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漸漸停息,在那之後的幾天裏,曦城一直是溫暖晴朗的日子。


    在那場小動亂平息後,眾人又恢複如常。曦城的通判已經被關入了監牢中,最後的具體判決,待到知州完全恢複過來,再由他自己做決斷。


    而現在的知州,雖然已經吃了葉天萱的新葉煥生丸,但身體還是有些虛弱,躺在床上靜養了好幾日,還是麵色有些蒼白,不禁苦笑著說道:“果真是不服老不行了,不過是挨了一刀,身體就虛弱成了這樣,不像少俠你們這般如今完全就像個沒事人。”


    “知州大人還請別這麽說,你畢竟是為官之人,和我們這些跑江湖的粗人不一樣。”韓雲撓撓頭,沒曾想,先前那個對他們頗有偏見的知州,如今卻輕笑著說道:“若不是拜你們這些粗人,我大抵已經死於身邊最信任的人之手。唉,慚愧慚愧,之前那麽久以來,我竟然都不知道自己身邊潛伏著這樣的人。”


    韓雲忽的想起了樂堯曾說過的一句話,出言相勸道:“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越是身邊人,或許越容易被情感情義所誤,反而越難看穿他的,真實意圖。知州大人莫要太在意此事。”


    穆敬誠默然,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隨後房間門忽然被打開,穆佟端著藥跑了進來,然後輕聲說道:“爹,先把這碗藥喝了吧。”


    “嗯,多謝佟兒。”穆敬誠欣慰地笑了笑,接過了穆佟手裏的藥碗,嚐了一口苦澀的藥,心中卻莫名洋溢著一股暖意。韓雲見狀,心底倒也是笑了笑。小木桶此番,好像忽然長大了一樣,懂事了許多,看著倒真是讓人深感欣慰。


    韓雲原打算離開,將這個溫暖的時間留給穆佟和穆敬誠兩人。沒曾想,穆敬誠此時忽然叫住了韓雲,說道:“韓少俠,先前那場比試,結果勝負如何。”


    韓雲愣了一下,沒想到穆敬誠還會問起此事,遲疑了片刻,韓雲說道:“似乎,未分結果。”


    “那,將先前的比試,再比完如何?”


    結果當日下午,應穆敬誠的請求,眾人又聚在了一起,有幾分莫名。


    穆佟也有些莫名,看著眼前高大的劉勇,再看了看一旁坐在椅子上的穆敬誠,心裏完全想不通自家爹這是要鬧哪出。明明他和韓雲的矛盾都瓦解了,何必再做這樣的比試呢。不過他倒還是向著劉勇行了個禮,然後輕聲說道:“勇哥,還請多指教。”


    劉勇那日沒有死,隻是被打傷陷入了昏迷。那一日還有好幾名官兵也如他一樣,這些人都在葉天萱的草藥幫助下,身體有所好轉,如今傷也恢複了個七七八八。但要說起來,還是有點小問題。雖然說起來有些不公,但穆佟確實有一些小優勢。


    不過雙方並沒在意這些,劉勇點了點頭,這次倒沒再多說什麽,兩人站著,互做了一個起手式。隨後,在一旁的樂堯看著兩人,喊了一聲:“比試開始。”


    這次劉勇沒有貿然行動,穆佟也站著想要等著劉勇先手露出破綻再行動。兩人僵持了一會兒,誰都沒有先打破僵持的局麵。


    直到過了一會兒,劉勇再試探性地拉近了雙方間的距離,隨後迅速衝出,一拳直接擊向穆佟的麵門。穆佟側身躲過,隨後站定左腳,右腳上前,整個人向前進了半步,一拳打在了劉勇的胸口。穆佟雖然力氣不大,但這麽猛然吃了一拳劉勇還是冷哼了一聲。他的手臂化鞭,直接從側邊拍打了過來。穆佟俯下身去,躲過了這一擊。


    “嗯……這小子好像身手又好了一點。”葉天萱這幾日都在曦城的大街小巷裏閑逛著,“估計這段時間自己還有偷偷練習武學吧。”韓雲看著穆佟,輕笑著說道,“這小木桶,倒真是有著一顆尚武之心。”


    “既然你都把他收作徒弟了,若是他這次贏了,你不如帶著他到處走走看看,說不定假以時日,你這個徒弟會比你更厲害呢。”葉天萱似笑非笑地看著韓雲,後者沉默了一陣,隨後輕笑道:“他不會跟我走的。”


    “嗯?”葉天萱愣了愣。那個一向不怎麽懂人情世故的韓雲,這次倒是非常正經地看著穆佟的比試,然後輕聲說道:“你慢慢看著,就知道了。”


    正在兩人談話間,穆佟和劉勇的比試仍在激烈地進行著。穆佟的身手極其靈活,劉勇基本上都沒抓到他。劉勇此次倒是非常沉著冷靜,也沒有因此而焦躁。他每一拳都仍是做到盡善盡美,不像之前那般毛手毛腳破綻多多。


    穆佟接連躲閃的,並且還能不時地出手反擊。他是第一次如此興奮,自小和這些個官兵們交手,他們卻總是礙於自己的身份和自己的年齡,不敢真正出手相向。他這是第一次感覺到,自己被他們當作正經的對手,自己還能和他們打得這般難分難舍。因此,越是戰,穆佟便越是興奮,動作反而更加嫻熟。


    接著,隻一個瞬間,穆佟鑽了劉勇的一個空子,從劉勇腋下鑽過,一個側身繞到了劉勇背後,一掌拍擊在他的背後,劉勇脊背受力,一下子沒有站穩,一個踉蹌跌倒在了地上。


    穆佟呆呆地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劉勇,看著他半天沒爬起來,又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隨後問向樂堯:“這是不是算我贏了?”


