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的盤山公路上,頭尾四部越野吉普正卷著泥漿,在夜幕中行進。


    已經卸下了背後金屬匣子的勞簡坐在其中一部車裏,帶著傷員、戰利品以及小隊部分成員,正趕往周邊最近的一處救護站,同時也是資源收集點和補給點。


    車內氣氛有些低落,因為先前那場戰鬥的衝擊,更因為戰損的弟兄。


    “那東西”來得越來越頻繁了。曾經他們752小隊駐守的區域,一年下來最多也不過一到兩次出擊,而今年,僅僅是過去的八個月時間,他們就已經出了四次任務,犧牲了十一名弟兄。


    這種情況不止在752區域出現,聽說很多地方都有這個趨勢。


    這似乎預示著一些什麽,如古人說的,山雨欲來風滿樓。隻不過現在上麵還沒有說法出來,他們也隻能做好自己的這一份。


    “勞隊。”車內有人開口,像是特意為了打破沉悶的氣氛,笑著說:“那小孩還挺有意思的……你說他開始說兩跟五的時候,是打算說百啊,還是千啊,最後口氣一轉說了萬,心還不小。”


    車上的人都會心笑起來。勞簡也一樣。


    “農村孩子,這一萬塊錢……好大的數字了,虧他命都差點沒了,竟然還敢開這個口。”


    “要錢不要命,倒也是份實在。”


    “是啊。不過轉頭想想,他到底憑什麽跟咱勞隊討價還價來著?”


    “他什麽都不憑。”議論聲中,勞簡開口,把話接了過去,“就是因為見著生死了,他才把最後的勇氣拿來替家人爭取一點將來生活的依靠……他家也許就他一個孩子。未求生,先慮死……那是個好孩子。”


    勞簡當然不知道,那個好孩子先前其實有想過趁他昏迷掐死他。


    勞隊喜歡那孩子,甚至是欣賞。車內大夥兒都聽出來了。


    “那,勞隊你真準備幫他申請那個特招參軍補貼?”開車的隊員扭回頭,好奇說:“咱們聯軍本身,好像沒有這個規矩吧?”


    蔚藍聯軍一定意義上是全球性質的,目標、使命一致,協同作戰,也在經濟和物資方麵互補。


    其中華係亞共和國方麵因為承擔著大量人口和廣袤土地的防禦任務,得到來自聯軍統籌部門的分配和援助,一直都很充分。


    所以,在於聯軍而言,錢,並不是問題,問題是沒有這個規矩和條例。


    “試試看吧,我讓大科報告申請安排參軍手續的時候,順帶也提了一下這事。”勞簡笑一下,說:“就算申請不下來,我自己手頭還有一些呢……反正我孤家寡人的,也沒處要用錢。”


    聯軍確實有工資或者說補貼,勞簡作為戰鬥小隊隊長津貼不低。隻是,他已經沒有家人了,這些年來,多數收入都補貼給了身邊需要用錢的弟兄。


    車內因為觸及這個話題而短暫的沉默了一會兒。


    不過事實擺在他們眼前最緊要,也最需要犯愁的問題,其實並不是這些,而是那塊之前不翼而飛,失蹤的源能塊。


    作為每次行動最重要的戰利品,上頭回回都跟狗饞骨頭似的死盯著的東西,它本該來自梭形飛行器,大些或小些,都沒關係……


    而這次的情況,卻是它竟然連一點兒渣都找不著。


    “事情倒也不是沒有先例,我聽說這種情況,以前在國外出現過,最後的判定就是源能塊正好耗盡。”


    “就是啊,反正咱們這裏肯定沒人拿,那玩意咱們拿手裏又不能直接用,交上去提煉了反而還能獎勵回來一點,誰會犯那個神經?!”


    “問題不在咱們,在上頭信不信啊,居然這麽巧,連一點渣都沒剩……”


    車內充滿著憂慮情緒,議論紛紛。


    “沒事的,咱們自己問心無愧就好。”勞簡安撫其餘人說:“大不了到時候我去給他們問問話,多寫幾份情況說明報告就好……最多,也就被隔離審查幾天。”


    他說的算輕鬆,但是,隔離審查,其實並不是一個輕鬆的詞。


    …………


    “對了,那個……他們叫做源能塊的東西呢?”


