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州府,府城治所郯山城郊外。


    一座瓦片缺損,處處漏風,就連泥塑神像都已經坍塌一半的鄉野破廟中。


    “你不要過來,我什麽都不知道。


    不要問我,我真的不知道!”


    一個淒怨的女聲一聲比一聲哀切。


    好似正在被人步步緊逼,她一直不斷後退,從門檻到神堂,直到後背撞上破廟中央的那座泥塑神像。


    借著從屋頂破洞中照進來的月光才讓人猛然看清。


    那根本不是什麽麵對強人,隻能無助求饒的尋常弱女子。


    而是一隻身穿破爛紅衣,口中吐出半截鮮紅長舌的恐怖吊死鬼!


    而且她的頭頂濃厚的【債業】鮮紅如血,顯然不知道已經害了多少條無辜人命。


    麵對這女鬼的求饒聲,那個對她步步緊逼的敵人完全充耳不聞。


    一聲雷鳴般的爆喝陡然炸裂,震得整間破廟都在嗡嗡作響:


    “食鬼,吞!”


    “救命啊!饒了我——!”


    就見那吊死鬼口中隻來得及發出最後一聲淒厲的慘嚎。


    便被一陣凜冽的陰風猛然卷起,一下子拽進了破廟門外黑漆漆的夜色裏。


    “咯吱咯吱”的咀嚼聲很快消失,夜色下的荒郊破廟又重歸死寂。


    幾個輕若塵埃般的腳步聲隨即響起。


    一個麵膛漆黑,滿臉絡腮胡,體型魁梧好似熊羆,身披一件黑色官袍的大漢,帶著兩個下屬走進了破廟。


    就在那坍塌的神像下,三人隨意地席地而坐圍成一圈。


    “聶爺,此厲鬼的記憶中有什麽消息嗎?”


    剛剛坐下,一個同樣生著一張鐵麵,隻是身材文弱些的屬官便迫不及待地開口問道。


    這三人不是別人,正是領了王遠這位【閻羅王】任務,負責收編整個禹州八府之地城皇係統的聶人熊一行。


    開口的【善惡報應桉判官】李文忠,以及另一位屬官【惡鬼窮魂桉判官】張明達。


    都是王遠在擔任登州府城皇時收編的第一批黑律判官(239章)。


    也是聶人熊在繼任城皇之後的第一批核心班底。


    除東昌、武定二府外,這距離登州府最近的沂州府便是他們三位判官任務中的第一站。


    聞言,聶人熊卻是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


    “這吊死鬼隻是一個剛剛吃夠活人血肉、陽氣,完成了【煉形】的小小厲鬼,連赤篆都算不上。


    腦袋裏一片空空如也,之所以會遊蕩到沂州府,也隻是全憑本能罷了。


    並無與之接頭之人,更不清楚府城城皇廟的情況。”


    自從領了【罰惡司判官】的神位,他便獲得了新的權能:


    眼如點漆發如虯,唇如腥紅髯如戟。看澈人間索索徒,不食煙霞食鬼伯。


    罰惡,能精準識別世間,四不——不忠、不孝、不悌、不信;四無——無禮、無義、無廉、無恥之人、鬼。


    在麵對這等對手時,可獲得額外力量加成,亦可吞食這八種鬼物強化自身,獲取他們的記憶。


    雖是隻針對這四不、四無之徒,但照著這等標準,他在修行界遇到的對手九成九都會符合要求。


    剛剛那吊死鬼自然也不例外,輕輕鬆鬆就被聶人熊獲取了記憶。


    但是,看這情況,他們這一行的任務似乎並不怎麽順利。


    李文忠和張明達兩位判官也是臉色凝重,一人一句道:


    “早早歸入閻羅老爺治下的東昌和武定二府還好。


    可自從我們踏進這沂州的地界,便接連發現已經有兩縣的城皇廟完全崩滅,廟中的城皇和一眾屬官盡數魂飛魄散。


    就算受到‘龍氣法禁’崩潰的波及,也不至於到這等全軍覆沒的地步。


    我覺得此事定有蹊蹺。”


    “確實,而且咱們一路上撞到的各種鬼物也實在是太多了。


    就算在陰陽秩序崩潰的亂世,也完全不正常。


    要是沒有發生某種意料之外的變故,恐怕難以解釋這種異狀。”


    聽著兩位下屬的分析。


    聶人熊在對這次“城皇連環遇害桉”疑慮重重的同時,更有兔死狐悲的深深憤怒。


    “對他們下手的到底會是什麽人?又是出於何種動機?”


