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江總督、軍機首輔、文華殿大學士……劉坤一劉中堂到!”


    唱諾聲剛落,就見打轅門呼啦啦進來一票人。周遭槍刺閃亮,頂戴雲集,正中間簇擁的老者,正是兩江總督內閣首輔劉坤一。


    這些日子劉坤一身體每況愈下,臉色蠟黃,病態十足。下了馬車,始終由貼身的衛士攙扶著。進了轅門,瞧見一群朝廷同僚,加之下放肅立著的百多名學警,仿佛為了作出姿態,收了雙手,踉蹌了幾步,這才緩緩獨立行走過來。


    他沒走出幾步,麵前已經呼啦啦圍攏過來一票官吏。個個作揖鞠躬,諂笑奉承不止。


    “下官瞧劉大人虎步威嚴,想來是身體好轉,不出幾日,必定康泰如初。”


    “有劉大人操持政局,指揮兵馬北上討逆,加之日本朋友襄助,何逆跳梁小醜,不出三月,灰飛湮滅!”


    “下官不敢苟同……昨日得報,日本朋友五萬大軍已經襲占徐州,渡江北上,當麵再無何逆叛軍。自強軍隻需輕裝跟進,不出二十天,一準兒光複京師。”


    阿諛奉承之聲不絕於耳,劉坤一聽了,隻是淡淡地拱手還禮,不發一言。眼前這幫子腐朽,隻會清談,哪兒知道情勢到底如何?朝鮮戰局已經巨變,十萬國防軍隨時可以增援直隸,就算搶占了北京,隻要何紹明遷都而戰,清日兩國無論如何也逃不過一個失敗。這些都不重要了,他劉坤一自打下決心放日本人入腹地,就已經孤注一擲了。他都可以想見,百十年後曆史如何評價自個兒——國賊!都不用以後,就是現如今,天下悠悠之口便已經這麽叫自己了。直到這會兒,他才開始琢磨,為這大清國賣了一輩子命,臨了攤上這麽個名聲,辱及家人,到底值不值?


    他這頭思緒萬千,顯然是精神恍惚。幕僚王燮已經搶在前頭,與眾人拱手道:“諸位,中堂近來謀劃戰局,頗為疲乏。此番為觀禮而來,咱們還是進入正題吧?”


    大家夥應諾,眾星捧月一般簇擁著劉坤一,在觀禮台落座。


    與此同時,馬宗漢悄沒聲地遊走在學警之間,幾番細語,已經將起事的消息告訴三十幾名同誌。這些血氣方剛的小夥子,不聽則已,聽罷先是不信,而後已經激動得渾身顫抖。須臾的光景,馬宗漢已經悄然布置完畢,停在隊列之間,偷偷朝觀禮台上的徐錫麟打了手勢。


    徐錫麟定下心,不動聲色向學監詢問道:“大人,諸位大人已經就座,時辰也差不多了,您看是不是該開始了?”


    學監不敢擅專,顛顛跑上去詢問了一番,這才回話:“典禮開始!”


    徐錫麟揮動令旗,百多名學警排著方陣,緩緩走入。齊步走、跑步走,立定轉身,操練起來倒也似模似樣。表演完畢,小半個時辰已經過去了。


    觀禮台上,劉坤一看罷滿心歡喜。隨即招手令徐錫麟上前。


    看著徐錫麟身材欣長,麵相斯文,更是戴了一副眼鏡。再瞧瞧身邊一眾阿諛奉承之輩,劉坤一心中暗道,誰言大清無人可用?分明是取士出了問題。


    當下和顏悅色道:“操演的不錯……”猛然瞧見徐錫麟神色緊張,身體都略微顫抖,轉而道:“本官又不吃人,何故惶恐至此啊?”


    徐錫麟強笑了下,手已經探到了後腰:“回大帥,今天有革命黨起事!”


    話音剛落,手槍已經掏了出來,對著目瞪口呆的劉坤一,‘砰砰砰……’連開數槍。


    近在咫尺的槍聲,仿佛驚雷一般,震得在場眾人無不目瞪口呆。劉坤一貼身的兩名護衛最先反應過來,一人卸下背上的長槍,已經拉動槍栓。另一人不管不顧地撲在了劉坤一身上。


    徐錫麟的六輪手槍轉瞬已經打光了子彈,瞧見情勢危急,當下將手槍狠狠砸過去,將那舉槍的衛兵砸得滿臉鮮血,隨即扭頭就跑。


    直到這個時候,一眾觀禮的滿清大員,這才反應過來。一名神寬體胖的三品官兒扯著嗓子,尖銳的聲音破空而出:“殺人啦……抓刺客……”


    其餘官僚,有的已經駭得癱坐一團,襠下屎尿直流;有的抱著腦袋,一窩蜂一般沒頭沒尾地瘋跑起來;更有的,幹脆就縮在了桌椅之下,露出大半個屁股當起了鴕鳥。


    整個校場,已經混亂一片!


    馬宗漢這會兒已經跳在一處土丘之上,振臂高呼:“滿清勾結日寇,禍害中華,弟兄們,誅殺國賊啊!”喊完一嗓子,馬宗漢抄出另一把手槍,對著幾名清兵連續開火,掩護徐錫麟後撤。


    徐錫麟已經跌跌撞撞跑了回來,馬宗漢連忙詢問:“得手了嗎?”


