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玄壺方仙洲的土地,澎湃的地靈之力從腳下上湧。


    伏衡華詫異地看向地麵。


    周瀟走到他身邊:“感覺不一樣吧?這就是步仙洲和藏靈島的區別。步仙洲,真正具備大地重力,以及對生靈的哺育能力。”


    覆洲後,東來萬島大多是漂浮於水上的無根浮萍。隻是依靠“地根”為錨,在水上維持靜止。如果水浪過大,島嶼便會搖晃乃至淹沒。


    但步仙洲不同。


    洲陸的體量,縱是海浪再大,颶風再強,也無法將步仙洲推翻。


    同時,步仙洲具備滋養生靈的效果。在這裏生活的凡人,才與神州時代的凡人相等。不會因為水島等因素,體質逐步退化。


    站在步仙洲上,伏衡華才有一種:啊,我腳下的才是陸地。人是站立在大地上的奇妙感覺。


    地靈之力從湧泉穴上湧,也在無形間改造修士的體質。


    隻不過伏衡華的造化之體本就是一種十分上乘的道體。這種改造對他而言,效果幾乎為零。便是恒壽、嘯魚,地靈之氣的哺養效果也隻有普通修士的一半。


    伏衡華手一招,停泊在渡口的白龍船化作一道白光飛到掌心。小白龍扭曲糾纏著,在伏衡華手腕首尾相銜,如同一隻白玉鐲。


    餘光瞥見嘯魚和恒壽間隔遠遠的,伏衡華沒有多說什麽。


    突然,空中赤色劍芒閃耀,東墨陽趕來迎接。


    “你們這麽快就到了?沒去雲龍洲?”


    按照長輩們的想法,希望伏衡華先去拜訪雲龍洲上的天京子。


    作為太玄道宗的正式傳人,當今太玄各道統宗門碩果僅存的大前輩。伏衡華先去那邊過一眼,各派才好協商接下來的安排。


    東墨陽估算,伏衡華少說也要在那邊待上三五日,怎麽一日便到玄壺洲了?


    “你師弟等不及回來。剛到師叔祖到場,他直接吼一嗓子,我們就回來了。”


    周瀟沒有做好回山門的準備,近鄉情卻,望著遠處的玉庭山,他莫名生出一種轉頭離開的衝動。


    壓著滿腔心緒,他狠狠瞪了傅玄星一眼。


    “這小子——”


    東墨陽也不好說什麽。


    索性便引著眾人往玉庭山走。


    諸人騰空乘雲,俯瞰下方大地。


    玄壺洲的疆域遠勝蟠龍,甚至伏家目前的四瑞島加在一起,也多有不如。而這,還是玄壺洲分裂之後的。


    雲上,東墨陽和伏衡華三人講述玄壺洲曆史。


    “玄壺方仙洲是金方第一座步仙洲。以我玄微派、天乙宗、兩儀道為首,牽頭上百個道派宗門,又有諸位祖師合力作法。從遺洲升起一塊疆域遼闊的神洲碎片。


    “此地靈氣充沛,有中等二品的靈脈‘玄壺’運轉大道靈機,反哺乾坤靈氣。我家祖師昔年見此,讚曰‘此乃世外方仙之所’。故又作‘方仙洲’。


    “眼下,玄壺方仙洲還有三條中等三品靈脈。我們玄微派的玉庭山,便是三條靈脈之一的‘玉春’。”


    玉華天寶,萬物皆春。


    伏衡華站在雲頭,雙眸浮現八卦之紋。


    他觀望越來越近的玉庭山。


    整座山如同一塊青玉,洋溢滿目春意。


    隨後,他又看向北方。


    墨色的湖泊泛起粼粼明光,靈氣隨風揚入雲霄。


    “那邊有一片大澤,湖中靈脈如何稱呼?”


    “那是青冥湖,青冥靈脈亦是三品,孕養碧落之精,乃諸多道派聯盟的紮根地。此外便是天乙宗所在的北辰脈了。”


    顧名思義,北辰應北鬥星象,是與星光有關的靈脈。


    伏衡華微微頷首,沒有細問。


    剩下的情況,他知道一些。


    兩儀道和玄微派、天乙宗意見不同,索性自為領袖,率複古派的各大宗門分裂玄壺洲。導致即將晉升的玄壺靈脈元氣大傷,並帶走三分之一的洲陸和兩條中等三品靈脈。


    仔細看,玄壺方仙洲的西北方向好似被咬掉一大塊。那邊,就是昔年兩儀道等宗門裂開的疆土。


    突然,伏衡華瞥見一道陰陽玄氣從玄壺洲西方而來,直入玉庭山。


    兩儀道?


