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經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旭暗之時。


    嗚嗚嗚...


    鬼燈引路,鳴鑼喝道,陰兵隨行。


    一群陰慘慘的紙人抬著一座紙湖的八抬大轎,在空無一人的濁河河灘上,向著內陸方向飛掠而過。


    不知不覺已經十指相扣的王遠和凰嫵坐在寬敞的轎中,倒是顯得越發威風。


    凰嫵反複翻看著手中一冊大紅色的簿子,臉上的表情時喜時羞。


    就見上麵寫著:


    “兩姓聯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匹配同稱。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鴻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此證。”


    上麵還有王遠、凰嫵的姓名、生辰八字等等,正是一冊婚書,也是當年兩人的姥姥龍槐婆婆施法所用的媒介。


    這婚書是由王老頭當初返回陽世時一並交給了王遠。


    後者在得到【萬相符寶袋】之後,就把它珍而重之地隨身收藏了起來。


    按照北邙山上的習俗,上麵還各自印著兩人的手印腳印。


    十五歲少女的手印、足印纖巧可愛,王遠剛剛出生時的小小手足印卻讓凰嫵看得一陣發笑。


    王遠趕忙重新奪過來,放回符寶袋中。


    “行了,人就在這裏,難道不比一張紙好看?”


    少女回頭看去,發現他果然沒有騙人。


    麵如皎月,鼻梁高挺,紺青色的雙目中眸光深邃,倒真的是一位“皎如玉樹臨風前”的翩翩少年郎。


    不禁臉頰微紅,伸出拳頭在他胸口輕輕錘了一下。


    “壞蛋,就愛欺負我!”


    王遠卻是心中大樂,明白自家這好事兒已經成了大半。


    隻等明年二月二再把姨娘救出來,差不多就可以直接順勢改口叫娘了。


    到時也自然可以趾高氣揚地和那些禦龍直的同僚道上一句:從此,我與各位人狗殊途!


    而且包羅萬象的【地闕金書】中還有一冊,名為【陰陽通明法】的道法。


    這便是傳說中那種,既可以讓人和道侶一起雙雙進步神速,修行過程還很快樂的高妙法門。


    想想實在是有點激動呢。


    陰兵儀仗前進動作飛快,片刻功夫他們已經可以遠遠看到橫跨濁河兩岸的“雲和橋”。


    在十五年前由欽天監和道兵奉了上命建造。


    橋身微微帶著弧度,長三百六十丈,寬一丈五,有四十四座船形橋墩、645個扶欄、104隻石獅、1座石亭、7座石塔。


    好像一條巨大的鐵枷狠狠扼住了濁河的咽喉。


    將隔河相望的雲和縣與寧海州連為一個整體,白日裏海量的人流車馬互通有無,大大增進了兩縣的商貿發展。


    隻因此橋的存在,兩縣【龍氣】至少各自長了三成。


    橋頭之上有大儒立碑作傳,為主導此事的周溫睿歌功頌德,沿岸百姓也無不交口稱讚。


    本來王遠和凰嫵也是同他們一樣的想法,但在見過青妍之後,才認識到了建明老兒的惡毒用心。


    造福百姓也許是真,但更重要的卻是要構成一道龐大的人工陣局。


    ——斷龍閘,穿心局。


    借此讓青妍永世不得超生。


    因為勾連兩縣的民生、龍氣,一旦有蛟龍敢從這裏經過毀掉此橋,便會直接動搖兩縣數十萬百姓的生計。


    千夫所指,無所禱也。


    又怎麽還可能借來兩岸龍氣化作真龍?


    隻會是孽蛟當斬!


    比起那些插在橋底防止走蛟成功的【斬蛟劍】,這裏就是一道【斷龍閘】,阻斷濁河上一切蛟蛇走蛟化龍的機會。


    另外。


    若是所在之處,直麵橋梁上的車流來往,猶如馬車直麵撞向自己一般,這種橋梁風水便稱為“萬箭穿心局”。


    而這雲和橋萬箭穿心的目標,正是黃藍分界處青妍的囚禁之所。


    隨著此橋將自身積累的濁河、人流煞氣化作利箭不斷攢射出去。


    一天兩天還沒有什麽。


    但日消月磨之下,失去了龍鱗衣的青妍便漸漸落到了如今這步差點油盡燈枯的險惡田地。


    “斷龍”、“穿心”兩局相合,王遠他們要是想助小姨娘龍韶夫人成功化龍,必須想辦法沒有後患地毀掉此橋才行。


    正當兩人思索著計策的時候。


    他們忽然感到一股濃烈至極的怨氣,從雲和橋的方向猛地升騰而起。


    “走,好像出事了,我們過去看看。”


    ......


    “呼哧...呼哧...雲和橋要到了,我要去寧海州告官,我不相信這世間就沒有公道!”


