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分布在這兩日來一直踏足的道路上。前後左右望去,除了樹木,還是樹木。最近的黃岡鎮,還要再走半天才到。而這半天,顯然不容易走。


    無緣無故咳嗽的鏢師已經在吐出一團黏糊糊的物事後倒地而亡。


    皮膚出現異樣的兩個鏢師,發暗的部分已經在流膿水。膿水沾到好皮膚,好皮膚會即刻灼痛。害得同行的其他人根本不敢靠他們半步。


    老鏢頭周成看著唯一一輛鏢車上繡有“長遠鏢局”字樣的旗幟,頓足歎息。


    這趟鏢,他怕是很難運到。原本希望借此趟鏢讓長遠鏢局名聲鵲起,夢想也將破滅。


    正催促著堅持往前趕路,道路上一個白色的物事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那是一個紙人,帽子、衣服全部都是白的。偏偏周成他們靠近時,黑黑的眼圈裏麵突然顯出活著的眼珠,且詭異一輪。接著塗成紫黑的嘴巴恐怖地裂開來,露出裏麵血紅的牙齦和舌頭。


    渾身的汗毛倒豎。


    周成那麽大個老江湖,倉皇之下抽出了腰刀,握著刀的手卻因為無比的驚懼劇烈顫抖。脊背陣陣發涼,手心汗濕。


    紙人“砰”一聲,從裏麵爆炸開來。煙霧升騰之中,隻見一個瘦瘦的影子晃了一下,倏忽不見。長遠鏢局的人已經察覺到危險,但是,還是沒有躲開煙霧的波及。除了那兩個皮膚已經腐爛毒深將死、因而落在後麵的鏢師,全部中招。


    比起咳死的那個人,他們終於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痛苦比把肺都咳爛了更甚!


    比起落在後麵皮膚腐爛的兩個人,他們也瞬間醒悟:如果事先知道這世上還有一種淒慘的死法還有當下他們正在經曆的這種,他們寧可和那兩個人一樣,抓破全身皮膚,最後任毒氣攻心。


    長遠鏢局最後剩下的這撥人,沾惹上紙人體內爆炸出來的煙塵後,身上頓時多出金光閃閃一絲一絲的紋路。這些紋路仿若活的,沾衣便走,貼肉即鑽。不一會兒,鑽入肌理,深入血液,又四通八達至四肢百骸。它們汲取著血肉、骨髓,中毒的人仿佛正在被吸幹,肌肉塌陷、骨骼碎裂。


    慘號聲,響起在這即將要到邊緣地帶的樹林中……


    一個青年碰巧從原野經過。他騎著一頭毛驢,遙遠的地方響起的慘叫聲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急忙拍拍毛驢屁股,讓毛驢小跑起來。


    約一盞茶功夫之後,他終於到達樹林。跳下驢背,不尋常的氣息沉浮在林子裏,青年的神情瞬間變得警惕。


    頭頂上有樹葉摩擦的“沙沙”聲,很輕,不過在他聽來,卻是有人到來的跡象。


    青年想要向倒伏地上鏢師走去的腳步於是停住。


    若無其事向四下裏掃視,青年暗暗冷笑,取出一支竹笛,就唇吹奏。清亮而又悠揚的樂曲聲響徹樹林上空。半晌,一個身影終於從附近一棵樹上直撲而下。


    下來的是個麵皮蠟黃蠟黃的瘦子,穿著土布衣裳紮著麻繩腰帶的樣子,比起著藍色直綴樣貌又很是俊秀的他,簡直就是泥土和白雲的區別。


    青年橫笛當雄,擋了對方幾下。


    黃瘦子手持一對鐵爪模樣的奇形兵器,尺寸之間交手,竟然占盡便宜。青年手上功夫不錯,竹笛卻也被鎖了。黃瘦子手腕巧翻,青年手一空,竹笛落在對方手中。


    黃瘦子人長得磕磣,道上的禮節卻講究得很。奪了敵人的“武器”之後,將竹笛在手上又轉了兩圈,橫過來,做出交換的姿態。


    青年知道這種舉動的意思,雙手伸出去,口中道:“雲南蕭蒼凡。”


    黃瘦子則呲牙冷笑,也報家門:“揚州殷十三。”竹笛交到蕭蒼凡手裏之後,一對鐵爪揮舞,就出殺招。他很自信自己的鐵爪功夫,可是,江湖之上稀奇的事情多得是。明明發著寒光的鐵爪尖已經碰到蕭蒼凡的脖子。蕭蒼凡嚇呆了似的,也沒躲。殷十三的胸口卻被什麽突然堵住。


    “啊!”一聲悶哼。


    鐵爪驀然落地,他縮回雙手,用力握著自己嗓子。溺水了一般,腳步踉蹌,接著抽搐著摔倒。摔倒之後,又那麽巧,地上散落著為數不多的毒粉沾到身上。金色的細絲雖然不多,可是厲害在貼衣就走,不一會兒,分裂出許多來,還一起鑽入他的肌理——


