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濟遠、廣乙正同日本三艦激戰之際,高升和操江先後駛近作戰海域。


    高升於二十三日早晨從塘沽出口時,裝有北塘防軍官兵一千一百一十六人,還有行營炮十四門及槍枝、彈藥等件。通永練軍左營營官駱佩德、義勝前營營官吳炳文隨船而行。統帶官則為仁字軍營務處幫辦高善繼。


    艦橋之上,高升號船長英國人高惠悌舉著望遠鏡,四下張望著。一張滿是胡子茬的臉上,沒有半分放鬆。望遠鏡中,豐島就在眼前。高惠悌舒了一口氣,轉頭瞧瞧船上的清軍兵丁,心裏琢磨著,隻要到了牙山口卸下這些清軍,回程的時候即便碰到日本兵船,也不用擔心。畢竟,無論船主還是船,都是英國的,桅杆上掛著英國國旗,小日本敢跟英國叫囂?笑話!嗤笑一聲,而後側頭對身旁的大副田潑林道:“啊,真是一次該死的任務,要不是衝著錢,我才不會來這片該死的海域。我的大副,你繼續盯著,我該喝一杯咖啡提提神了。”說著就要下艦橋。


    同樣舉著望遠鏡觀察遠處海域的大副田潑林卻一把拉住了他:“船長,日本船!”


    高惠悌聞言一怔,隨即轉頭望去,隻見望遠鏡中,一艘冒著濃烈黑煙的兵船,正開足了馬力繞過豐島,朝己方高速開來。桅杆之上,除了掛著一麵白旗,還有一麵日本海軍旭日戰旗!那船之後,相距老遠,吊著另三條日本船。


    白旗?莫非對方沒有惡意?看來是如此了。高惠悌抿了下有些幹澀的嘴唇,笑了笑。


    “船長,我們要不要轉向?”


    “不,保持原定航線不變。我們是英國船,對方應該不敢動手。”船長的命令,得到了忠實的執行,高升號依舊繼續朝東行駛著。


    不一會兒,遠處的戰艦已經目力可及。船上一幹清兵一早就看到兵船在遠處發出的巨大煙柱。所有人都抻著脖子,朝東張望。一時間議論紛紛,猜測著那船究竟是日本船還是北洋船。


    統帶官仁字軍營務處幫辦高善繼,也瞧見遠處駛來的兵船了,而且通過望遠鏡看清了對方桅杆上掛著的旭日旗。當下心中就有不祥的預感,隨即找來兩名營官,商議對策。漢城之變,這會兒他們還不知道。雖然知道清日雙方形勢緊張,可料定了自己乘坐的是英國船,日本人應該不敢動手。當下找了通譯,與船長交涉一番,隨即決定繼續朝牙山口行駛。


    兩船相向而行,彼此的距離是越來越近。這會兒,無論是英國佬還是清軍,上下都將心提到了嗓子眼。料想是一回事兒,真到了關鍵時刻,誰也說不準小日本究竟會不會發瘋。


    兩船相會,交錯而過,船上所有人都在張望著那艘掛著日本旗的兵船。突然,對方旗幟降落了下來,沒過一會兒,又升了上去。


    高惠悌隨即笑了起來:“看,日本人在向我們致意呢,我就說日本人不敢碰英國船吧?高,你可以安心去休息了,過了豐島,隻要兩個小時就會到達牙山口。看起來,這次航行很順利。”


    高善繼望著船後漸漸遠去的日本船,也是長出了一口氣。也懶得繼續跟洋鬼子蘑菇,隨即下了艦橋安撫一眾士兵去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方才開過去的那艘掛著白旗與旭日旗的兵船,不是日本船,卻是北洋艦隊的濟遠號。濟遠大副、二副相繼陣亡,方伯謙總算是醒過神來了。當即指揮著濟遠,拋下趕來增援的廣乙,開足了馬力掉頭就跑。這方伯謙一麵揪心後頭緊緊追趕的浪速號,一麵又擔心外頭有大批日艦等著。苦思半晌,想出了個主意:降下黃龍旗,升起旭日旗與白旗。白旗是告訴後頭追趕的浪速,打不過了,高抬貴手讓咱跑得了。而那旭日旗,是要迷惑可能在外頭等候的日艦隊,方伯謙是想來個渾水摸魚。