    正常情況下。


    隨著“龍氣法禁”崩潰,亂世拉開帷幕,各地的城皇係統必然會受到一定程度的波及。


    隻因縣、府、州各級城皇廟本就是“龍氣法禁”的陣局節點。


    就連王朝的氣運金龍都一朝潰散。


    除了早早找好下家的東昌府、武定府,其他城皇廟和坐鎮其中的城皇、陰官,自然也不可能有什麽好果子吃。


    甚至因為許多城皇廟中供奉的人物,都是上一個王朝的忠臣良將。


    即便他們大多早已經成了隻會機械行動的泥胎木塑,在亂世之中也並不會偏袒哪一方。


    但劫氣之下,也很有可能會迎來人為清算。


    行動之前,聶人熊就有了一定的心理預期。


    可奇怪的是,這次已經遇害的兩家城皇廟外表毫無損傷,所有【陰官】卻全都魂飛魄散。


    讓他們確認一定是有修行者出手暗害了他們。


    在破廟中修整少傾,聶人熊看著兩位判官,麵色凝重道:


    “我們蒙受閻羅老爺大恩,得傳【黑律判官法】免於被龍氣侵蝕,變成失去自我的泥胎木塑。


    如今老爺突破【地粹】境,又替我們用【陰德】換來【天道垂青】助益道功。


    試問世間又有幾人能有幸在如此康慨的主君麾下效力?


    若非老爺垂憐,這可是我們幾世都修不來的福分。”


    “如今情況不明,就連在自身法域中能發揮出紅敕絕頂戰力的縣城皇都一個個死得不明不白。


    這暗地裏的敵手八成有著黃篆之上的道業。


    今夜我們去府城皇廟中探查,必定危機重重。


    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今日到了我等用命的時候了。”


    對聶人熊所言深以為然的李文忠和張明達肅然抱拳:


    “敢不承命效死?”


    過去他們這些判官所得的【陰德】分配,都會遵照陰司中那些【陰官】的定例,與王遠二八分成。


    這是《小生死簿》的限製,即使王遠這個“簿主”都不能改變。


    但是當王遠成功晉升【地粹境】,將《小生死簿》轉化為自己的【本命法寶】之後。


    立刻對它有了更強的掌控力。


    雖然二八的比例沒有變。


    卻會讓《小生死》將陰官們貢獻的那八成【陰德】,自動轉化為【天道垂青】再返還給他們。


    隻要懲惡揚善不斷積累【陰德】,就可以讓陰官的修行速度一路突飛猛進。


    甚至有了幾分打怪的既視感。


    這可是隻有王老爺這位可以直接給天道大老打小報告的“過河卒”,才能享受到的貴賓待遇。


    除了那些【屍解仙】之外,連一眾九兵仙官都享受不到。


    雖然同為王老爺的下屬,但人和人之間明顯也分三六九等。


    實則這正是他的體製之道。


    修行【天部道法·地闕金書】,便是要修成一座“地闕”,統領無數陰官鬼神,將自己的元神供奉成一尊仙真神聖。


    坐金闕,神拜我!


    因此修行這一門道法,便需要召集無數陰兵、陰官、陰將重重拱衛在側,將自己高高舉上至高之位。


    這個龐大體製中的每一位成員,實則都可以被視作王遠實力的一部分。


    術士階段需要【地靈之炁·官氣】,法師階段的修行需要【將帥氣】,真人階段修行需要【王候氣】。


    這些組成體製的陰官、鬼將,不僅事關【地靈之炁】的獲取。


    在幫助王遠跨越黃篆和青篆界限,成就【內景】自成天地之時,更是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無論是數量還是境界都有著最低的要求。


    他從入道開始就已經在提前準備。


    不然等到成就【神變】境之後再臨時抱佛腳,就實在有些太晚了。


    當然,王老爺之所以大方起來的一個重要因素,也是因為如今他已經有了更多全新的“眾籌”對象。


    做好戰前動員,三位判官正要起身殺進不遠處的郯山城。


    忽然聽到廟外大隊人馬追逃的聲音傳來。


    有人悲呼:


    “你們平日錦衣玉食,穿著官衣、官靴,還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自然可以大言不慚地說自己忠於朝廷,對皇帝又是如何忠心不二。


    因為你沒有餓過肚子,沒有受過凍,沒有被人一腳踩在泥裏!


    我若是你們,給我戴上官帽,穿上官服,我比你們還要赤膽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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