    蕭蒼凡很大膽,握住這個黃瘦子的手。


    他的臉原來是清朗微微蒙了一層青白。這會兒青色突然變深,顏色越來越重,最後幾乎變成了油油的顏色。


    殷十三體內一股熱氣傳來,溺水的錯覺頓時好多了,能夠自如喘氣。可是,金絲鑽入肌理之後,很快傳來的劇烈疼痛讓他驀然發出一聲悶哼。


    懷著憎恨,死死盯住蕭蒼凡,殷十三一邊忍受著劇痛一邊咬牙切齒道:“果然是你,你這個喪心病狂的——”接下來的話,彌散在因疼痛而不自主發出的痛呼中。


    蕭蒼凡蹲在他身邊,看他蜷縮起身體痛苦不堪的模樣,冷靜道:“求我,我再施援手救你。”


    殷十三本來還在**、叫喊,聞言,牙齒緊咬,吭都不再吭一聲。金絲入肉的痛楚凡人很難抵禦,他原本就蠟黃的臉變得雪地一樣。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落下來。也不見他向蕭蒼凡求饒。


    蕭蒼凡等也等了,熱鬧看得差不多,從身上取出一個高一寸有餘、半尺大小的方盒子來。這盒子深紅色的,上麵描繪了很精美的蘭草裝飾。轉了一個小格,拈出來一條小蟲。


    碧綠色的小蟲,放在殷十三身上後,便歡喜得翹起頭來渾身顫抖,然後瘋了一樣在殷十三身上爬動。


    來來回回爬了十幾圈,小蟲的顏色由綠變成黑,黑到不能再黑,僵直,然後硬在殷十三身上。殷十三身體輕輕一抖,小蟲落地。


    咦,說來也奇怪,金絲入肉後萬針攢刺的痛苦,因為小蟲爬動之後輕了許多。蕭蒼凡又從盒中拈出一條綠色小蟲放在他身上,這條小蟲一沾殷十三身,也激動得昂首顫抖,爬動二十幾圈後,顏色變黑,僵硬而死。


    第三條小蟲放出來後,爬到渾身顏色很深時,突然失去方向似的,昂起頭來左顧右盼。蕭蒼凡把這條小蟲捉起來,托在手上,開始運功。


    金絲入肉的刺痛全部消失,殷十三體態一輕,人便從地上一躍跳起。動動手,動動腳,到處都很好——這可真是太神奇了。


    瞅了瞅地上兩條僵死的小蟲,又看了蕭蒼凡一眼。


    不看不要緊,一看,殷十三情不自禁嚇了一大跳。


    方才他也見過蕭蒼凡臉皮變色的異狀,可那時他性命垂危,金絲入肉後的疼痛又讓他頭腦變得極為遲鈍,真真以為自己疼得眼睛花,出幻覺。而現在,最後那隻小蟲被托在蕭蒼凡手掌心上。小蟲軟軟地趴著,一動不動,身上的黑色轉移到了蕭蒼凡手掌心。蕭蒼凡的手掌心一團黑色,漸漸變綠,又變成青的。而他的臉卻相反,先是青白,然後便綠,最後又碧油油的。


    總得有一炷香功夫吧,小蟲的顏色恢複了原本的綠色。毒質全部轉移入蕭蒼凡體內,蕭蒼凡功力一收,掌心肌膚顏色複原,臉皮顏色也從碧油油清淡下去,最後如先前一樣,不過青白帶著一層隱隱的綠氣仿佛。


    蕭蒼凡噓了口氣,眼珠往殷十三這邊一睃。


    殷十三被前後這些事情給震懾住。想想蕭三郎若是殺死林中這些人的凶手,勢必不會救他。而假如林中的人都不是他殺的,他和自己一樣隻是路過,自己對林中餘毒毫無抵抗之力,他卻能解,而且解毒的方法還這樣詭異。也就是說,麵前這位看起來年齡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青年,想要自己的命,根本就是易如反掌。


    蕭蒼凡向他邁了一步。


    殷十三急忙後退,且伸手:“你且住!”滿臉驚懼,引得蕭蒼凡少了敵對。


    蕭蒼凡仰天大笑,笑閉對他說:“初來乍到,也沒個熟人。兄台堅毅,為人又這般直爽,不如接受在下,交個朋友吧?”


    殷十三很忌憚他,聞言不答。可是,蕭蒼凡臉上露出戲謔,似乎很瞧不起他也會這般懦弱。殷十三為人豪氣的勁湧上來,站直了身體,大喝:“交就交!”舉起手來,五根指頭枯瘦如雞爪、顏色深黑如鐵鑄,似乎無需兵器,這隻手爪便可成為利器。


    蕭蒼凡敬他坦誠,未提半點功力,一隻手,毫無任何算計和他握在一起。


    殷十三果然爽氣,兩個人一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剛剛的不快就算揭過去,笑了一聲說:“我在揚州邗溝鄉下家裏沒什麽人,二月十三生的,所以叫‘十三’,多大,不知道。”


    蕭蒼凡說:“我先入的林,我便癡長些,算是你哥哥可好?”


    “這當然好!”


    蕭蒼凡又道:“你是二月十三生的,叫十三。我在家,上麵還有兩個哥哥,所以,鄉裏人也叫我‘三郎’。”


    殷十三說:“‘三郎’好啊,叫你原本的名字,文縐縐的叫不慣。”


    “那從今兒個開始,你叫十三,我就叫‘三郎’。”


    “殷十三——蕭三郎?”


    蕭三郎坦然而樂,殷十三也“哈哈”大笑。兩個人雙手再次交握在一起。這一次,二人的交情可比之前那一握親密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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