    “兩儀道和玄微派關係如何?”


    “同為一脈,關係自然不差——你是想問,他們明明自裂仙洲,兩洲會不會視如仇人?”


    伏衡華點頭。


    東墨陽失笑道:“我輩修行,本就是以道為先。既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們要走,隨他們去。何須強留?我輩自修正法,未來再尋一個晉升步仙洲的機會便是。”


    雖說“大道之爭,不死不休。”


    但有多少情況是真正到了不得已的地步,必須刀劍見真章?


    很多時候,隻是一兩句口角,一時意氣之怒,就把對方打殺。然後冠上“大道之爭”的名頭,好為自己開脫,以讓自身心安。


    玄壺方仙洲的修士清淨修道,自然不會因為一點義憤,把同源而出的宗門視作生死仇敵。


    周瀟對伏衡華道:“三大水域和白瑲、延龍不同。所以我一直說,你早該往這邊走動。好好看看世外的見聞。別天天拿延龍、白瑲那套來對照。”


    修士爭鬥,除卻意氣之爭,恩怨之爭外,更多的紛爭來自資源爭奪。


    可東來遺洲在水底,裏麵有多少物華天寶、玉府洞天?


    與其在水麵上跟別的同道打生打死,不如用這份打架的時間跑去水底下挖寶。


    這便是三大水域的心態。


    除生死仇敵,不死不休外,絕大多數情況下,都可以點到即止。


    “如今東來神洲未複,哪有那麽多心思勾心鬥角?萬一颶風帶外跑來幾個大宗門,我們這些人都要被碾壓。還鬥什麽?”


    站得高,方看得遠。


    三大水域的劫仙站在東來修行界的頂點,自然清楚如今的萬島時代比曾經的神洲衰落幾何。


    這要是風帶外麵再來一個大門派,所有人都要被捉去當奴隸。


    甚至不用太玄道宗、赤淵道派那樣的存在。紫皇閣在神州時代的力量,就足以把當下的東來萬島抹殺一遍。


    “須知,我們這些人都是‘難民’。家園未複,何以心安?”


    危機感,懸在每一位劫仙頭頂。


    沒有神洲為屏障,他們修行都不安穩。


    東墨陽附和周瀟的話:“三大水域風氣如此。比起爭執,更多是合作。經常會有道人呼朋喚友,招呼眾人幫忙去水下升陸建島。尤其這些年,隨著‘羽仙真籙’的推廣,建島更加頻繁——過幾天,我就帶你去瞧瞧。”


    說話間,眾人將雲落在玉庭山腳。


    走入“玉春靈脈”的範圍,伏衡華感受又有不同。


    充沛純粹的勃勃生機,造化真元在伏衡華體內瘋狂運轉。


    “這地方,很適合修煉《長春經》。”


    春光如畫,百花綻放。


    清風吹過,綠浪層層推向遠方。


    在玉庭山,隻有春天,隻有萬物生發的柔和之美。


    嘯魚突然身子一顫,站在玉庭山腳感悟“玉春之妙”。


    伏衡華似有所感,笑道:“看來,這處福地領域對她幫助不小。”


    前麵的東墨陽扭頭:“你的道法仙訣脫胎長春經,應該也有幫助吧?”


    伏衡華笑了笑。


    他已經過了那個階段,玉庭山對他隻有法力上的增幅,對大道感悟沒有多少意義了。


    “東大哥,這邊有沒有金屬性的靈脈?”


    “你想供賀老弟悟道?可惜,玄壺洲上沒有。要說的話……”


    他看向西邊。


    兩儀六合洲?


    伏衡華默默記下。


    “少爺。”恒壽這時走到伏衡華身邊,向嘯魚方向示意。


    要不要把“玉鼎丹”借她悟道?


    “不需要。玉春靈脈自帶領域福地,把玉鼎丹給她,反倒喧賓奪主。”


    師法自然。


    金丹修士的金丹領域本就是效彷自然而來。


    中等三品靈脈以上,靈脈會自發運轉大道靈機,演化一個個小型領域。修真者將此稱作“福地”。


    金丹領域,便是對福地的模擬。


    玉庭山,最適合修煉“長春金丹”的修士來參悟領域。


    叮——


    嘯魚頂上冒出赤霞,雲潮瓶和還陽枝在頭頂漂浮,還有一尊若隱若現的千臂法相。


    “咦?身外法相?”


