送行的李雍容催促道。


    “當當當!”村裏的四風鍾忽然被敲響,聲音鏗鏘,驚動村寨。


    “北酋來了?”白潔疑惑道。


    李雍容不及言語,立時打馬回村!


    (六)


    “請問,你們這裏招贅嗎?”


    李乘六扛著樹,衝麵前這幫麵目凶狠的蠻族問道。


    鼠災和那隻碩鼠卻是不在身邊,連日奔波,他們已折騰不起。李乘六采用蔣除三給的錦囊妙計,交給他們一個任務——打洞,偷糧,盡可能多地發動鼠類親朋好友去偷光汪如耳人的糧食。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汪族人催動狗群攻擊李乘六,卻驚訝地發現向來凶殘的戰犬在敵人麵前成了一隻隻乖巧寵物,甚至親昵地去舔李乘六。


    “狗王再世!”忽有人發一聲喊,撲通一聲給跪下了。


    “呸呸呸!你才狗王,你全家都狗王,汪汪汪……”李乘六掄起樹就將那人砸個稀巴爛。


    這下犯了眾怒,汪族抽刀搭箭便攻。


    李乘六舞樹步步進逼,上百汪族節節敗退,有如後湧的潮水。


    “汪嗚!”


    一聲嘹亮的犬吠響徹當空,之前尚溫順的狗群立時麵目猙獰起來,衝上來圍住李乘六,發出低沉的咆哮,嗤牙不已。


    “大齊羷來了!”汪族頓起一陣歡呼。


    汪如耳大齊羷騎著一頭巨大的黑背,帶領五百狼騎兵壓了上來。


    “大場麵,我喜歡!”李乘六把樹往地上一扔,鼓起掌來。


    汪大抬手,狼騎兵霎時齊齊靜止,相當訓練有素。


    李乘六又是一頓鼓掌叫好。


    “巴列徹,去,賜這位勇士體麵的死亡!”


    “嗷嗚!”一騎應聲而出,撲向李乘六。


    李乘六一蹲,一跳,衝天而起——


    “嗷——嗚?大……大齊羷,他……他會飛……”巴列徹目瞪口呆。


    “我沒瞎!”汪大恨然道。


    忽乘浮雲從天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咦,我怎麽會飛?”李乘六問了自己一個問題,很快就放棄尋找答案,愉快地在雲中翻滾起來,邊飛邊唱起了歌。


    忽然,他直直往下墜落。


    “哐——”砸入一堆草垛。李乘六叼著根幹草爬出來,隻見方減七坐在邊上一輛草車上。


    “是你?”李乘六問道。


    “是我。”


    “都是你?”


    方減七微微一笑,道:“都是我。”


    “好玩好玩!”李乘六雀躍地鼓起掌來,“我是你,你是我,你我原是大青衣。”


    方減七麵露欣慰,道:“瘋夠了?回去吧。”


    李乘六撇撇嘴,悲傷道:“老王死了。”


    “生入死,死轉生,生死歸太一。你還能見到他的。”方減七說罷,張手剝去了李乘六身上的衣服。


    李乘六嘻嘻一笑,化為一道流光往東而去。


    方減七將那衣服一抖,成了件青色大氅,認真地披到身上,麵朝北方,一字一頓地說道:“大青衣戰大天狗!”


    “汪!”遙遠的天際,暮荒深處傳來一聲純正的狗叫。


    一時八荒皆驚,四海矚目。


    (七)


    遐荒殊氣候,冬雨作春寒。


    蔣除三淋著雨,箭雨,比任何雨都更寒徹人心。


    “喵嗚!”


    汪族一臉茫然,不知道這個家夥為何突然學貓叫,手上射擊卻絕無鬆懈。


    “我投降!”蔣除三高喊著從草垛後露出半個腦袋。


    回答他的是一陣更密集的箭雨——汪族不需要活口。


    “廢物!”忽有一標馬隊趕來,為首正是李雍容。


    李家馬隊迅速衝散汪族,追殺殆盡。


    李雍容打馬來到蔣除三身邊,罵道:“廢物!北酋說大青衣往暮荒蠻族大本營突進,汪族高手全都回防了,剩下這些渣渣就把你困住了?”