    樂堯看著穆佟的表情,微微一笑,隨後大聲宣布道:“比試結束,勝者,穆佟。”


    穆佟興奮地蹦了起來,一個人歡呼雀躍著。韓雲等人看著,都不禁為他鼓起了掌,葉天萱倒是笑著說:“想不通這小子,居然真的贏了。”


    “官兵們雖然是成年人,但是身手是趕不上穆佟那麽靈活的。何況,官兵們學的不過是普通的練體術,自然還是比不上這些個江湖門派的獨門絕技的。”燕拂柳看著穆佟,臉上流露出和煦的笑容。而高興咧嘴笑著,大大方方地說:“不過這個小子,還真是有武學資質,而且還這麽刻苦,挺不錯的。”


    韓雲盯著穆佟歡呼的身影,忽然心底裏對自己的師父更添了好幾分了解。他看著穆佟,點點頭,說道:“是啊……他真的很不錯了。”


    穆佟還在興奮著,身為他對手的劉勇,慢慢站了起來。穆佟有幾分得意地炫耀道:“勇哥,怎麽樣,我是不是比以前強了很多。你以後不用讓著我了,我可以和你好好對決了。”


    劉勇靜靜地看著他,隨後忽的半蹲在穆佟麵前,而後大喊道:“恭喜穆佟少爺!”


    穆佟一愣,隨後忽的看見身邊所有的官兵們全都半蹲下來,各個都朝向了穆佟,而後作揖行禮道:“恭喜穆佟少爺!”


    “我……”穆佟愣住了,但是心頭莫名有幾分激情之情。而此時,一個單薄的掌聲響起。眾人順著聲音看去,穆敬誠坐在椅子上,鼓起了掌,隨後吃力地站起了身,有些遲緩地走到了穆佟身旁。


    “爹……”穆佟看著穆敬誠,忽然覺得,自己的爹好像不知不覺中老了很多。他從未注意到,原來這個一直過度保護自己的男人,其實已經變得這麽蒼老,他已是兩鬢斑白,眼神中充滿了慈愛感。他看著自己,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隨後輕聲說:“你贏了,佟兒。你長大了。”


    穆佟忽的感覺眼淚莫名止不住,從眼眶中不停流淌出,他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是……爹……我長大了,我不需要你那麽保護了……我可以……我可以好好保護你了。”


    “好……很好……”穆敬誠笑了笑,那個曾經不住溺愛自己孩子的老人,如今好像一夜釋然一般,看著自己的孩子,不住地笑著。


    葉天萱看著這一幕,眼眶有些紅。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爹葉星城。她回想起了那個男人在她娘去世後,對自己的無限愛護。她想,過段時日回到了陵城,定要好好陪自己的爹說說話。


    而穆敬誠,則繼續對穆佟說道:“好了,你今後想做什麽,爹都不會反對阻攔了,想去做什麽,就盡管去吧。”穆佟聽著這話,看了一眼韓雲,韓雲同樣看著穆佟,臉上的笑有些溫暖。穆佟看著他,一步一步走過來,來到了韓雲的麵前。


    隨後,穆佟彎下了腰,重重地鞠了個躬,大聲喊道:“對不起師父!我……我想留在這裏!”


    韓雲的臉上,沒有意外之情,他看著穆佟,輕輕地說:“理由?”


    “我要呆在曦城,跟隨我爹學習更多為人處世之道。現在的我,還不能一個人獨自出去闖蕩。我會在曦城裏,好好學習師父教授我的功夫。師父請放心!請師父諒解!”穆佟大喊著,聲音裏透著一份堅決。韓雲聽著他的話,一副長舒一口氣的樣子,說道:“唉,真好,不用隨身帶個徒弟,少了多少麻煩事。”


    穆佟沒有接話,韓雲則忽然大喝一聲:“穆佟!”


    穆佟身子一顫,大聲回應道:“弟子在!”


    “你記住,你永遠是我飛炎門弟子。今後飛炎門的名號,就由你來繼承傳揚,若是我哪天回來發現你功夫退步了,”韓雲想起了一個臭老頭的樣子,學著他的口吻,笑著說道,“別怪我這個師父要親手教訓你。”


    “是,師父!”穆佟鞠著躬,久久未起身。而韓雲看著自己身旁的三名好友,大聲說道:“走了,知州大人,小木桶,後會有期。”


    “恭送韓少俠!”所有官兵站起身來,對著韓雲行禮。韓雲葉天萱高行燕拂柳四人對視一眼,隨後四人結伴,一同走出了穆家。


    樂堯撐著傘,仰起頭看了眼天空,隨後看著前方,自言自語地嘀咕著:“這個世界,倒還是有些有趣的人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注視著韓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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