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八月十三。


    藍天、碧海一望無際,岸邊長著三五棵椰樹的沙灘小島上,靜靜佇立著一座營造雅致的小巧院落。


    青磚碧瓦,白玉鋪地。


    亭台水榭伴著數尾遊魚、幾朵蓮葉,生機勃勃;牆內一角,七八棵修竹、五六枝桃花,相映成趣。


    【落珠小境】中最是宜人不過的海風微微吹來,拂動臥房中潔白的窗紗。


    來自外界的金色陽光,透過半開的凋花琉璃窗戶,照在房間中那一張精美大氣的千工拔步床上。


    凰嫵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緩緩睜開清亮幹淨的鳳眸,對上一雙正凝望著自己的眼睛。


    不由嫣然一笑:


    “早啊,小遠!”


    “早什麽早,你要說昨晚真...”


    臉色微紅的凰嫵輕輕咬了一口這個不著調的壞蛋。


    雙手撐著王遠堅實的胸膛坐了起來,慵懶地抻了一個懶腰,銀色的絲綢薄被從她柔滑的肌膚上滑落下來。


    雪光流動的瓷白肌膚、柔圓的肩頭、淺淺的腰窩...無限的美好讓這清晨的臥房,都為之猛地一亮。


    自從成就黃篆法師凝聚【太陰明鏡法身】之後,凰嫵便進入了一種介於生死之間的狀態。


    除了不同於那些消耗“陽壽”的活人,她消耗的是“鬼壽”之外,其他的一切都與活人毫無二致。


    心跳、呼吸、體溫...等等就連生兒育女的能力也都已經重新恢複。


    一隻有力的臂膀箍住了女孩兒纖細的腰肢,封印了她起床的動作。


    隨著她的一聲驚呼,臥房中十分有節奏的鈴音再次響起。


    “誒?等...等等...”


    “不急,反正那場燈會到晚上才會開始,時間還早得很。


    與其像他們幾個一樣浪費光陰四處閑逛,不如抓緊時間努力修行提升自我。


    別人修行,我們修行;別人玩樂,我們修行;別人逛街,我們修行;別人睡覺,我們修行...


    這才是‘披星戴月’的真諦啊!”


    這段時間。


    【詭異·賣油郎】在被老黑帶領下的正果寺擊殺了兩次之後,早就再也不敢露頭。


    但“六欲紅塵道”十幾年時間積累的“民脂民膏”怕是還有富餘。


    【六欲紅塵氣】製造出來的【香篆】足夠供給所需。


    借著這種護身符,“無生道”和“六欲紅塵道”的人員早就全麵龜縮到了皇城中。


    需要監視敵方動向,隨時準備在關鍵時刻接應【大司命】的五位仙官,卻不敢擅離職守。


    隻能隨隨便便找點事兒幹。


    辛小薇十分同情那些城中的下層貧民,走街串巷傳授給他們自己總結出來的《野菜草根樹皮的一百零八種吃法》。


    郭飛虎和辛若蘅組團專門去找那些大賭檔,一個負責倒黴,一個負責打對家,光明正大地劫富濟貧。


    是的,他們自己就是那個貧。


    至於王遠和凰嫵...


    要說一個人能成功,確實不是沒有道理的。


    王老爺“天地異數”的資質本就出類拔萃,家財萬貫資源不缺,眾籌體係初步成型,又身懷天部道法。


    修行起來還不分晝夜,努力程度比旁人更甚十倍!


    這還不卷死他們?


    當然,百忙之中,他也不忘以【舉頭三尺有神明】,遠遠觀瞧時刻監視著皇城。


    手握【符牌·迦樓羅王】隨時準備給妖人致命一擊。


    直到下午時分,兩個人才磨磨蹭蹭地起床,閨房畫眉,打打鬧鬧,伴著夕陽走出了雲玉軒的客房。


    王遠頭戴白玉冠,身穿一件寶藍色雲紋綢衫,腳踏黑色長靴。


    長身玉立,器宇軒昂。


    凰嫵晶瑩的唇瓣上抹了一點淺淺的殷紅,頭戴雙鳳金步搖,耳垂明月璫,凝霜皓腕上戴著白玉鐲。


    踩著青花繡鞋,一身藤青曳羅靡子裙襯得少女越發體態婀娜。


    “幼,兩位客官也去燈會啊?咱京城可是好久沒有這麽熱鬧了,趁年輕就該多逛逛,咱們店裏今晚不關門。”


    正在櫃台後麵算賬的胖掌櫃熱情地打了聲招呼。


    這段時間城郊大量人口湧入雲京,所有能住的地方都已經爆滿,雲玉軒一個月賺得銀錢頂得上過去半年。


    就連門口那個賣“瞪眼食兒”的小攤生意都火爆至極。


    這胖胖的掌櫃可不管什麽“彗星襲月”、“熒惑守心”,賺錢才是最實在的。


    他現在看誰都笑得像個彌勒佛一樣。


    “多謝,掌櫃果然想的周到。”


    王遠道了聲謝,順便掃了一眼對方身後牆上掛著的一本黃曆。


    當然這並不是老黃曆,而隻是一本普通的黃曆而已。


    舊頁都被撕掉,隻剩下參差不齊的殘頁。


    露出來的最新一頁上寫著:


    建明十六年,農曆八月十三,幹支曆:癸未年,己酉月,甲子日;


    衝煞:衝馬(戊午)煞南;


    吉神宜趨:四相、月德、天德、王日、續世、寶光;


    凶神宜忌:九坎、九焦、月刑、土府、小時、重日、月建、血忌;


    星宿:壁宿...


