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慣著她吧,像什麽樣子,還跟我強嘴,說都說不得了。”吳敏起身走到薛啟明麵前。</p>


    “你和孩子較什麽勁,先做飯吃飯,有什麽事兒,晚上咱倆慢慢聊。”</p>


    吳敏翻了個白眼,回到沙發上坐下,悶著不再說話。</p>


    晚飯在沉悶的氣氛中進行,薛妍不說話,吳敏也沉默著,薛啟明雖然一再的挑起話題,但沒人響應,母女倆都是用“哦、嗯”的回應很快終結了話題,到後來,薛啟明也懶得再繼續了,三個人認真貫徹著“食不語”的古訓用完了晚飯。</p>


    沒吃多少,薛妍就撂下筷子回了自己房間,再沒有出來。薛啟明兩口子也很快的收拾好餐桌,簡單的洗漱了一下,看時間八點多了,兩人也鑽了被窩。</p>


    “說說吧,因為一盒麻花不至於讓你這樣大動肝火,你也不是小氣的人呀。”薛啟明把枕頭墊在身後,靠著床頭,側臉問妻子。</p>


    “……她把我帶回來的那盒麻花送給了李愷。”吳敏小聲說。</p>


    “送給李愷怎麽了?”薛啟明知道這不是重點。</p>


    “我不喜歡那個孩子……他對妍妍心懷不軌。”</p>


    “噗嗤”薛啟明禁不住笑出了聲。</p>


    “你笑什麽,他就是心懷不軌,勾著咱們家妍妍早戀。”</p>


    薛啟明豎起右手食指壓在嘴上,做了個息聲的動作,然後起身把電視打開。電視裏正在播放一部言情劇,女主角似乎受到了天大委屈,流著眼淚聲嘶力竭的申辯著。</p>


    薛啟明把電視音量調到能蓋住兩人對話聲音也不影響鄰居的程度,又鑽回了被窩。</p>


    “你想多了吧,他們才多大點兒呀,怎麽可能。”</p>


    “怎麽不可能,剛才妍妍和我說麻花的事情時,那神情,絕對有問題。咱們都是過來人,這還能看不出來?”</p>


    “好好好,找個時間,我和妍妍聊聊,如果真是有苗頭,肯定把它扼殺掉。”</p>


    “讓她以後離李愷遠點兒,免得耽誤了自己。”</p>


    “那倒不至於吧,我覺得李愷那孩子不錯呀,學習好,性格好,家教也好,這次妍妍成績提高這麽多,人家可是幫了不少。這個年紀談戀愛是不對,可如果沒那麽回事,你冤枉人家就不好了。”</p>


    “不錯什麽呀,他父母都是沒文化的工人,能教育出什麽好孩子,工人家庭和幹部家庭的孩子天生的層次就不一樣,成長環境也不一樣,接觸的人也不一樣。曲豔家的張桐,交的朋友不是幹部家的孩子就是企業家的孩子,李愷呢,整天一起混的不是沒媽的,就是父母離婚的,再不就是家裏賣鹹菜的,能有個好兒?”</p>


    </p>


    薛啟明從吳敏的話裏聽出了其他的意思,所以沒有接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p>


    吳敏長篇大論了一番,才發現自己丈夫的異樣,停頓了一下,才小心的說,“曲豔說等咱們家妍妍初中畢了業,應該把戶口遷去濱海,她可以幫著想辦法,還能進市重點學校,和張桐在一個學校,也方便照顧。濱海高中的大學錄取率比安城可是高很多的。”</p>


    薛啟明沒有搭理她。</p>


    半晌兒,吳敏推了推他的胳膊,“我覺得挺好,你說呢。”</p>


    “我說什麽?不是告訴過你不要跟曲豔來往嗎,曲豔是個什麽東西你沒數兒嗎?”</p>


    “曲豔怎麽了,人家現在過的好著呢,丈夫是區裏的幹部,自己在銀行工作,兒子也在市重點高中讀書,多讓人羨慕呀。”</p>


    “她過的好,可有人過的不好,很不好。當年在兵團裏,她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和王兵處對象,不就是因為王兵家庭條件好,經常能收到家裏寄來的糧食,錢票嗎。後來尹峰家裏走關係托人,給尹峰弄了個‘工農兵大學生’的名額,她又立馬把王兵踹了,和尹峰搞對象,哄著尹峰把名額換給了她。可她走後第二年,就和別人結婚了。這些事你都忘了?這種人家照顧妍妍,承受不起,別將來妍妍也成了這種沒人心、沒人性、沒人味兒,自私自利,厚顏無恥的人。”</p>


    “你這話說的也太難聽了,那都多老早的事兒了,還提這些幹嘛,不得往前看呀。對了,妍妍說李焱兩口子認了那個沒娘的孩子做幹兒子,以後就養在他們家了,真是傻得可以。”吳敏轉移著話題。</p>


    “這倒是李焱性格能做出來的事兒,你說的那個孩子我知道,親媽沒了,他爸和後媽對他非常不好,確實挺可憐的。”</p>


    “可憐的人多了,有本事他李焱把全世界的可憐人都養了呀,讓自己老婆孩子喝西北風去,不自量力,沽名釣譽,以為自己是救世主啊。”</p>


    “這話過分了。”薛啟明覺得妻子的話很刺耳。</p>


    “我不管,妍妍初中畢了業,就去濱海上高中,不能在安城這個破地方耽誤著,”吳敏再次鼓起了勇氣,理直氣壯的說,“再說了,我爸媽還有小婕他們都在濱海,也不用曲豔照顧什麽。”</p>