    做老儒打扮,滿頭花白的曾文泰,大口喘著粗氣,胸腔像風箱一樣劇烈起伏,感覺口鼻間已經充滿了血腥味。


    但他依舊拖著一條被獵犬咬傷,鮮血淋淋的左腿一步步向前挪動,根本就不敢有片刻停歇。


    汪汪汪...


    隻因身後瘋狂的犬吠聲、呼喝追逐的人聲已經越來越近。


    曾文泰必須離開雲和縣的範圍,離開那些畜生的勢力範圍,才有可能讓慘死的女兒得到一個公道。


    然而,就在他一隻腳剛剛踏上雲和橋的時候。


    一支利箭破空而至,閃電般射穿了他完好的右腿,讓他“噗通”一聲栽倒在地。


    但他死死咬著牙關,用雙手攀著磚縫繼續向前爬。


    強烈的憤恨像火焰一樣在他的胸膛裏熊熊燃燒,口中不斷重複著:


    “公道!公道!公道啊!”


    這時身後幾個輕浮的聲音響起,讓他奮力爬行的動作終於為之一滯。


    “哈哈哈,這老狗不會真的相信跑去寧海州告官,就會有人幫他吧?”


    “這登州府九縣一州的主官昨天可是都去薛府赴宴了,哪裏還能找得到人啊,可憐,可憐幼。”


    “主政寧海州的趙伯伯此刻恐怕還在與我等父輩一起宴飲吧。


    告我們?求公道?這老狗難道不知道,我們就是這雲和縣的公道嗎?哈哈哈...”


    卻是大肆調笑他的自不量力。


    老儒曾文泰回過頭來,好像要吃人一般,死死瞪著追兵中為首的那三個錦衣年輕人,咬牙切齒地怒喝道:


    “畜生!你們這三個畜生!還我女兒的命來啊!”


    不要說是夜色昏暗,就算這三人化成灰他也認得出來。


    他們分別是雲和縣縣令、縣丞(掌糧馬)、主簿(掌巡捕)的兒子,也是侮辱、殺害自己女兒的凶手!


    聽到他泣血般的控訴,縣令的兒子胡公子卻隻是哂笑一聲:


    “誰讓你女兒打扮得花枝招展自己一個人出門?全都怪她自己!


    就算本少爺告訴你,我們幾個一起享受那美人兒的時候,你女兒還一直在叫:爹!救我!救我!


    你這老狗又能拿本少爺怎麽樣?


    呸,區區一條臭蟲還敢去縣衙告我們?


    這大炎的王法今日便教你做人!”


    曾文泰大口喘著粗氣,渾身都在劇烈發抖,口中奮力嘶吼:


    “啊!憑什麽?憑什麽!


    我們可以忍受像蟲子一樣小心翼翼地活著,但不能真的讓你們這些狗官,把我們當蟲子一樣隨意地踩死啊!


    我曾文泰自幼讀聖賢書,一輩子老老實實做人,為什麽贏的總是你們這些目無王法的畜生?!


    公道,我隻求給我女兒一個公道而已啊!


    !”


    胡公子卻彷佛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與身後眾人一起笑得前仰後合。


    “我胡家便是這雲和縣的百裏侯,便是百裏之地的天!區區升鬥小民竟敢忤逆父母?


    公道?你還是去陰曹地府求個公道吧!”


    接過衙役遞上的腰刀,正要親自玩玩砍人的遊戲,卻忽然被身後跟來的捕頭叫住,指著河麵上的兩條影子道:


    “公子,這‘雙影橋’出來了,此時萬萬不可上橋啊。”


    “雲和橋”附近的老人都會告戒年輕的後輩,到了晚上千萬不要過橋。


    要是萬不得已一定要過,就要去看看那月色下,橋的影子有幾條。


    如果發現這橋在濁河上隻投下了一道影子那就可以走,如果是兩條影子,則哪怕繞再遠的路也絕對不可上橋。


    據說那條出來的影子有詭,叫做【雙影橋】,乃是影子與橋上截流的煞氣結合所化。


    有的時候出現,有的時候又會消失,沒有規律。


    但當它出現時,便沒人能在上橋後還可以活著重新走下來。


    顯然,那曾文泰今天運氣不好。


    於是,一群人止住腳步,滿臉冷笑地看著曾文泰像一條被打斷腿的狗一樣,繼續一點點向前挪動著...找他的公道。


    然後。


    噗通!


    原本石質結構的橋麵竟驀然一空,那老儒生頓時頹然落水。


    曾文泰還想掙紮,但水麵卻好像無窮遠,怎麽掙紮都上不了水麵,轉眼之間就雙目圓睜,臉色發紫。


    當胡公子一行人哈哈大笑著離去時,他的屍體已經漸漸沉沒到了冰冷的水底。


    但困在軀殼中的靈魂卻還在怒吼。


    此時吼出的卻已經不是:公道。


    而是:恨!恨!恨!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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