    蔣除三不以為愧,癱坐地上,說道:“你懂什麽叫強弩之末嗎?你們來揀便宜還揀出優越來了?”


    李雍容俏臉紅了紅,惱道:“殺兄之仇,不共戴天!我殺了你!”


    蔣除三“噌”一下站了起來,義正言辭道:“冤有頭債有主,殺李波的是大青衣,與我何幹!”


    “大青衣?明明是方減七,你們一夥的!”


    “嘖——你居然還不知道?方減七就是大青衣,你沒發現還押韻的嗎?”蔣除三說道。


    李雍容如遭雷擊,惶然跌下馬來,失聲道:“為……為什麽……”


    蔣除三歎息一聲,說道:“殺人者人恒殺之。你哥肆虐北荒,手裏沾了不少血腥,照說他這層次還輪不到大青衣出手,隻是緣分到了,遇見了而已。”


    “緣——分?”李雍容咬牙切齒。


    “也叫命數。”


    “那你的命數就是死在這裏!”李雍容言罷攢射出一蓬飛刀。


    蔣除三被釘死當場,他笑著,艱難嚷道:“其實——我真的——好愛你的……”


    “滾出來!”李雍容大喝一聲。


    “咦——”蔣除三從另一堆草垛後鑽出,“你怎麽看破我的幻術的?”


    李雍容冷哼道:“當我傻啊!老娘就扔出七把飛刀,你丫屍體上插個十八把飛刀,鬼都知道有鬼!”


    “鬼當然知道有鬼!你不會真想殺我吧?我這麽萌,不可以!”


    李雍容翻個白眼,說道:“你是不是還要拿小拳拳捶我胸口?”


    蔣除三不懷好意地望向她挺拔的前襟,忽然臉色大變,口角溢出鮮血,低頭看向胸口突出的刀尖,再艱難地轉過頭去,隻見一幅銀色麵具搭在他左肩。


    “嘻嘻!”銀色麵具後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吼吼!”蔣除三回以杠鈴般的笑聲。


    “要死了還笑的出來?”銀色麵具好奇道,“是不是我的幻術更厲害點?”


    “我發過四,要笑著死。人難免一死,最重要的四要開心,你說四不四啊,二齊羷?”


    “嘻嘻!你倒豁達。你痛不痛呀?”汪二溫柔地問。


    “還行——”蔣除三憋回一口鮮血,“你的刀為何還不割斷我的心脈?”


    “嘻嘻!我喜歡看人瀕死未死,充滿恐懼又對生還滿懷期冀,最後歸於絕望的場景。”汪二的手很穩,嬉笑著紋絲未動,哪怕顫一下就能要了蔣除三的命。


    “能不能說個遺願?”蔣除三問。


    “可以說,但不保證兌現。”汪二答。


    “讓我真正哭一回。我這輩子,還沒痛哭過。”蔣除三祈求道。


    “呃——有點難。”汪二歪著腦袋思索,“這樣吧!你看來——”


    說罷,汪二伸手摘下了臉上的銀色麵具。


    蔣除三得見她的真容,“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哭得撕心裂肺,震天徹地,久久不能平息。


    “哭這麽厲害還能保持身體不動,真是難為你了。”汪二從容戴回麵具。


    “你媽呦!晚安了,二齊羷。晚安了,這個世界!”蔣除三說著身體一偏,頹然垂首。


    汪二從背後摘出他的心髒,攥著懸在頭頂,將心血擠出淋滿頭臉,笑道:“嘻嘻!血債血償,大青衣,等著——我要用你的血洗澡!想想真是令人興奮呢,啊——”


    (八)


    烏啼知日暮,犬吠報原深。


    方減七身處萬軍叢中,怡然望雪,汪族絲毫不敢輕舉妄動。


    “我說大青衣,您到這賞雪來了?要不我請您喝壺酒?”汪三站得離他最近,揶揄道。


    汪大的五百騎帶領族眾將此處圍了整整百重,真可謂片羽不得出。


    汪二撫摸著銀色麵具,眼神迷離,鼻翼微歙。


    方減七拉低視線,望向百層重圍外那片巨大的陰影,隱約可見一隻巨獸的輪廓,身長近百米,他感慨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天狗吧!果然玄妙不凡,如此龐然大物,照說應當生機澎湃,然而我卻感應不到絲毫!可見身如槁木,心若死灰,冥然近乎大道了。”


    汪三和汪大麵麵相覷,呆愕半晌,汪三癡癡道:“你是不是傻?那就是石雕,哪來生機?”


