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前,北海之濱還是落日餘暉,人聲鼎沸的喧鬧景象。


    眨眼之間便夜幕降臨,天空變成了一片連半點星光都沒有的深沉黑夜。


    初時,除了濃重如墨的夜色之外根本什麽都看不到。


    但身處岸邊第一梯隊的王遠,心底深處卻陡然警鍾長鳴,不斷發出幾乎要刺痛神經的瘋狂預警。


    ——有詭!有詭!有詭!


    哪怕是化作鹿身好端端地匍匐在地上,精神卻忍不住地要向前傾倒。


    好像身前就是一個吸力越來越大的無底深淵,一個失足就會徹底跌落下去。


    隨即,那個從漩渦中緩緩升起,完全融入到了夜色中的黑影,終於漸漸出現了邊界,化作某種不斷翻滾的龐然之物。


    與此同時,在地上跪了一片的乃蠻五部中,有人雙目中生出血絲,有人額頭青筋暴跳,有人耳邊出現無窮幻聽。


    似乎有無數天女以佛國妙音吟誦寶經:


    “地母黑天與諸詭神無量卷屬,常於夜間遊行屍林中,有大神力,唯取生人血肉...


    南無三曼多,沒馱南,俺,摩訶迦羅耶裟婆訶...”


    還有一些對【地母黑天】信仰極端狂熱的冒失年輕人,平生第一次遇到這等能夠瞻仰神明真容的機會。


    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高高舉起雙手,要以最虔誠的姿態迎接神明的降臨。


    彭!彭!彭!...


    毫無意外的,一朵朵鮮紅的肉花在整個營地中轟然綻放。


    王遠臉上本來還殘留著沒有擦幹淨的冰冷蛇血,現在又添上了些許溫熱的人血。


    心中滋味難明。


    然而,那些冒失鬼即使變成這樣都還沒有死。


    “哇哇哇....”


    伴隨著淒厲的哭泣聲,一群皮膚鬆弛,遍布老年斑,頂著一顆白發蒼蒼頭顱的“嬰兒”,便從他們的身體中破體而出。


    隻是通過眼睛在一瞬間的接觸,他們便被【地母黑天】的“知識”異化成了次級詭異——【老小孩】。


    霎時,整個營地中無論是凡人,還是妖魔神明全都噤若寒蟬。


    除了嬰兒的啼哭聲之外,再也聽不到一絲最細微的雜音。


    直到那些背對著北海的薩滿們手持法鼓挑起祭舞,匍匐在地的眾人這才敢陸陸續續地抬起頭來瞻仰聖容。


    收縮了真身的【地母黑天】已經顯出人形,落在了提前搭建在岸邊的法壇之上。


    此神正麵是女神相,高鼻深目,膚如白玉,目帶異彩,身材玲瓏婀娜。


    除了用硨磲、瑪瑙、水晶、珊瑚、琥珀、珍珠、麝香這佛門七寶製成的首飾之外,全身上下不著寸縷。


    背麵則是男神相,麵貌猙獰可怖,腰下纏繞著獅皮,手持用人頭蓋骨製成的骨碗和頂端是骷髏的木杖。


    跨下的騾子背上披著剛剛剝下,還帶著濃密毛發的血腥人皮。


    騾子的嚼環上掛著口袋,內裝疾病和占卜用的骨頭。


    兩種身相似乎是共用了同一根脊柱,背靠背緊緊交融在一起,永遠都無法分開。


    法相!


    正是這一位青篆詭仙的【雙身法相】!


    隨著【地母黑天】歸位,春祭儀式也正式啟動。


    有薩滿將寫著【地母黑天】尊號的木牌掛於樹梢之上,東、西兩側分別掛日、月和大雁、布穀鳥的木製凋像各一個。


    在樹間的皮繩上懸掛一頭馴鹿的獸頭、喉、舌、心、肺、腎髒以及四肢和尾巴,獸頭朝向木牌。


    圍繞著法壇四周,則早就被挖好了整整五個巨大的萬人坑。


    當法鼓敲響之時,一個個充滿屍液,腫脹如球的【詭背屍】,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


    正是先前收上來的“死人稅”。


    它們背著無數具大多呈現“巨人觀”的屍體,前赴後繼地跳進了一座又一座萬人坑裏麵。


    頓時紅黃的屍水飛濺四散,好似能刺痛鼻腔的惡臭,也在營地中瘋狂漫延開來。


    表麵酷似一場集體天葬儀式。


    “天葬”本就是一種在草原上十分尋常的喪葬習俗,又稱野葬或棄葬。


    無論是原地腐敗還是被野獸、飛禽吃掉,乃蠻人都可以接受。


    即使這些屍體裏麵有不少在生前是他們的親屬,也沒有人會覺得這是對親人屍體的褻瀆。


    隨即那好似巨型蜈蚣一般的【縫千屍】也匆匆走來,將身上那些並沒有死去,還在不斷哀嚎的活人同樣拋入坑中。


    這是先前收上來的“活人稅”。


    乃蠻五部的族人臉上都不敢露出絲毫異色,在自家薩滿的引領下手挽著手各自圍住了一個萬人坑。


    冬冬冬...


