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節</p>


    吳明取下赤宵劍袋放到桌上,然後緩緩拔出劍來,用一根繡著紅菊的毛巾蘸濕了水,細細地擦拭著,頓時整個室內金光耀眼。赤宵雖是神兵,削鐵如泥,點塵不染。但他每天仍然堅持清洗一遍。</p>


    此劍既為神兵,也確有其神異之處。歲月如梭,從太子授劍以來,晃眼一年多過去了。他和這把神兵也產生了難以割舍的感情。寶劍在他的擦拭下,劍身輕吟,輕微顫抖,似乎舒服得在打顫。吳明卻恍如不覺,眼睛卻茫然地盯住了桌麵。</p>


    那是一個絲綢織就的彩色劍袋,上麵還有著細密的針腳。記得何藝剛把這東西交給他時,這東西精製小巧,上麵還有個調皮的蝴蝶結。然而一年多下來,他雖然保養得宜,劍袋仍被磨損得有點陳舊了。他歎了口氣,把赤宵插進了劍鞘,然後裝進了劍袋。想了想,又覺得不妥,又把劍袋取下來,小心的疊在胸口放好了。剛係好扣子,門突然響了兩下,田洪在外麵大著嗓門道:“大人,大人,左大人求見。”</p>


    吳明怔了怔,“那個左大人?”</p>


    “黑甲軍副將左憂啊。”</p>


    吳明吃了一驚,連忙把劍擱在了桌子上,三步並做兩步地跑到門邊,然後拉開了門。門開了,田洪領著左憂正站在門口,他剛打開了門,兩人就從外麵闖了進來,然後順手把門也關上了。雖然已到九月,但太陽仍然很烈,兩人一走進來,使勁地眨巴著眼,大概是在適應屋裏的黑暗,過了許久,田洪才看清了室內的情景。屋子僅一床,一桌,幾張椅子而已,別無長物。他歎了口氣道:“大人,幸虧你也要成家了,不然如此下去,實在讓人不放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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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明走到窗前,拉開了窗子笑道:“田兄,才結婚幾天,就到我麵前來炫耀了,看來改天我得去小碧麵前說說你以前的糗事,省得老在我麵前得瑟。”</p>


    田洪大為尷尬,咳嗽了兩聲道:“大人,今天左大人找你有事呢。”田洪這個大大咧咧性格卻最合黑甲軍的胃口。南征之時,左憂這個副將和田洪也結下了生死友誼,現在左憂有事,請田洪出麵帶他來見吳明,自在情理之中。</p>


    他話剛說完,左憂已經從後麵閃了出來,向吳明行了一禮道:“吳大人,今天末將擅自進城,已是犯了死罪,今日偷進城來,隻求讓大人指條明路,為黑甲軍眾將士謀得一條生路。”吳明吃了一驚,才發覺左憂一身短衫短褲,還趿著雙草鞋,正是秋時田農打扮。看來他說的偷進城來,是真的了。黑甲軍奉命駐守城外,他現在做為主官,私離軍營,其實已經犯了軍紀。</p>


    田洪聽他說得鄭重,拉開了門道:“吳大人,你和左大人好好說,我去外麵望個風。”現在是在近衛營裏,吳明這院子裏除了他,還有誰敢私自亂闖。不過他要避嫌,吳明也沒阻止。</p>


    等田洪拉上了門,左憂突然半跪於地,道:“吳大人,願你看在李大人麵子上,救救我們三千多名袍澤。”</p>


    吳明嚇了一大跳,連忙扶起他道:“左兄,有什麽事好好說不成麽?你這個樣子,可是折殺小子了。”</p>


    左憂被他扶了起來,但臉上仍然滿是悲淒,望了眼吳明,欲言又止。吳明看他的樣子,心知他也在猶豫,忙道:“左兄,我和李大人也算得上是生死朋友,對整個黑甲軍也是欽佩不已,什麽困難但說不妨,小子一定竭盡全力去周旋。”</p>


    左憂小心的望了望外麵,走到窗邊重又關上了窗子,咬了咬牙道:“吳大人,我家大人去了北方後,我們三千多名袍澤卻被留在了南方,被祝總督好吃好喝的供著。”</p>


    被祝淮好吃好喝的供著是好事啊,但吳明也知道左憂的所說的事肯定與這個有關,所以也沒插口,耐心的聽他繼續講下去。左憂頓了頓,壓低了聲音繼續道:“今年開年之時,祝總督就以整編新軍為借口,讓我們分散整編進新成立的禁軍衙門,以拱衛南寧。”</p>


    還有這等事,吳明心頭一動,祝淮如此做,那肯定是眼讒黑甲軍的戰力,想趁機吞並整個黑甲軍了。他急急道:“哦,左兄你們沒答應,所以丞相懷恨上了?現在要處罰你等?”</p>


    左憂苦笑道:“我們三千多兄弟好歹也是南征英雄,被南寧城民英雄式的迎進城內,如果總督大人就以這個借口把我們處置了,恐怕軍心民意都不好交代,他自然不會幹這種蠢事。”</p>