    方伯謙沒想到的是,魚沒摸著,反而把自己人給騙了。


    上午九時,高升號從日艦浪速右舷通過。此刻,已經放下了警惕的高升號,所有人都沒將日本船放在眼裏。甚至有幾名清軍躥到甲板之上,懶洋洋地看著左麵高速行駛的浪速號。


    就是這份兒憊懶缺乏警惕,可算是惹了禍。浪速艦上,艦長東鄉平八郎透過望遠鏡瞧見高升號甲板上的清兵,當即下令戰艦轉向,攔截高升號。


    高升號上,看著浪速號兜了個彎子又轉了回來,高善繼心中暗道不好,當即下了甲板,對著隨行的兩名營官道:“二位,小日本來者不善,二位收攏手下,把步槍、彈子兒都發下去,指不定咱們待會兒就得拚命。”


    兩名營官臉色煞白,對視一眼,隨即惶惶亂亂地跑下去布置。囑咐完畢,高善繼又奔上船長室。他心裏清楚的很,洋鬼子是最靠不住的。萬一一會兒有事兒,這幫洋鬼子肯定得將自個兒這兩營兵給賣了。所以,他不敢放鬆,急吼吼地上了船長室監視英國船長的一舉一動。


    一刻之後,浪速兜了回來,調轉了炮口,猙獰地對著高升號,打來旗語:下錨停駛!


    “船長,日本人打來旗號,讓我們停船!怎麽辦?”大副急急地發問道。那幾門巨炮,隻需一個齊射,就能將高升號葬入海底。


    高惠悌臉色蒼白如紙,顫抖著嘴唇喃喃道:“我們……我們是英國商船,大副,把旗號打出去。”


    水手們慌亂地將旗號打了出去,須臾之後,對方回答:停船!否則承擔一切後果!


    高惠悌麵如死灰,緊緊盯著與己船平行行駛的日艦,無奈道:“停……停船吧。”


    正當此時,高善繼帶著通譯進了船長室。感覺到船速正在放緩,當即詢喝道:“高船長,你這是要停船?不能停啊,要是停了,我手底下這兩營兵……”


    話沒說完,便被高惠悌打斷:“你看看對麵的兵船,隻要一個齊射就能把我們打入海底。不停船?不停船大家都得死!”深吸了口氣,語氣放緩:“高將軍,請您放心,我會跟日本人交涉的。畢竟,高升號是艘英國船,我想日本人還不可能膽兒大到連英國船都敢襲擊的地步。還請您稍安勿躁,回艙等候消息。”


    “你……”高善繼正要反駁,卻被一旁的通譯拉住。


    那通譯將他拉到一旁,小聲勸道:“誒喲,我的高大人,您這會兒來的什麽脾氣啊。您瞧。”說著朝浪速努了努嘴:“大兵船,好幾門十來寸的大炮,咱們這小商船連門小炮都沒有,拿什麽跟人家拚命?我看,還是聽洋大人的,咱們先談著,保不齊就有轉機呢?您說是吧?”


    高善繼左思右想,一時間也沒有更好的主意,瞥了一眾洋人幾眼,這才憤憤離去。


    高善繼下去如何安排且不說,單說這海麵之上。高升號依著浪速的命令停船下錨,靜靜地停在了海麵之上。停了半晌,隻見三艘日艦不停地變換著旗號,顯然是在交流著什麽。


    高惠悌以為對方顧及到自己的船是英國船,放棄了敵對行動,當即打旗號詢問:我是否可以前進?


