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節</p>


    諸事禮畢,天已開始黑了,晚上的時候,刮了好幾天的寒風終於有了結果,天上開始飄起了零星的小雪。雪開始很稀,輕柔的小雪花飄飄悠悠地落下來。漸漸地,小雪花變大變厚,密密麻麻的。一團團、一簇簇的雪飛落下來,仿佛無數扯碎了的棉花球從天空翻滾而下。</p>


    雖是元宵,但由於下著雪,賞燈之類的雅事做起來難免不美。南寧的冬季,下雨的時間比下雪多,大夥都有些不習慣這種冷意。賓客大多散去,回家烤火去了。但仍有大群客人滯留在總督府,熱鬧非凡。人一多,玩意就多,有猜拳的,有搏陸的,下棋的等等,不一而足。甚至有人嫌這些不過癮,在桌上玩起了骰子。</p>


    送走了魯房,叮囑他記得中西之事。吳明慢悠悠的踱了回來,道韻正和一群賓客玩得不亦樂乎,嘴裏高呼著:“大,大,大。”看其樣子,分明就是一個賭棍,那還有一代高人的風範。</p>


    他把手攏在袖子裏,有些想笑。道韻曾說,今日忌賭,可但凡賭博,有輸有贏,對於贏家來說,這忌諱又在何處?</p>


    算算時間,應該也差不多了,不知陸匯那小子,得手了沒有?</p>


    ※※※</p>


    “兄弟,海量呀。”</p>


    陸豐親自為一個小隊長斟滿了酒,臉已笑成了一朵菊花。正如吳明所言,他能被提為親衛隊長,自有其過人之處,至少在機變之道上,同齡人鮮少能及。</p>


    他笑意殷殷,不時插科打諢,偶爾還講幾個葷段子佐酒,留守眾人那還顧忌其他,都是杯到酒幹,吃了個不亦樂乎。至於警惕什麽的,眾人早拋到繼玉森林裏去了。沒見道韻師傅都說過,丞相就算動手,也不會選擇此處,派人留守宗人寺,無非做個樣而已,既如此,麵對鎮西侯送來的酒肉,那還用得著客氣。</p>


    四個隊正都不在,這個小隊長就成了此地首領,此時他已喝得有些多了,大著舌頭道:“不,不行了,陸,陸隊正,再,再喝真要趴了,我現在都感覺天旋地轉的……”</p>


    酒裏做過手腳,放了**。這可是專門配置的蒙汗藥,一旦喝下,要過很長一段時間才能生效。吳明如此做,就是怕這些守衛發作時間太早,在大白天裏趴下了,以至露出馬腳。如此煞費苦心,連藥效果時間都要計算,自然有其道理。首先考慮的是,此事應密,一旦守衛醒來,也隻會覺得是貪杯誤事,而不會懷疑酒水有問題。其次就是,大白天裏把人迷住容易,但要救人出去,卻是千難萬難,如果驚動了太後,那就打草驚蛇了。以太後的機警,要想再救祝玉龍,勢必難度倍增。</p>


    一見那人搖晃著腦袋,東倒西歪的樣子,陸匯就有些想笑。候爺果然算無遺策,就連時間的把握,也是精準的很。想到這裏,他也搖了搖腦袋,裝著醉醺醺的樣子道:“哎呀,這酒後勁好大,我也不行了。”</p>


    那小隊正已有些迷糊,勉強笑了笑道:“你,陸隊,你,你也會不行啊……”話還未說完,他就一頭栽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來。仿若得到感染,隨著他一倒下,那些半清醒的守衛也陸續翻倒在地,一時間,宗人寺內鼾聲一片。</p>


    陸匯站了起來,對著十幾個屬下一揮手:“走,我們去接忠勇侯。”</p>


    走進那間關人的小屋時,祝玉龍早已穿戴整齊,一見他們來了,點了點頭道:“是吳侯的人麽?”</p>


    他雖未見過陸匯,但吳明和他約定今晚行動。這時闖進來的人,自然是救他的。陸匯行了一禮道:“事不宜遲,請忠勇侯速速離開這裏,遲則生變。”</p>


    祝玉龍雖是省督,但卻隻是二段武者,身手遠較丞相不及,這等功夫,強身健體可以,若上陣廝殺,就有些差強人意了。聞言也不客氣:“那就辛苦各位了。”</p>


    </p>


    十幾人行動迅速,僅一小會就來到了前院,此時雪已大密,鵝毛般大雪飄下來,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宗人寺占地不廣,但水竹森遂,情趣盎然。他們站在前院屋簷下,隻看大雪紛揚而下,沙沙做響,世界已呈一片寂寥。陸匯卻道:“有人來了。”</p>


    他說著,已是掣劍在手。近衛營都是統一製式,明黃披風,連鞘快劍。吳明升任中西總督後,黃色代表天子,再著此色就是越製,親衛服飾都換成了灰色,以抗西地風沙。但親衛用慣了長劍,武器卻是沒換。隨著陸匯亮出兵器,十幾個親衛俱是拔劍在手,一臉緊張的注視著門口,如臨大敵。</p>