    “這個事兒再說吧,等妍妍上了初三,我們再商量,總要問問妍妍自己的想法吧。”</p>


    “她懂什麽呀,咱們都是為了她好,她同不同意都得聽咱們的。”</p>


    “我再想想……你先睡吧。”薛啟明不想就這個話題再聊下去了。</p>


    “嗬。”吳敏冷哼一聲,重重的翻了個身,把後脊梁給了薛啟明,幾分鍾後,輕微的呼嚕聲就傳了過來。</p>


    “真是個沒心眼兒的傻娘們兒。”薛啟明無奈的搖搖頭,輕手掩了掩吳敏的被子,然後慢慢下床,把電視關掉。但他並沒有重新回到床上,而是躡手躡腳的套上褲子,披上棉外套,向門口走去。</p>


    經過女兒房間時,把門推開一條小縫。女兒已經睡著了,不過臉上殘留著哭過的痕跡,雙眉緊皺,似乎夢裏也在抱怨著自己的不滿。</p>


    薛啟明關上女兒屋子的門,又轉身慢慢拉開房門插銷,再輕輕推開,然後側身閃過,來到外麵的走廊上,回手掩上房門。</p>


    掏出外套兜裏的煙,抽出一根用嘴唇抿著,右手劃著火柴,左手攏著就到煙上點燃,然後把火柴甩滅,扔進門邊廢油漆桶改的垃圾桶裏。</p>


    薛啟明趴在護欄上,思緒回到了那個年代。</p>


    1967年,自己17歲高中畢業,那時候按照指示,每戶人家要有一個子女“下鄉”,大姐1965年匆忙接了母親的班,避開了,自己就沒有這種可能了。接班是從學徒工做起,工資比正式工人低很多,如果他接了父親的班,姐弟倆的工資根本無法支撐這個五口之家,而且還有鄉下的爺爺奶奶需要接濟。</p>


    於是自己在父母和姐弟愧疚的目光中上了火車,作為一名知青來到了離家1500公裏東北邊疆,加入那裏的“建設兵團”。</p>


    兵團裏的生活很苦,隻有很少的機械化工具,大部分工作要靠一雙手,這對在城市裏長大的自己來說,無疑是一種磨難。但他沒有被嚇倒,反而積極的投身進去,因為他知道,沒人憐憫自己,沒人幫助自己,不積極,自己有可能會餓死在這個地方。很快他的雙手起泡,消泡,再起泡,再消泡,最後結成一層厚厚老繭,皮膚也被曬的黢黑黢黑,身體也從瘦弱變得強壯,成為一名合格的“兵團戰士”。</p>


    第二年,一批新“戰友”來了,這也是最後一屆成批的“戰友”,再之後,“知青下鄉”開始側重於去農村“插隊”。這批“戰友”裏,有兩個女孩子長相很出色,一個是自己的妻子吳敏,另一個就是曲豔。</p>


    “老薛,還沒休息啊。”</p>


    薛啟明的回憶被打斷了,扭頭看,是鄰居李明,廠辦室的幹事。</p>


    “嗯,睡不著,出來抽根煙。李哥,來一根?”</p>


    “不了,刷牙了,再整一嘴煙味兒你嫂子又該嘮叨了,她那張嘴你知道的,我是怕了,還是你們家小吳賢惠,從不為這種屁事兒煩你。”</p>


    “嗬嗬嗬,都差不多,吳敏也反感我抽煙,隻是懶得搭理我,看到我抽煙也是氣兒氣兒的。”</p>


    “老娘們兒都這樣,慣得。你忙著,我回去睡啦。”</p>


    “嗯嗯。”</p>


    李明回屋了,薛啟明看手中的煙已經燃到了盡頭,就扔在地上,用腳尖踩上去碾了碾,確定煙頭滅了才撿起來,扔到鐵皮垃圾桶裏。猶豫了一下,又點上了一根,繼續趴在護欄上。</p>


    吳敏和曲豔都是濱海人,她倆和同批來的王兵是高中同學。那時候的吳敏很單純,甚至有些傻傻的樣子。吳敏第一次參加集體勞動,就把兩隻手都磨了大泡,薛啟明作為她們的班長,細心地給她挑了泡,簡單的上藥做了包紮,然後手把手的教她既省時省力氣又容易出成績的勞動方法。之後,吳敏就每天跟在他這個班長後麵,慢慢的兩個人逐漸熟悉、親近、相愛,75年,兩人結成夫妻,第二年,女兒出生了。77年恢複高考,倆人都考上了中專,畢業後一同回到自己的家鄉安城。</p>


    而曲豔,到兵團不久就和同來的老鄉王兵確定了戀愛關係,王兵的家境很好,父母和兩個姐姐都有工作,很寵他這個家裏唯一的男孩子,所以每個月王兵都能收到不小的包裹,裏麵是吃食和布料,還有一遝讓大家眼紅的錢票,而這些東西大部分都到了曲豔的嘴裏或身上。</p>


    即使這樣,薛啟明也沒有對曲豔反感,他理解一個女孩子背井離鄉的孤獨與辛苦,找一個有能力的男朋友照顧自己,無可厚非。</p>


    直到發生了後來的事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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