    【宜】:出行、旅遊、祭祀、沐浴、冠笄、認養、進人口、餘事勿取;


    【忌】:動土、安葬、作灶、嫁娶。


    微微頷首,非常確定,今日正是三日中秋燈會的第一天,距離八月十五那個大變來臨的日子還有兩天。


    既然有【大司命】的指示,還有後日就會抵達的【神變】境同僚。


    他們的任務也轉變成了留守、監視,自然也樂得停下腳步,趁最後的機會享受一下節日。


    心裏都清楚,等過了這個八月十五,恐怕幾十年之內,整個赤縣神州都不會再有這等熱鬧的慶典了。


    兩人對視一眼十指相扣,步履輕盈地踏出雲玉軒的店門。


    在門外一個賣麵具的攤子上,各自挑了一隻老虎一隻狐狸的麵具戴在臉上,徹底融入了人流。


    看起來和其他那些趁著燈會相聚的才子佳人沒有什麽區別。


    倏忽之間。


    夜色已然降臨,天上升起了一輪已經十分接近滿月的“盈凸月”


    另有兩顆紅色的星辰,依舊遙遙掛在天上,紅光招搖好似血色的戰旗。


    “呀,小遠快看!那裏有人在吹糖人,那個是老虎,那個是嫦娥,那個是鬥戰勝王...


    我們也買個糖人玩玩吧。”


    王遠自然從善如流。


    燒鬥香、燃燈、猜燈謎、賞桂花、喝桂花酒...


    從沒有參加過如此盛大燈會的兩人,將所有項目都給逛了個遍。


    熱熱鬧鬧的大街小巷中,留下一串少女銀鈴般的嬉笑聲。


    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午夜時分。


    看到有許多人聚集到了河邊,凰嫵連忙拉起王遠:


    “她們在河裏放花燈,我們也去許願!”


    隻因放花燈這個習俗最初的來源已經不可考,許願的對象也五花八門。


    有人拜燈中的火神,有人祭奠逝去的親人,有人拜月神求姻緣和合,還有人拜河神求平安...


    他們兩個人在這湊熱鬧,還不如回去召集親朋好友開個會,大家互相拜一拜來的實在。


    隻不過在兩人放花燈的時候,卻意外遭遇了一個小插曲。


    “陳郎,你怎麽能騙我?!


    你不是說要讀書專心準備會試,沒有空陪我逛燈會嗎?那這個女人又是誰?!”


    一個弱質纖纖,讓人我見猶憐的俏麗少女,一手提著還沒有放進河裏的花燈。


    隱隱可見上麵寫著:秦若蘭、陳年穀早成卷屬,顯然也是少女的願望。


    另一隻手則死死抓住了一個青年舉人的衣袖,哀切至極地悲聲質問道。


    也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悲傷,纖薄的肩膀都在微微顫抖。


    那個被抓了現行的舉人倒是也不辯解,直接一把甩開那女孩的手,毫無羞愧地冷哼一聲:


    “秦若蘭,你勸你別在這裏撒潑!


    以前是以前,當時我隻是一個一文不名的窮書生,而你是醉香樓裏炙手可熱的紅牌,跟你在一起自然有麵子。


    可今年鄉試我已經考過了。


    你區區一個風塵女子,又怎麽配得上我這舉人老爺呢?


    我身邊這位薑妙韻小姐,可是提學禦使家的千金,我不許你這樣衝她大吼大叫!趕快對她道歉!”


    嘶!


    真真是上岸第一劍先斬意中人!


    似是震驚於他的無恥,那叫秦若蘭的女孩不由連退三步,氣得渾身都在發抖。


    口中囁喏,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身邊跟著的一個丫鬟同樣怒極,上前一步指著那負心人的鼻子怒斥道:


    “過去兩年你讀書、參加文會、吃穿用度,可全都是我家小姐倚樓賣笑才得來的銀錢。


    我家小姐為了你受盡苦楚,隻為當初的海誓山盟,你這狼心狗肺的讀書人就真的能心安理得嗎?!”


    不等那毫無愧色的陳姓舉人再開口,凰嫵卻是先看不下去了,擼了擼衣袖,柳眉倒豎怒喝一聲:


    “真是豈有此理!


    小遠,等我將這衣冠禽獸送進‘誅心地獄’,你再好好教他重新做人!”


    嘴上說著,裙下腳踝上的兩顆鈴鐺就要炸響一聲暴怒的長鳴。


    然而。


    鐺!鐺!鐺!...


    一片浩大的鍾聲卻先一步從皇城的方向遙遙傳來。


    這意味著:八月十四的子時正到了。


    可就在下一刻。


    金色的陽光照下。


    那張千工拔步床上,凰嫵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緩緩睜開清亮幹淨的鳳眸,對上一雙正凝望著自己的眼睛。


    嘴角嫣然一笑:


    “早啊,小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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