    大院外,有個人朗聲道:“大哥,你犯下如此大罪,難道就一走了之?讓兄弟我如何自處,如何麵對娘娘問責?”</p>


    這聲音猶如暗夜中的一道霹靂,祝玉龍渾身一震,人也站住了,一瞬不瞬的看著院外。</p>


    是祝玉虎。</p>


    隨著他話聲一落,一大群身著明黃服飾的人出現在門口。今天是元宵節,由著大雪的關係,花燈自然免了,街上少見行人。宗人寺建在偏僻的角落裏,平時那有人來。一見祝玉虎領著大隊人馬出現在門口,陸匯心頭也是一沉。看來太後早有準備,今天這趟差事,注定不能善了。</p>


    可臨行前,吳明千叮萬囑,一定要把忠勇侯帶出來,自不可能輕易放棄。看來,隻有硬衝了。宗人寺就在城西,隻要出了這個院門,不遠就有中西駐軍,那裏有小楊將軍帶著兩萬精騎駐守,一旦到了軍營,就是太後也不敢造次。他把手放在了劍柄上,眼睛卻看向了祝玉虎等人。</p>


    這幾年,跟隨鎮西候南征北戰,他的搏殺之術,早已純熟無比。祝玉虎玄武隊正,已至五階,和他段位相仿,但其常年呆在南寧,真要性命相搏,陸匯卻有把握勝他。</p>


    打定了主意,陸匯也不做聲,默默看著一大群人魚貫而入。他把手按在了劍柄上,身子微微前趨,做好了隨時撲擊的準備。這時祝玉龍發話道:“小虎,你果然來了,是太後叫你來的吧?”</p>


    一大幫人在院子裏站定了,祝玉虎冷聲道:“不是娘娘令我來的,是我自己來的。”</p>


    這話雖然拗口,但卻表達了另一層意思。果然,祝玉龍有些驚訝:“你自己來的?”想到祝玉虎進門前說過的話,他聲音中有了一絲澀然:“難道你想將我留在這裏?”</p>


    雪越來越大,紛紛揚揚的飄灑下來,不一小會,他們的披風上就罩了薄薄一層。祝玉虎彈了彈披風上的積雪,慢悠悠的道:“這是自然,大哥,為了祝家,你還是常駐此處為好。”</p>


    “為了祝家?常駐此處?”祝玉龍有些轉不過彎,喃喃著重複。</p>


    “對,”祝玉虎笑了笑道:“如果父親大人不在了,祝家要生存下去,就需向太後做點什麽,而大哥麽,就是最好的投名狀?”</p>


    祝玉龍瞳孔一縮,終於確定了二弟立場,不由喝道:“父親大人不在了?小虎,知道你在說什麽嗎?你說這話,就是大逆不道。”</p>


    祝玉虎又是一笑,右手卻按在了劍鞘上,一字一頓道:“天地君親師,君在親之前,可見忠君比親情重要,父親這幾年倒行逆施,而你連天子也敢出手毆打,這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是當之無愧的逆臣,既為逆臣,那就人人得而誅之,我大義滅親,難道還錯了?”</p>


    風越來越大了,卷著雪沫兒朝屋簷下直灌,祝玉龍心下大怒,他上前一步,頂在風雪中,朝祝玉虎喝道:“小虎,迷途知返,你現在還來得及。”見祝玉虎仍是滿不在乎的樣子,祝玉龍繼續道:“別自以為是了,你暗地裏效忠太後,其實父親大人早知道了,虧得太後還一直把你當她的撒手鐧。”</p>


    “是麽?”</p>


    祝玉虎垂下頭,似乎在考慮兄長說過的話。祝玉龍看在眼裏,心下一喜,他稟性忠厚,且就這麽個弟弟,實在不想和他刀兵相向,繼續勸道:“隻要你迷途知返,父親大人那裏,我會代為說項的。”</p>


    他不說還好,話音一落,祝玉虎反而抬起頭,冷笑道:“就算回心轉意又怎麽樣,難道父親會讓我來當這個家主?不會的,在你們眼裏,我永遠隻是個庶出,是小妾生的。大哥,你知道麽?母親是怎麽死的?她不是病死的啊,他是被父親逼瘋的。我每次去看她,她念叨得最多的,就是父親的名字。可父親給了母親什麽?除了一逞**外,他還給過母親什麽?沒有,他什麽都沒給,隻把母親孤零零的扔在一旁,不聞不問。”</p>


    說到這裏,他聲音中也有了一絲哭腔:“還有夢靈公主,都是你們把她推到火坑裏去的,都是你們呀……”</p>


    風勁吹,雪漫舞。他的喝聲,在靜謐的夜色中帶著瘋狂:“哈哈哈哈,既然祝家錯誤的有了我,那就由我這個錯誤的人引導家族走向正軌吧……”</p>


    一個優秀的護衛,應時刻保持清醒,而不以事態局勢驚慌失措。陸匯顯然具備這點,兩兄弟唇槍舌劍的時候,陸匯已緩緩把劍拔了出來,如果在平時,這個動作足以引起對手警惕。但雙方的注意力都在祝家兄弟身上,加之風雪太大,又有誰在乎他這個細小的動作。</p>


    祝玉虎仰天大笑,中門大開,全身破綻百出,正是偷襲的好機會。</p>


    成敗在此一舉了,他想。</p>


    對方人數幾倍於己,硬拚自然不行,但隻消製住了祝玉虎,他們必然會亂,隻要一亂,才有機會突圍。他身子本就傾著的,輕喝一聲,右腳一點地麵,人如離弦之劍,已然疾衝而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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