    “啊?”方減七訕然摸了摸鼻子,“暮荒有這麽大石頭?”


    “汪!”說話間,巨石雕上躍下一隻灰色吉娃娃,巴掌大,耀武揚威落在汪大頭頂。


    汪大慌忙下了坐騎,躬身趴伏在地。萬人汪族大軍瞬間紛然跪倒,仿佛齊刷刷一片剛收割完的麥田。


    “爺才是大天狗!”吉娃娃口發人聲。


    方減七怔然道我:“你是人是狗?”


    吉娃娃大怒:“你是不是瞎?爺哪裏像人!從頭到腳,純種犬科!”


    “你媽貴姓?”方減七問道。


    “汪!”


    “噢,幸會幸會!”


    大天狗傲然不屑,裝腔作勢念道:“可憐大青衣,命喪暮荒西。”


    “可憐大青衣,命喪暮荒西!”萬名蠻族轟然齊聲應和,大地霎時震顫起大片塵霾。


    方減七掏了掏耳朵,說道:“這不是暮荒最北端嗎?為何說暮荒西?”


    大天狗勃然作色,站起身來,嘶吼道:“你是不是傻!為了押韻啊,押韻!懂嗎?愚蠢的人類,料你也不懂這麽高級的藝術。”


    方減七啞然失笑,回道:“我懂啊!你聽——我是大青衣,又叫方減七,愛肏你媽逼。押韻吧!”


    大天狗闔上眼皮,頹然趴下,友情提示道:“我媽是隻狗。”


    “噢——那算了!髒話我吃回去。”方減七知錯立改。


    “別啊!我可以給陛下當後媽的!”汪二激動地舉起手來。


    大天狗一眼把她瞪縮了回去,轉頭問道:“所以你是來打架還是來秀素質的?”


    “緩兵之計懂嗎?”方減七奸笑著,之前的高手風範杳然無蹤。


    大天狗聞言立時警覺起來,往南望去,咆哮三聲:“汪汪汪!”


    每一聲都從暗影中震出一道身影來。


    “李哪吒見過大青衣。”最先現身的是一名相貌平平,卻英氣逼人的小姑娘。


    方減七鼓掌道:“蓬托斯城年輕一代翹楚啊,李傲物後繼有人!歡迎!”


    李哪吒一揚脖子,生受了誇讚。


    “特·法樓·佩思科見過大青衣。”次聲現身的是名青年男子,俊朗不凡,碧眼棕發,佩一把刺劍。


    方減七豎起大拇指道:“桃花劍岬新岬主到了,進攻的事就交給你了。”


    “諾!”法樓躬身應承。


    李哪吒不悅地清哼一聲,顯然不服氣。


    “蘇味道見過大青衣。”後出者聽聲音是中年男子,身形卻是飄忽不定,難以捉摸。


    “模棱兩可蘇城主大駕親臨,此役更添三成勝算!”方減七讚道。


    “不敢當!蘇某沒有李城主和咩殿那般福氣——有能獨擋一麵的年青才俊,隻得親自跑一趟了。”


    “汪!你們開茶話會呐?虛偽的人類,就會互相吹捧!來幾個死幾個,爺都給你們撕碎嘍!”大天狗極力做出凶狠的姿態。


    “哈切!”方減七忽然打個噴嚏。


    他打噴嚏的方向,百重蠻族齊齊退出十米,仿佛玩了次人浪。第五十重的譏笑最外層的道:“慫貨,你們退什麽退!一個噴嚏能打那麽遠嗎?”這就是後來大陸諺語“五十重笑百重”的典故。