    而得到的,依舊是‘原地不動’這個回答。


    時間分秒流逝,足足過了半個小時,浪速分出一艘小艇,朝已經停泊的高升號行駛而來。小艇靠高升後,有幾名帶有來福槍和佩刀的海軍軍官登船,為首之人道:“鄙人大日本帝國海軍大尉人見善五郎,請出示商船的執照。”


    高惠悌攝於對方的武力,不敢造次,取了執照遞給對方,隨即小聲提醒道:“閣下,我必須得提醒您,您攔截的是一艘英國商船……”


    人見善五郎不予理睬,隻是輕蔑地瞥了他一眼,冷聲道:“高升要跟浪速去。同意嗎?”隨即眼睛死死地盯著高惠悌,右手輕按刀柄,仿佛隻要高惠悌說個不字兒,立時就會劈了他一般。


    高惠悌嚇得連連倒退,竟回答說:“如果命令跟著走,我沒有別的辦法,隻有抗議下服從。”高惠悌心裏早就想置身事外了。中國人與日本人打架,關他一個英國人什麽事兒。這會兒形勢不如人,按照強勢一方的意見行動,這是在情理之中的。


    人見善五郎得了滿意的答複,離開高升回了浪速。


    當人見善五郎等日本海軍軍官登船檢查時,船上的中國官兵始終懷著高度的警惕。這會兒,下頭早就亂成一片了。有人說要戰,有人要投降。兩名營官也不彈壓,就這麽眼巴巴地瞅著高善繼,等他拿主意。


    高善繼感到事情危急,擰著眉頭不住地思索著。這位高善繼是中戊子科舉人,曾經做過五品銜知縣。今年春天,高善繼看到國家處在多事之秋,正男兒挺身衛國之時,便去天津見李鴻章,自請投筆從戎,為國效命。因話不投機,憤然辭去,轉投直隸通永鎮總兵吳育仁幕下,留為仁字軍營務處幫辦。及至李鴻章決定增援牙山,吳育仁特遣翼長記名提督江自康帶隊前往。高善繼認為,為國報效之時已到,便慷慨陳辭,請赴前敵。吳育仁為之感動,遂同意其所請。臨行之前,他早就存了死誌。是以,這會兒反倒安穩了下來。


    揮手止了一眾兵丁的喧擾,待安靜下來,這才道:“我輩同舟共命,不可為日兵辱!”這一嗓子吼出來,一眾清軍愕然半晌,隨即亂糟糟地呼喊起來。


    “打他狗日的!大清什麽時候怕過小日本了?”


    “幹他娘!法國佬都讓咱打平手了,還怕他小日本?”


    “都是五尺高的漢子,大不了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船艙內一時間人聲鼎沸。這會兒,可不是甲午之後,舉國哀痛人人麻木之極。這會兒,十年前與法國佬那場平局還深入人心,那麽點兒血性之氣還是有的。此時的清軍就是如此,隻要當官兒的敢拚命,那整隻軍隊就敢拚命。有了高善繼帶頭,所有人都憋著一股子勁頭兒,要與小日本拚個你死我活。就算敗了,還有世界第七的北洋艦隊,為自個兒報仇!


    這時,忽見日艦掛出第四次信號:“立刻斬斷繩纜,或者起錨,隨我前進!”


    兵丁之中,自然有識得旗語的,將浪速發來的旗號這麽一說。大家夥兒當即就不幹了。高善繼跳上箱子,抽出腰刀高喊道:“弟兄們,洋鬼子要把咱們賣了,大家夥幹不幹?”


    “不幹!”


    上千名清軍齊聲發喊,聲勢震天。高善繼隨即帶著幾十名士兵衝上甲板,闖進船長室。拿著腰刀逼向船長,嗔目道:“敢有降日本者,當汙我刀!”身後眾人齊聲響應,一船鼎沸。


    高惠悌臉色難堪至極。他實在想不明白東方人的邏輯。按照他的理解,既然實力實在相差過大,那麽投降,也並非是可恥的。心裏不住地咒罵著清國人與日本人,真是兩個野蠻人的國家。臉色變了變,這才勸道:“高,抵抗是無用的,因為一顆炮彈能在短時間內使船沉沒。”


    “我們寧死不當俘虜!”高善繼硬邦邦地回答道。


    高惠悌不死心,繼續勸道:“請再考慮,投降實為上策。”


    苦勸良久,才得了高善繼略微放寬的條件。“除非日本人同意退回大沽口,否則拚死一戰,決不投降!”