    東墨陽仔細打量嘯魚,隨後搖頭:“不是大道凝結,更像是外物?”


    “法相神通是宗師才能參悟的手段。嘯魚哪會?這是我鼓搗的法寶神像。通過天材地寶打造一尊法寶神像。待修成金丹,借助領域之力一點點打磨,最終升級為大道靈相。”


    比起元嬰宗師從無生有,嘯魚這樣在築基期就開始籌備,待邁入高境界時,就能省卻大力氣,直接具備完整的法相。


    而且在金丹之前,法寶神像也可以幫嘯魚戰鬥。


    伏衡華看著嘯魚身後法相幻影,欣喜不已。


    這丫頭二十多年苦修,終究還是邁出這一步了。


    千臂千眼,慈航普度。


    在伏衡華的設想中,這尊神像威能不亞於一位築基圓滿的修士。如果把玉鼎丹打入,充作動力核心。嘯魚就能臨時具備假丹修士的戰力。


    但恒壽這邊——


    嘯魚逐步找到自己的道,伏衡華又去看恒壽。


    恒壽苦笑。


    他這些年專注磨礪戰技。隻是對道法、戰技更加嫻熟,道行境界方麵,並沒多少進步。


    唯二稱得上進步的,就是指地成鋼和點石成金兩個天罡法了。


    “你還是繼續打熬真身吧。聽前輩說,玉庭山有煉丹爐,當年傅玄星就煉過一次。回頭,我也把你扔進去打熬。興許,能讓你的肉身堪比金丹修士呢。”


    傅玄星的遭遇?


    恒壽忙道:“大可不必。我參悟‘指地成鋼法’,未來金剛之體必有所成。少爺無須為我浪費天材地寶。”


    ……


    不多時,嘯魚收功。


    諸人對她道賀,她一一回禮。


    可就在恒壽上前時,她突然扭過頭,先一步往前走。


    恒壽對伏衡華打眼色:趕緊想辦法吧?不然,回頭您的生活,真要我全權負責不成?


    恒壽本就是粗枝大葉的主。


    衣服脫線,香囊更換,他本人從不在乎。


    小時候,是賀夫人幫他操持打點。


    賀夫人去世,便是嘯魚接手一切,負責他二人的飲食起居,三人一起在琅環館生活。


    如今嘯魚撂擔子,最後受苦的人,自然還是剩下兩位。


    伏衡華到底是少爺,嘯魚對他狠不下心。最終倒黴的人,不就是自己了?


    ……


    伏衡華接到恒壽眼神。


    他也不想讓恒壽全權負責自己的飲食起居。


    自己喜歡幾分熱的茶,喜歡什麽口味的點心,他能做出來嗎?


    衡華一邊前行,一邊與周瀟傳音:“前輩,玄微派有女修對吧?傅玄星的師妹?能不能多找幾個女修,讓她們和嘯魚走動走動?”


    嘯魚的心結,伏衡華還是明白的。


    究其原因,是自己年紀越來越大,逐漸脫離嘯魚的照顧。不免,她有些患得患失,感覺伏衡華和恒壽不再需要她。


    但人不能隻為他人而活,伏衡華希望嘯魚能在玉庭山修行這幾年,找到自己的人生意義,而不僅僅是自己身邊的一個婢女。


    那樣,她這輩子都無法走出自己的陰影,無法成就她的大道。


    對比恒壽,恒壽和傅玄星、舒天賜等人聊得來。諸人也不會在意他的奴仆、護衛身份,平輩交往。


    因此,伏衡華希望嘯魚也能有幾個,可以說得上話的手帕交。


    在伏家,嘯魚比一般婢女地位高,說不到一起去。又不是正經的千金,伏家姑娘們和她之間,終歸有一些難以言喻的鴻溝。


    這些年來,嘯魚真正談得來的女修。一個是玉鸞,一個是劉玉英。


    但此二人遠在白瑲、玄玉,遠水解不了近渴。


    “回頭你給東墨陽說一聲,讓他安排吧。”


    周瀟望著山門,心中苦笑不已。


    我?


    我這次回來,還不定怎麽被處置呢!


    ……


    玉庭山門處,有一對青龍凋像。


    諸人穿行時,青龍微微抬頭。


    隻見東墨陽亮出令牌,青龍再度盤好。


    “我事先幫你們三人製作令牌。這幾年,你們在玉庭山走動,可以用這個。”


    他將三塊令牌遞給伏衡華三人。


    傅玄星伸頭一瞧:“果然是蒼龍令——咦,恒壽他們怎麽是碧泉令?為什麽這樣給?”


