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節</p>


    三日後。</p>


    青庭草原。</p>


    天青河中央。</p>


    波斯武公坐在棋秤邊,慢條斯理的喝著一杯酒,眼睛卻盯著坐在他對麵的吳明。</p>


    棋枰架在戰船甲板上,下方波濤滾滾,但卻紋絲不動,竟是鐵製。寒風拂麵,濤聲陣陣,從船頭極目遠望,鐵甲森森,刀槍如林。空中的浮雲也被殺氣衝開了少許,露出蔚藍的天空。那杯葡萄佳釀豔紅似血,慢慢淌入他口中,不剩一縷。他砸巴下嘴,把杯子朝棋枰上一擱,微笑道:“吳大人,星漢如子,世事如棋。為帥者,更應淡泊世情,看透生死,這棋局未開,你心已亂了。就算勝之,也難免不武。”</p>


    吳明盤坐在他對麵,雙手環抱丹田,做觀心之勢。心頭默念道:“休心息念,須將六塵萬緣一概放下,善事惡事都不思量,過去、未來一概不想,直觀當下念頭,憧憧往來起滅不停,勿執著他、勿隨遂他、勿斷除他,隻管細細靜看。忘念起時,一看不知去向,旋又複起,仍如是看。若念不起,隻看著,久久純熟,看到一念不生,即與般若相應……”</p>


    這內家觀心式口訣,吳明五歲能誦,七歲倒背如流,九歲融會貫通,時至今日,堪堪二十個春秋。每次外相紛呈,心魔漸起,隻要觀心默念,就能靈台清明,塵垢不起。但今日他默念了不下十遍,心頭仍是七上八下,實難做到心如止水。他擦了把臉上的汗水,歎了口氣道:“武公說得甚是,看來今日你我這局棋,我是輸定了。”</p>


    武公怡然自得的倒了杯酒,緩緩送於唇邊,微笑道:“忘心若起,知而勿隨,妄若息時,心源空寂,萬德斯具,妙用無窮,心性之妙如是。兵道和武道之間,自有相通之處,吳大人若能看透其中真諦,必可厚積薄發,一蹴而進軍九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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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雖然身形不高,略顯矮胖,但坐在那裏侃侃而談,卻是氣勢睥睨,自有一股嶽峙淵停的氣度。吳明心頭暗讚,波斯兩公,一文一武,文公與自己緣鏗一麵,暫不多說。這武公單看談吐,就知道不是個一勇之夫,四年前自己能從其手頭逃落,看來還真有些運氣成分。隻是近衛營馬上就要與中西鐵騎展開決戰,這家夥卻偏要拉著自己來下棋,饒是吳明想破了腦袋,也不知這位尊神發的什麽瘋。</p>


    “嗚——嗚——嗚——”</p>


    蒼涼的號角聲拉長了音調,裹著寒風在草原上空回蕩,整個草原上更增幾分悲涼。</p>


    既然心不能靜,吳明也就不再造作,他的目光越過河麵,向對麵的戰場看去。近衛營騎兵在雙匯稍加補充,現在加起來接近兩萬,此次幾乎是傾巢而出。在凜冽的冬風中,他們排成了一個巨大箭頭陣形。也就是八陣中攻擊力,啄穿能力最強的鋒矢陣。而簡飛揚,則義無反顧的站在了箭頭處。</p>


    騎兵做戰不比步兵,要想在高速奔行中把命令傳達下去。主將隻能身先士卒,帶領騎兵衝鋒,這樣才能做到如臂指使。而鋒矢陣做為主攻陣形,要想把那種啄穿能力發揮到及至,主將更應當仁不讓。</p>


    周吉拉了拉有些焦躁的戰馬,看了看一眼不發的簡飛揚,小聲道:“大人,這次統領並不在陣中,你還選擇鋒矢陣,是不是太……”</p>


    簡飛揚看著遠方黑壓壓的中西騎兵,“嘿嘿”一笑道:“小周,統領終究是統領,現在更是鎮西將軍,以後的職位可能更高,自不可能每戰於前的。此次決戰,敵人雖多我兩倍有餘,但士氣低我軍三倍不止,兩相抵消,我自有信心立於不敗。更何況,統領更有妙著,就算那些波斯人臨陣食言,不來幫忙,中西潰逃也是定局,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等戰事完了請我吃酒好了。”</p>


    見周吉又待再說,簡飛揚拉下了麵罩,嗡聲道:“不要多說了,戰無二心,反之必敗,準備衝鋒吧。”</p>


    周吉心頭一凜,應了聲“是。”連忙把準備衝鋒的命令傳達了下去。</p>


    號角聲連綿不絕,衝天而起,直達雲霄。</p>


    南漢這個巨大的騎兵衝鋒陣形緩緩動了起來。</p>


    吳明望著天上的白雲,又看了看被驚得在雲層中奔走的太陽,輕輕的吐了口氣。到了此時,他隱約也有些明白了,戰事驟起,這武公請自己來江心下棋,看起來荒誕不經,卻是真正一著妙棋。經過艾絲特被刺事件後,南漢和波斯兩方的盟約,也就自己和武公最為清楚,甚至朝廷那邊也蒙在鼓裏。這樣的承諾,說是堪比紙薄也不為過。如此一來,近衛營總得防著波斯一手,難免心存顧忌。在這等情況下和中西決戰,吳明也不放心。</p>


    他把目光從遠方的戰場收回來,落在了身周的近衛營戰士身上。葛義雖要配合簡飛揚隨軍衝鋒,但也深知波斯武公的厲害。此次赴會,吳明一共帶了兩個什,甲板上的這十人,正是李羽率領,他們大部分都到了四段,更精擅合擊之道,是近衛營精銳中的精銳。十個人一齊連鞘快劍,如釘在甲板上的鐵樁,動也不動。把吳明和武公圍在當中,隱有保護之意。不但如此,另一個什更控製了戰船其他地方。</p>


    這武公名為下棋,船上卻不置一人,反讓自己落於南漢控製,看來也是看準了這點,才以身為質,來贏得南漢信任。想到此處,吳明雖嘴上不說,但心頭卻佩服得緊。他也斟了一杯酒,緩緩道:“武公此言差亦。人生浮世,又有幾人能看透生死。就算枯木國師,大限將至,也曾派人奪取血參。可見所謂跳脫紅塵,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p>


    武公搖了搖頭,不知是否認吳明的話,還是其他。但他並未多說,隻是道:“吳大人,那廂戰局已快開始,我們別甘人後,以江山為棋,品世事戰局,豈不快哉。”說到這裏,他伸手虛引:“吳大人遠來是客,應執紅先,請。”</p>


    波斯武公如此做,看來是真心想和朝廷結盟了。這也難怪,他們和南蠻是解不開的世仇。沒了選擇,自然不能再得罪南漢。既然如此,這場戰爭中西敗局已定。</p>


    想通了這點,吳明收起了患得患失的心情,抓起一枚紅相,輕輕拈了上去:“相三進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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