    隻是在高惠悌看來,日本人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又怎會同意這個要求?見高善繼不再鬆口,滿船的清軍又群情激奮,最後道:“倘使你們決計要打,外國船員必須離船。”


    這會兒,所有人都看出來,洋鬼子沒安好心,打算要賣了滿船的清兵。大家哪兒會答應?洋鬼子走了,誰來開船啊?再說了,有洋鬼子在這兒,起碼小日本也有點兒顧及不是?是以,見高惠悌不肯合作,便把他看管起來,並看守了船上的所有吊艇,不準任何人離船。


    高惠悌要求發信號請浪速再派小艇來,以便傳知船上所發生的情況。說,就算是提要求,也得把日本人請過來商量不是?清軍上下一想也對,便打了旗號,要求浪速派小艇過來。


    人見善五郎等日本軍官又靠近高升輪。船員漢納根到跳板上對日軍軍官說:“船長已失去自由,不能服從你們的命令,船上的兵士不許他這樣做。軍官與士兵堅持讓他們回原出發的海口去。”


    “帶信給艦長,說華人拒絕高升船當作俘虜,堅持退回大沽口。”還指出:高升是一艘英國船,並且離開中國海港時尚未宣戰,“考慮到我們出發尚在和平時期,即使已宣戰,這也是個公平合理的要求。”


    人見善五郎答以模棱之詞,駕艇回艦。


    這時已是中午十二點半鍾,交涉曆時三個小時。幾番交涉無果,東鄉平八郎終於決定要下毒手了。於是,浪速又掛出第五次信號:“歐洲人立刻離船!”


    “大人,日本人要歐洲人離船,這是要開戰啦!”


    高善繼麵沉如水,舉起腰刀,高喊道:“弟兄們,小日本要對咱們下手啦!不許西人放舵尾之小船,咱們跟小日本拚了!”


    “拚了!”“拚了!”一聲聲怒吼響徹雲霄,滿船清軍亢奮著,揮舞著手中的步槍。更有一名清軍跳上甲板,喊道:“大人,這一戰頭彩歸小的了!”說著,趴在欄杆之上,端起步槍瞄準四百碼外的浪速號。好半天,隻聽碰的一聲,槍口猛烈爆發出一陣硝煙。再看浪速號,那麵旭日旗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隨風飄落。船上清軍隨即士氣大振。紛紛舉槍射擊。


    浪速號上,東鄉平八郎怒極,隨即不再理會船上是否還有歐洲人,下令攻擊。


    浪速向前開動,並繞巡高升號一周,然後停在距高升一百五十公尺處。下午一時,浪速突然發射一枚魚雷,但沒有命中。又用六門右舷炮瞄準高升,猛放排炮。


    兩輪排炮之後,高升號尾部傾斜,開始緩緩沉沒。高善繼等意氣自若,同士兵一起誓死抵抗。在浪速炮火的猛烈轟擊下,用步槍地還擊。浪速雖不停地向垂沉的船上開炮,但清軍官兵視死如歸,仍然英勇戰鬥,直至船身全部沉沒。日艦為了報複,對落水的中國士兵進行了野蠻的屠殺,竟用快炮來向水裏遊的入射擊,為時達一時之久。


    海水之中,高善繼抱著一塊甲板,仰天大哭道:“高某對得起國家了……李鴻章……誤國啊!”隨即一發速射炮襲來,高善繼葬身大海。


    下午一時,高升號徹底沉沒,一千一百一十六人官兵遇難。


    諷刺的是,就在高升號誓死不降的時候,稍後出發的操江號卻乖乖投降了日本。船上,運往牙山口的二十萬兩餉銀,十幾門德國大炮,無數的彈藥,都成了日本人的戰利品。


    就在高升號沉沒的那一刹那,急急趕往平壤路上的何紹明似乎聽到了高善繼那一聲衝破雲霄的怒吼一般,回頭望向東南牙山口的方向,呢喃道:“甲午,終於要開始了麽?”


    一**四年七月二十五日,日本不宣而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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