    大天狗頗感丟人,哀嚎一聲,霎時天地無光,重重黑暗有若實質翻滾糾集,向方、李、特、蘇卷去。


    一道劍光劃破長空,矯若驚鴻。片片桃花當空墜,粉亮光芒溫暖整片荒野。


    桃花劍岬桃花劍,於無聲處現驚豔。


    汪族人犬之聲鼎沸,萬人大陣運轉開來,隔絕中外,斷了方減七同外麵三人的聯係。


    桃花劍所攻之處,犬吠三聲,大天狗必將黑煞襲來,法樓不得不分神應對。


    蘇味道橫拉身形,恍惚如一幅拉展開的畫卷,他繞著萬人大陣飛速奔跑了一圈,竟有以一人包圍萬人之勢。


    李哪吒撇撇嘴,不攻反守,如吸塵器般將當空飄舞的雪片全吸了過來,以身為核,團成一個碩大的雪球,往大陣滾去。


    汪二本要對陣李哪吒,卻被汪三搶了先,隻聽他道:“小姑娘是我的!”


    汪三一掌摁在雪球上,抓捏了一把,難以破防,眼珠一轉,躍上當空,嘿笑一聲:“果然!”汪三落下踢起一團泥土,抓住揉捏成團,飛身到球頂,塞住了上麵的通氣孔。


    “卑鄙!”被堵氣的李哪吒斥罵一聲,由內崩裂雪球,轉身就跑。


    汪三得意的笑著,騰身去追,沒出幾步忽然頓住,臉部抽搐,艱難轉頭看向身後淺笑盈盈的李哪吒,說道:“水像幻身!”


    “這就是輕視小姑娘的下場,區區一個幻象就騙過了你。”李哪吒收回左手,順便帶出了汪三胸膛裏的心髒。


    汪三無聲委頓在地。


    李哪吒忽然心生警兆,喊一句“大青衣,我的任務完成了!”轉身離去,不顧他人。


    “廢物!”汪大見汪三殞命,既驚且喜,痛罵一聲,調度大陣去捕捉攻擊蘇味道。


    汪二笑嘻嘻去摘空中桃花,她滅一朵,它處便生出兩三朵,愈摘愈多,無限無盡。


    “帥哥,你體力真好!”她俏笑道。


    法樓麵色凝重,勉力支撐。


    “汪!送死的來了嗎?”大天狗不知問誰。


    “陛下,東荒、青荒、北荒的荒民已攻入遐荒,西荒的正在集結,真荒、洪荒兩處不見動靜。”一道聲音由石雕中部傳來。


    “兩處膽小鬼!這麽好機會不作死?”大天狗不悅道。


    “陛下神威,真、洪兩荒看來是被我族打怕了。”那人奉承道。


    “也罷,一口吃不成胖狗。”大天狗得意地轉過去對著方減七,“安下香餌釣鯨鯢,我這計如何?”


    方減七淡笑道:“假裝被我嚇得讓各地主力縮集來此,引得各荒趁虛而入,實則埋伏以待嗎?的確好計!”


    大天狗皺眉:“你曉得?莫非有自信吃了我?”


    “不敢!我的計劃嘛,實則是吃掉你——的伏兵。”方減七掏出短匕,倒轉插入自己腹部。


    萬人驚愕。


    方減七大笑道:“是不是以為掌握了我所有技能情報就可以擺布我了?哈哈,見識一下我的王炸!出來吧——老司機!”


    “嘎——如你所願!”一隻灰色烏鴉從他腹中帶血飛出,繞飛三匝,“去哪?”


    “東遐交界!”


    “嘎!以我之名,芝麻開門!”烏鴉禱告著,一扇灰光之門憑空而現,方減七抓著鴉足便躍入其中。


    汪大眼疾腳快,緊跟而入。


    “傳送冥鴉!”大天狗恨叫一聲,撲向蘇味道。


    “大青衣負我!”蘇味道慘叫一聲被撕碎當場。


    法樓猛攻一劍,左手掌刀自切右臂,由著斷臂帶劍繼續攻擊,自身架起劍光疾退,足不點地,瞬息千裏。


    (九)


    仿佛蘿月光,繽紛離葉茵。


    大戰之後,月特明,草特清,空氣特寧靜。


    青荒大酋長疲憊的臉上掛著笑容,枯木逢春綻新芽,回光返照映彤煙。他將煙槍往坐木上輕磕著,欣慰地望著膝下的外孫女。


    “外公,大青衣呢?”


