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園,雪夫人房中,歡笑聲不時傳出。


    一家三口圍桌而坐,這一頓飯吃了許久,薑承澤杯中的茶水續了一杯又一杯,眼眸不時撇向雨墨,似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放下手中的茶杯,長歎一口,凝眸望了望身側的雪夫人,片刻後才緩緩開口:“墨兒,爹爹有事與你商議!”


    語畢,仍舊凝眸望著雪夫人,眸色中閃過一絲愧色。


    “爹爹有事直說便是,墨兒聽著呢!”雨墨不覺有異,仍舊眉眼含笑,將手中方剝好的橘子掰了幾瓣分別放到薑承澤與雪夫人手中。


    薑承澤將手中的橘瓣放到桌上,略微遲疑後,低沉沙啞的嗓音再次傳來:“墨兒可願嫁太子為良娣?”


    他這話一出,雨墨的心猛然一沉,低首緊緊拽著袖角,木木的搖了搖頭,眸子裏的笑意迅速隱去。


    她想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她早在三年前就被太子退婚了,當時他曾怒不可遏,將一切都怪在她的身上,甚至不惜將她囚在府中三年。


    如今明知她心係秦王,卻又來問她什麽太子良娣之事?她越想越覺得糊塗,手裏攥著的幾瓣橘子都被她擠爛了,臉色一白:“爹爹何出此言?墨兒不明。”


    雪夫人臉上的笑意也逐漸淡了,眸底盡是狐疑之色,一種不好的預感從心中浮起。他的心思至深,非是她這樣的小女子能猜度的,可此事關係墨兒終身,她又如何袖手不管?


    見她二人神色,薑承澤心裏已知七八,隻是這件事非同小可,絕不能因為她們不悅便一時心軟。


    眼下他雖為百官之首,在朝中的位置也算無人可撼,可來日太子一旦登基為帝,他的官途如何,薑家的前程如何,卻都是皇帝說了算的。


    薑承澤心裏思謀再三,緩緩抬首皺眉:“墨兒,太子有意將你與雨兮一同娶進東宮。礙於你的身份,隻能屈於雨兮之下,封作良娣。但太子與爹爹承諾,入宮後你們姊妹一切用度皆以妃位定,定不會叫你受了委屈。日後太子登基,亦保證封墨兒為貴妃,如此一來,可真正是光耀我薑家門楣了……”


    他們分明同桌而坐,她卻覺得似與眼前這人相隔千裏,他說話的聲音亦是愈來愈遠,模模糊糊聽不真切,直到雪夫人急切的呼喊著:“墨兒?墨兒你怎麽了?”


    她這才雙眸一滯,慢慢清醒過來。


    薑承澤滿含期盼的望著她,再看他身旁的雪夫人,卻是愁眉苦臉,薄唇微微顫抖,眼眶微紅,緊緊扶著她的肩膀。


    方才他的話,聽似遙遠,卻字字句句猶如利箭一般直入她的心肺,令她不能無視,更無法無視。


    是以,她到這一刻方才明白,不論是娘親的幸福,亦或是她的,都在爹爹一手掌控之中。她先前所做的一切,皆是徒勞。


    薑承澤見她回過神思,繼續追問:“此事墨兒以為如何?”


    嗬嗬,可笑!當真可笑!他既收了太子的承諾,眼下卻才想起來問她的意見,她如何想又有什麽要緊?左右不過是他一句話,她便要乖乖嫁進東宮,明知她心裏千百個不願,卻還要來問她如何?她以為,她寧願死在相府,也不願嫁給太子,可這話她能說嗎?她若是說了,爹爹您老人家又該如何呢?


    雨墨濃眉一挑,眼中失望彌漫,緊握著手心,淡淡看他:“爹爹想聽墨兒說什麽呢?說爹爹當真能耐,竟能讓被退婚的庶出之女嫁入東宮,光耀門庭?還是說爹爹當真心狠,明知墨兒心係何人,卻仍舊視若無睹,不顧墨兒心意,隻顧自己的前程?又或是說爹爹深謀遠慮,知曉墨兒心中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娘親,為讓墨兒甘願嫁給太子,不惜得罪自己的嫡夫人,搬回旭園哄我娘親歡心……”


    她越說麵色越冷,蜷握的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濕,語氣中帶著森森的寒意和隱隱的怒意。


    “墨兒,別說了!”雪夫人從未見過她這般淡漠的神色,心中微微作疼,眼中含淚打斷了她。


    一旁的薑承澤早已麵色鐵青,緊咬著牙關,起身握拳在桌上重重一擊,桌上的殘羹冷茶瞬間散落,餐盤茶杯碎了一地。


    “孽障!當真是孽障!承蒙太子不棄,如今又對你另眼相看,願意以太子妃之禮在你妹妹大婚當日,將你一同娶進東宮,這是多大的榮耀啊!你不知感恩也罷,如何還會說出這些大逆不道的話?想來這幾年的禁足,《女訓》中的萬一你也不曾學到。今日,我便好好教教你,身為女子該如何行事做人!”他說話間,麵色漲紅,額間青筋突出,右手一揚,眼看一掌已要落在雨墨臉上,卻被雪夫人衝上前去擋開了。


    “相爺息怒!墨兒她年紀尚小,許多事想不明白也是常理,還請相爺多給她些時日,她自會慢慢想通的。”雪夫人一心袒護女兒,生怕薑承澤一怒之下傷了她,雙腿一軟,已跪在他身側,拽著他的衣袖哀求。


    雨墨何曾見過娘親這樣雙膝跪地求過別人,即便是芙蓉園的萍夫人當年如何囂張跋扈,欺負她們母女,都沒能讓娘親服過軟。可現如今卻甘願卑躬屈膝跪求自己的夫君,隻為幫她擋下那一掌。


    她漠然望著眼前的玄衫男子,他曾是這世上最疼她的男子,以往不論她如何刁蠻任性,他都不曾苛責半句,隻是一笑而過。


    如今,一切都已成灰。


    雖然那一掌最終沒有落在她的臉上,但是她心中的傷卻再難撫平。


    她不敢想象,若不是娘親的跪求,他會把她怎樣?囚在柴房中?等著九月初五一到,將她塞進太子的花轎裏?


    她低垂著頭,任由眼淚一滴滴落在粉紅色的繡鞋上,鞋麵上的淡紫色花朵須臾間便被淚水浸成深紫,透著濃濃的哀傷。


    “好好看著她!不出意外,明日辰時賜婚聖旨便會到了。記得給她好好打扮打扮,不許失了相府的顏麵!”薑承澤拂開雪夫人的手,踱步出了屋子,隻留下這句冷冷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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