    玄微派弟子有兩類,真傳弟子持有蒼龍令,可出入除禁地外的各處公眾場所。普通弟子持有碧泉令,隻能在一部分公眾場所活動。


    依玄微派規矩,伏衡華這樣被請上山的客人,一切待遇等同真傳弟子。他可以帶幾位仆人同往,仆人們也會具備相應的令牌。是依附於伏衡華的“真傳令”之下。


    “給碧泉令幹什麽?給蒼龍附帶的七宿令,權限反而大一些吧?”


    “這是師父的吩咐。師父說,他們三人同來玉庭山修行,他二人也有聽道修行的機緣,不可薄待。”


    七宿副令雖然出入權限高,但不能借閱藏書、不能借用演武場。對於一心修行的人,反而處處掣肘。


    宋春秋特意讓東墨陽如此安排,是照顧恒壽、嘯魚,讓他們隨普通弟子們聽講,研修仙法。


    伏衡華自然明白宋春秋的好意,便代替二人謝過。


    “你們還不趕緊拿著?”


    伏衡華發話,二人上前接過令牌。


    眾人持有令牌後,青龍再不阻攔,任由眾人通行。


    “師叔,師尊有吩咐。您回來後,直接去掌門大殿。我帶他們去翠玉閣。”


    周瀟躊躇道:“我先跟你們一起去吧,先把他們三人安頓下來。”


    “不必,師叔先去吧,”傅玄星擼起袖子,“我帶他們轉,沒問題。”


    我有問題!我不想去見你師祖啊!


    周瀟心中憋氣。


    衡華輕搖羽扇,往掌門金殿方向看了一眼,笑道:“前輩安心去吧。若真是問罪,何必等到今日?回頭,我去藏書樓借閱,還希望您多多通融呢。”


    周瀟又是一歎,硬著頭皮登上盤山道。


    一步一步,仿佛臨刑一般。


    當伏衡華等人的身影轉入翠光閣,他一咬牙,加快步伐進入金殿。


    殿內,除宋春秋外還有玄微派諸位宗師及長老。


    當周瀟進來時,眾人目光瞬間落在他身上。


    沒看到恒元真人,周瀟不免詫異。


    “師尊已經閉關。對你的處置,由我來宣布。”


    宋春秋拿起一卷軸。


    “你擅自盜取宗門鎮壓的魔寶,惹來一場血雨腥風。現在,剝奪你長老之位。


    “靈材供養削減七成,”


    ……


    隨著宋春秋一條條讀著對自己的處置,周瀟心反而平靜下來。


    比自己預想中,要輕多了。


    沒有逐門,也沒廢功。


    “行了,就這些。你雖然廢掉長老之位,但回頭仍需返還藏書樓鎮守。師叔,屆時勞煩您監督。”


    一位白發老者微微頷首。


    此人道號恒宇,乃玄微派的首席傳功長老,五位太上長老之一。


    宣讀處置後,宋春秋獨自帶周瀟離開。


    “師兄,如此安排,莫非是師尊鬆口,已經放棄了?”


    宋春秋搖頭:“是我們輸了。”


    “輸了?可我……”


    如果輸了,師尊他們的計劃順利推行。我怎麽可能順利歸來?


    “師尊又尋得一件魔寶,”宋春秋苦笑,“雖然我懷疑是魔宮主動送上門的,但事已至此,也無法追究了。”


    周瀟臉色變化不定,某個念頭再度冒出。


    “別亂來。這次,你萬萬沒有再偷竊成功的可能。安心在山門修行吧,”宋春秋輕歎,“攔不住,隻能讓他們繼續。但我們堅持下,也把你撈了回來。”


    所以,我回來是兩派協商後的交換條件?


    周瀟神情沉重。


    突然,他想起一事。


    “師兄,我對天書推演已有小成。加上伏衡華來了。他或許無法推演金丹之後的,但金丹之前的陰陽天書,他絕對可以完成。


    “隻要我們在師尊他們之前,先把天書弄出來。那一切就可以化解了。”


    “這就是把他找來的用意。為此,師尊還特意答應一些條件。”


    宋春秋無奈道:“但有幾位師叔不樂意,所以需要先讓他展現一些本領。回頭,你帶他去藏書樓,把一些古本殘本推演出來,方便我來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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