    聽他如此說,吳明一時也想不明白,有點疑惑的看著他道:“那左兄今日到底要我幹什麽?”左憂道:“吳大人,想必你也知道這次黑甲軍的任務就是訓練霹靂車,以為將來的南北決戰做準備。”</p>


    吳明道:“是啊,好鋼用在刀刃上,丞相大人如此做,也沒什麽問題吧。”左憂卻像沒聽到他的話一樣,喃喃道:“吳大人,黑甲軍在陸上若說是好鋼,在船上恐怕就是廢鐵了。”</p>


    他說的是黑甲軍並不擅長水戰吧,這點吳明當時也想到了。也覺得有點不妥,但祝淮真要這麽做,卻也說不出有什麽不對。想到這裏,他笑了笑道:“左大人,黑甲軍這幾個月來,一直在操練霹靂車,那東西準頭極難掌握,一般的部隊還真不適合。真要叫其他部隊來執行這任務,實在勉強,恐怕難以勝任。”</p>


    左憂搖了搖頭道:“吳大人,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霹靂車威力是大,射程也遠。但要用普通石彈去擊退強敵,自然是不可能,工部這兩天已經秘密讓我們訓練用火藥以及桐油彈代替石彈去打擊敵人。”</p>


    這東西吳明也想到過了,所以並不吃驚。他寬慰對方道:“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水上做戰,要對北方的船隻造成有效傷害,肯定得改用桐油和火藥彈的。”</p>


    左憂驚異地看了吳明一眼,苦笑了一下道:“我原也是如此想的,隻是昨天訓練完畢,戴稟和劉澤兩人帶著一大群人來和我們交接鬥艦,我這幾天肚子不舒服,老是出恭,途經他倆營帳之時,卻聽到兩人在壓低聲音爭吵。我才知道,霹靂車威力很大,肯定會引起對方噴火船前來追趕,一旦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他們打算在交付給我們五十艘鬥艦裏麵裝上大量桐油和炸藥,當成爆破船來用,到時候東南風急,火勢連天,對方措手不及之下,必定大敗。”</p>


    吳明不禁駭然,這可真是一條陰險絕辣的毒計,一艘鬥艦最少也有好幾十米長,真要被他們如此當成爆破船來攻擊,威力肯定十分驚人。隻是一旦爆炸,加之風借火勢,敵人固然難逃,這些黑甲軍戰士肯定也是死無葬身之地。祝淮如此做,肯定是在惱怒這些黑甲軍不聽使喚,想借這次戰爭一舉鏟除,既重創了北方,又不動聲色的消滅了黑甲軍,實在是一舉兩得。</p>


    吳明默然了。隻覺得心頭一股邪火難平,近五萬的黑甲軍,曾是令北蒙聞風喪膽的精銳鐵騎,一場南征下來,如今可說是十不存一。這祝淮竟然可以為一己私欲,做出此等事來,說是喪心病狂也並不為過了。他想著,臉上已是陰沉了下來,不由得摸向了桌上的赤宵。</p>


    左憂看他的樣子,大概會錯了意,忙道:“吳大人,你也不必太過擔心,我聽他兩人說,這隻是萬不得已的下下策。如果一帆風順,到時候直接用火油彈引燃對方船隻,來個火攻,風借火勢,對方恐怕也得大敗。”</p>


    聽得他如此說,吳明倒是舒了一口氣。如果這真是到萬不得已才實行的下策,證明祝淮雖有把黑甲軍當炮灰的打算,但也不盡然。當李鐵政變成功時,他甚至連玉清都曾經起過念頭交出去,還有什麽不能犧牲的?隻是今天卻從左憂嘴裏了解到了南漢的取敵製勝的關鍵,他卻擔憂了起來,對方的船隻又不是傻子,那會呆在原地等你來引燃,雖然看起來了解了整個計劃,但他心頭的疑惑卻更深了。</p>


    吳明沉吟半晌,鄭重道:“左大人,你放心,李大人和三千黑甲騎士,每個人與我都是南征建立起來的生死交情,不啻生死弟兄。隻要有我一口氣在,我絕對不允許你們白白犧牲。”</p>


    左憂吃驚的看著吳明,自從李源去了北方,這三千多黑甲戰士似乎就少了主心骨。他勉強帶著,越來越覺得力不從心。這件事讓他一晚上不能安寢,隻覺得這次肯定是在劫難逃了,但想想這三千兄弟就如此葬身異鄉,隻覺得不值,想起李源的托付,他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冒死來找這個年輕的統領,希望以對方和祝淮牽扯不清的關係,或能贏得一線生機。吳明能給出如此鄭重的承諾,實在讓他喜出望外。</p>


    他呆呆的看著吳明,過了半晌才道:“吳大人,南征途中,大人把整支隊伍的指揮權交到你手中,我當時還十分不滿,還曾經和他起過爭執。但現在我才覺得自己錯得離譜,也明白為什麽大人如此推崇你了。也隻有你這種虛懷若穀,仁義無雙之人才能讓所有人心服口服吧。”</p>


    他想了想,又感歎了一句道:“怪不得祝淮如此拉攏於你,甚至還把軍方的開府之權交到了你手上,我現在才知道,也許有祝二小姐的原因在裏麵,但也並不全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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