    “打了老賊六槍,都中了胸口,應該活不成了……別管了,趕緊帶弟兄們搶占軍械庫!”


    馬宗漢應了一聲好,兩人連忙引著百多名學警後撤。


    說來也是巧合,陳伯平私製炸彈,不小心將租來的小屋炸了個粉碎。當日趕來的清兵一番搜索,雖然沒抓到半個人影,卻也將此事上報給了江寧衙門。負責此事的王燮不敢大意,生怕江寧生亂,這幾天將清兵四散出去,滿大街都是。


    槍聲一響,城門的清兵二話不說先關閉了城門,另一部分清兵端著步槍已經趕過來圍殺。徐、馬二人見勢不妙,加緊後撤。翻過一處院牆,亂槍打死了軍械庫的守衛。


    眾人當即打開庫房,分發槍械。


    百多名學警一番忙碌,突然有人叫罵道:“他媽的,這槍用不了!”


    眾人細細查看,這才發現庫房裏頭的槍械,根本就沒有裝子彈的機鐵!沒這玩意,步槍根本用不了,就跟燒火棍差不多。


    大家夥將整個庫房搜羅一空,這才湊了十幾杆能用的長短槍。


    外頭已經傳來清兵的叫喊聲:“王大人有令,打死一名亂黨,賞大洋一百,抓住亂黨,賞兩百!活捉頭目,官升三級,另賞大洋一千!”


    徐錫麟聽罷,已經色變,陡然說道:“弟兄們,狗賊劉坤一已經中彈身亡,咱們左右算是為民除害了。落在韃子手裏生不如死,莫不如拚了這條性命,殺一個夠本,殺倆賺一個!”


    眾學警轟然應諾。甭管有槍沒槍,跟著徐錫麟就守在了門口,各自找了掩體,頻頻向撲過來的清軍射擊。


    激烈的槍戰從中午十二點一直持續到下午四點。學警占據了槍械庫,清軍投鼠忌器,生怕引發彈藥庫爆炸,不敢動用火炮,隻是用步槍攢射。學警這邊隻有十來條槍能用,火力遠不如清軍。往往是一名學警中彈倒下,旁邊便有人撿起步槍繼續戰鬥。酣戰良久,清軍死傷不少,學警同樣傷亡慘重。


    王燮將賞格不停的提高,重賞之下,清兵個個悍勇。到了下午四點,形勢已經是萬分危急。


    馬宗漢躲在大鐵門旁,閃身連續開火,剛要回身,兩顆子彈已經擊中大腿。頓時打出兩個血窟窿,鮮血汩汩而流。他咬緊牙關,愣是不哼一聲,撕開衣角,草草裹了傷口。抬頭再看,卻見百多名學警,這會兒不過剩下七八個還在戰鬥,其餘人等不是戰死便是重傷。


    “錫麟,不行,頂不住了!幹脆一把火燒了庫房,咱們跟清兵同歸於盡!”


    徐錫麟胳膊上也掛了彩,失血過多,導致臉色蒼白一片。聞言思索了半晌,當即否決道:“不行!彈藥庫周遭就是民宅,一旦爆炸,必定殃及居民。咱們死就死了,左右拉了劉坤一還有這麽多清兵墊背,犯不著殃及百姓!”


    馬宗漢長歎一聲,給手槍上了子彈,待要再戰,對麵清軍已經如潮水一般撲了過來……


    兩名清兵駕著徐錫麟走到當院中,碰的一聲將其扔在地上。徐錫麟艱難起身,卻發現身前是一名軍官。


    那軍官二十許,一身自強軍軍裝,一臉的桀驁。


    “跪下!”兩名清兵用刺刀猛紮徐錫麟的大腿,徐錫麟吃痛之下跪下來。


    抬頭瞧見一臉得意的軍官,徐錫麟冷冷說道:“你還在洋洋得意,若慢走一步,即被餘斃!”繼而問道:“劉坤一如何?”


    那軍官臉色一沉,卻笑道:“托福,劉大人洪福齊天,你開槍也沒準頭。劉大人隻是受了些許微傷,將養些時日必定完好如初。……行刺朝廷大臣,視同謀逆!說不得要將你剖心挖肝,誅你九族!”


    徐錫麟聽了前一半還有些懷疑。當時情況緊急,他連開六槍,隻記得打中了,根本來不及看劉坤一究竟死沒死。心中正有些泄氣,待聽了後一半,忽然領悟過來,大笑道:“然則劉坤一死矣!劉坤一死,我誌償!我誌既償,即碎我身為千萬片,亦所不惜。區區心肝,何屑顧及!”說罷,他抬起手一指後頭的王燮,道:“爾幸不死!”


    王燮一個讀書人,平素隻是劉坤一的幕僚,曾幾何時見過這番陣仗?當即震驚得幾乎倒地。


    王燮好半天才站穩,哆嗦著問道:“中堂與你何仇?”


    “無冤無仇……我殺劉坤一,別無他故,所為者漢人江山!”


    公元1897年9月28日,徐錫麟刺劉坤一。劉坤一身中六彈,當即身死!


    (此為代更,今日估計已經返回老家,處理親戚喪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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