    房間裏,一夜沒睡的韓青禹已經把他之前的遭遇,所見一切的不可思議,都仔細回顧了幾遍,終於他也想起來這個細節了。


    那東西他分明看見了,甚至還被砸中一下。


    按說砸我身上後,應該就是落在土坑裏的,可是那個坑,他們翻了那麽多遍……所以不會真的還在我身上吧?夾皮帶裏了?


    一下從床上翻起來,韓青禹翻檢皮帶,衣服,褲子……最後幹脆把自己脫光光,把衣褲都提起來甩了又甩。


    可是,沒有,那玩意兒依然全無蹤影。


    倒是脫光後,韓青禹意外發現自己心髒位置有一處邊緣輕微泛紅,而主體部分黑漆漆的,像是煤炭擦上去的髒汙。約一條螞蝗的樣子和大小。


    隨手用拇指肚擦了擦……發現擦不掉。


    那塊痕跡似乎嵌在皮膚裏。所以,該不會是金屬塊燙的吧,碰著不燙,但其實傷人?可是不疼啊,一點感覺都沒有……哪有這種道理?


    這樣還不如說是我之前在地上磕著了,瘀傷,疼時太緊張沒察覺,大概還更有可能些。


    頂著混亂了一整個晚上的腦袋,韓青禹什麽都想不清楚。


    “哐嗒嗒嗒…”


    輕微的碰撞聲從屋外傳來,那是水缸蓋子移動,洋鐵水勺晃動的碰響,韓青禹多年來一直很熟悉。


    窗外天光還隻是灰蒙蒙一片,爸媽又已經起床了。挑水,做早飯,喂豬,再上山或下地……平凡的日子就是這樣子年複一年,日複一日。


    “我剛看了一眼,青子屋裏燈亮著。”


    “嗯,怕是心裏頭難受,一夜都沒睡。”


    “是啊,可是咱也不知道應當怎麽勸。”


    “唉…我這看著,心裏頭也跟著難受。”


    爸媽壓著嗓子的對話聲不很清晰,韓青禹安靜聽著,聽著。腦中翻轉,他仿佛突然可以想見一些將來可能發生的場景:


    【當他犧牲的消息突然傳來,在這個平實的家門;當父母白發蒼蒼,膝下無人……】


    昨晚回來後,韓青禹始終守口如瓶,什麽都沒跟爸媽提,不知道怎麽提,更一絲不敢提。


    但是,他終究是要離開的,而且隻剩一天時間了。


    雖然已經堅定信念,會用盡一切辦法努力活下去,爭取將來有一天可以回家盡孝,但是現實的情況,韓青禹依然不得不先考慮:如果自己某天突然死去,留下爸媽兩個……


    想著最後這點時間應該做些什麽,還能做點什麽,韓青禹穿好衣服開了門,走到廚房,站到爸媽麵前,迎著他們關切的目光憨憨地笑了笑。


    “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啊,青子?”老媽藏著擔心,關切道。


    “我……爸,媽,我想趕早出趟門,去縣裏。”


    老媽:“去幹啥呀?”


    “去……”韓青禹心裏早有預設,不待思考便直接說道:“我昨天夜裏才突然想起來,溫繼飛以前好像說過,他家裏有部隊的關係,就想去讓他幫忙打聽打聽,看有沒有辦法找找門路……爸,媽,我想好了,還是想去當兵。”


    “啊?!真的啊?!”樸實的父母親聽到這消息,一下幾乎雀躍起來。


    對於溫繼飛,這個兒子高中四年下來最好的朋友,韓友山和張潔霞一直都很熟悉,聞言沒有絲毫懷疑,頓時都激動起來。


    “嗯,他是這麽說過,所以我想趕早去打聽一下……聽他當時的口氣,事情說不定真的能辦。”


    板上釘釘的事,韓青禹自然不介意說得稍微篤定些。


    看著爸媽眼神裏驚喜綻開的光彩,他心裏也跟著開心了一下。不管怎麽說,終於是有件事,能讓爸媽暫時寬心、喜悅和自豪一下了。


    事實韓青禹也確實去準備找溫繼飛的,隻不過不是為了托關係,而是準備托付這個人生最好的兄弟一件事情,他已經把待會兒見麵要說的話都先想好了:


    【我要去當兵了,說是去邊疆,會有些風險。我這胡思亂想,怕萬一真的那麽不湊巧,將來哪天,我突然就沒了……這不就怕個萬一嘛,要真有那個萬一的話,你以後有時間有能力,記得幫我照應一下家裏。】


    (新書艱難,大夥幫忙點下收藏和推薦,謝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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