    青酋柔聲道:“阿花啊,你附耳過來。”


    “嘀咕嘀咕嘀咕……”


    “啊,大青衣在睡覺呀!”阿花拍手道。


    “噓!”青酋臉眉盡皺起,“你要記得,不能告訴任何人!”


    “包括爹娘嗎?”


    “包括你爹娘!記住了嗎?”


    “記住了!”阿花努力點著小腦袋。


    “好好好!”青酋暢懷大笑,仰天望月,吟誦道,“一年明月今宵多,有酒不飲奈明何!”


    青酋把酒痛飲,將煙槍插著地上,喂了阿花一口酒,見她被嗆得連連咳嗽,笑得愈發歡喜,朗聲道:“阿花,你要記得姥爺的話!姥爺累了,也睡會——”


    說罷闔眼,與世長辭。


    蟹背原,荒郊野嶺。


    李哪吒嘟著嘴望著前方的篝火,篝火旁坐著一名中年男子,正插著一隻雙翼惡魔在火上烤。


    中年男子瞧見李哪吒,招手道:“閨女,來來來!吃烤翅!”說罷,撕下惡魔翅膀遞了過去。


    李哪吒過去坐下,卻是轉頭不接,說道:“誰要你來!你就是不相信我的實力!”


    “唉唉唉,哪的話!”水城蓬托斯現任城主李傲物全無傲色,討好道,“我閨女那絕對是頂尖大大大大大高手!隻是此役凶險,大青衣慣於六親不認,坑害隊友,我怕出些幺蛾子嘛——蘇模棱可惜了!”


    李哪吒輕蔑地抽動一下嘴角,道:“蘇老頭貪功貪得要死,想把蠻族萬人大陣一網打盡,以致脫不了身,活該!”


    “活該活該!”李傲物附和道,“還是我閨女機靈,察時勢,洞天機,得首功,竟全身!”


    李哪吒努力板起臉,卻仍禁不住得意的神色爬上麵容。


    “閨女啊,今後就是你們的天下了!蘇模棱薨,詩城當是張家小利略接掌,你倆青梅竹馬——”


    “打住!”李哪吒乍然不悅,“手下敗將!他什麽時候能打過我,再談別的!”


    “唉唉唉——”李傲物欲言又止,“欠公獨子可有下落?”


    “死了,汪二掠奪了他的生機。”李哪吒知他說的是蔣除三。


    “可惜!”李傲物一拍大腿,用力過猛,再壓製不住傷勢,一口毒血噴出,澆滅了火堆。


    “爹,你怎什了!”李哪吒頓失鎮定。


    “不礙事不礙事!”李傲物強撐起,重燃篝火,“鷸蚌相爭,聖城想做漁翁,四大樞機全部出動了。”


    李哪吒勃然大怒,問道:“來截我的是誰!”


    “塔拉西烏斯。沒什麽的,別看他是聖城樞機,你爹這把老骨頭還是很硬朗的,他沒啃動!”


    李哪吒恨恨然道:“光明賊教龜縮在聖城則罷,今後若有樞機出城,我必斬盡殺絕!”


    “好好好,有骨氣!隻找樞機主教麻煩,不愧是我李傲物的——嗚!”李傲物嘴角猛然溢出大股鮮血,仰天便倒。


    (尾聲)


    引水河畔,握煙槍的老漢猛吸一口煙,緩緩吐出,煙氣繞體,不多時,老漢變佳人。


    一襲白裙,似紗非紗,若霧非霧,迎風飄曳,緲杳若仙。


    “汪!”


    一聲犬吠隔空傳來。


    “嘻嘻,叫什麽叫!歸我了,你還想要回去?”


    “暗紋,你好,你好!”大天狗憤怒的聲音傳來。


    暗紋公主搖頭失笑,掰起手指,數道:“王加一,蔣除三,李傲物,大青酋,汪三……不錯不錯!隻是可惜大青衣呀,死鬼,來不來嘛?”


    八荒一片寂然,無人回應。


    《瘋遊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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