    隨著鼓聲響起,他們開始共同跳起奔放又扭曲、怪誕的祭舞。


    薩滿剛剛已經向他們傳達了神旨,春祭將持續七天,他們也要在這裏一刻不停地跳滿七天。


    從乃蠻五部召集而來的那數萬精銳,就是要用來負責輪換休息,保證大祭期間祭舞不停。


    與此同時,【地母黑天】身上綻放出四色佛光,在夜空中光耀百裏。


    然後在一陣銷魂至極的旖旎聲中,地下一口氣湧出了十六朵碩大的金蓮。


    蓮瓣綻開,共有一十六位妙態畢現的絕美天女邁步而出。


    如蓮赤足踩著粉色的佛光隨風而舞,悠然的體香沁人心脾。


    身上薄紗似有似無,眉間風情似清似蕩,眸光點點似嗔似怪,口中呢喃似喘似吟...


    一種極致美好的旖旎氣息瞬間彌漫開來,讓眾人連旁邊那五座惡臭的萬人坑都給忘到了腦後。


    西天法曲曼聲長,瓔珞垂衣稱絕裝。大宴殿中歌舞上,華嚴海會慶黑天。


    西方舞女即天人,玉手曇花滿把青。舞唱天魔供奉曲,翩然旋轉回雪輕...


    那些沒有去萬人坑邊跳祭舞的各路神明,幾乎全都看呆在了當場。


    它們中的絕大多數都從沒有參與過這種等級的大祭,也未曾想到竟還有這種福利,一個個色與魂授,頃刻間便已不知東西南北。


    而更要命的,那些美豔絕倫的天女,一邊跳一邊走到了那些妖魔當中。


    現出妖冶的“女人相”,撲到了某些色與魂授的妖魔身上,不顧它們被毛戴角滿身腥臭,立刻胡天胡地起來。


    就是那妖魔是雌性也不妨事,天女自會現出“男人相”,同樣起舞。


    時間未久,那些原本體格雄壯的妖魔便漸漸形銷骨立,已然被那銷魂至極的天女吸盡了一身精血真氣。


    它們的臉上卻依舊是飄飄欲仙的表情,到死都是快活至極。


    顯而易見,不管那妖魔到底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在當初選擇投入【天官】的麾下時,就應該有了成為耗材隨時犧牲的覺悟。


    大部分放肆欲望不修德行和戒律的妖魔詭怪,在《十六天魔舞》中都毫無抵抗之力,瞬間便被詭迷心竅。


    甚至它們為了爭奪被天女采補的資格,還鬧出了不小的騷亂。


    沒有輪到的那些妖魔,則在口中虔誠地念誦經文:“南無三曼多,沒馱南,俺,摩訶迦羅耶裟婆訶...”


    希望將那些天女給吸引過來。


    而王遠作為一位心智堅毅,潔身自好,愛妻愛家的五好青年,同樣十分虔誠。


    感應到一個天女正眉目含情地向自己走來,他口中念的卻是:


    “大司命護佑著我,太白金星護佑著我...”


    既求神也求己,兩手抓兩手都要硬,王老爺的路當真是走得越來越寬。


    直到眼瞅著《小生死簿》中自身的【氣運】正在不斷加一、加一、加一...


    意識到【羅刹詭骨】開始生效,終於心中一定。


    那天女也隨之扭頭撲向了另一頭妖魔。


    有道是,時來天地同借力。


    想要從【地母黑天】這等存在的手上保住小命甚至占些便宜,能依仗的大概也就隻能指望運氣了。


    時間推移,眼瞅著陸陸續續有妖魔詭怪被抓去做了“牛郎”、“種馬”。


    特別是體格強壯,精氣充足的那些牛、馬、驢、野豬、鹿...都是重點中的重點。


    偏偏王遠這個一看就身強力壯,器格外大,活格外好,一個能頂仨的雄偉蒼鹿,卻沒有被任何天女纏上。


    身邊與他一起同樣逃過一劫的,則是那剛剛售賣爆炒豬腰花,還有鹿鞭的那兩位兄弟。


    它們雖是臉色萎靡,滿身滿臉都寫滿了窮,但眼中的得意勁兒卻是怎麽都掩飾不住。


    因為主動賣了“煩惱根”,正處於坐懷不亂的賢者狀態,完全沒有受到那些天女的魅惑。


    心思不動,天女無感。


    而它們看著那些被吸成牛幹、馬幹、野豬幹的同類,此生也是第一次這麽感恩自己的貧窮。


    “貧窮救我豬(鹿)命!讚美你啊,窮神!”


    也正在這時。


    嚶——!


    那些采足了精氣的天女竟是以【地母黑天】的生育權能開始產仔,一隻又一隻好似被剝了皮的黃鼠狼接連下生。


    剛剛落地便掙紮著就向,已經開始漸漸彌漫起紅黃色瘟氣的萬人坑爬去。


    顯然這群東西本質上卻並非什麽黃皮子,而是一大群瘟詭!


    而它們攜帶的瘟疫叫做——鼠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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