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薑七喜的話,我忽然想起柴虎的故事。


    柴虎領三萬陰兵走出鬼門關,屠盡敵人後回京表職,三個月後,落入蛇坑,被千蛇噬咬而死。


    馬長文說那是陰蛇。陰蛇噬身,不得輪回。


    “閻太爺,可知將軍墓在何處?”薑七喜淡淡問道。


    閻太爺沉默了許久,揚手指著南方,“鐵盔山,水楊林,洞口在水下六米處。我勸你們,最好不要去。”


    “若不去,四十四具陰兵石像出世,這附近的世界,誰也救不得了。”薑七喜說完,轉身離開。


    我跟閻太爺笑了笑,也隨著離開。


    回到將軍縣的時候,天已經黑透。馬曉婷等在水果攤前,穿起了一身捉鬼的束服。


    見到我們回來,馬曉婷慌忙跑了過來。


    “怎麽了?”看著馬曉婷失魂落魄的樣子,我心裏難免會發慌。


    “有些不妙,將軍縣剛入夜,連著出世了五具陰兵石像!”馬曉婷臉色蒼白地說道。


    薑七喜皺了皺眉頭,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我咬著牙,四顧看去,發現整個將軍縣裏,靜得可怕。


    “你阿爹呢?”我問道。


    “領著人剿殺陰兵石像了,讓我等著你們回來。陳襲春,叔叔阿姨也暫時被我接到家裏了。薑七喜,你師父還要幾日才過得來,這可等不得了!”馬曉婷急道。


    “等不得了。”薑七喜重複了一句,然後轉頭看著馬曉婷道,“你去喊馬長文過來,我有事情和他說。”


    馬曉婷頓了一下,咬著牙往外跑去。


    “夜晚天了,薑七喜,先回屋頭睡覺。”我急忙伸出手,拖住薑七喜的衣服。


    薑七喜隻是苦笑著又重複了一次,“等不得了。”


    我驚道,“你現在要幹哈?”


    “若再晚一些,我怕陰兵石像,又會出來許多。我想和馬長文下將軍墓。”薑七喜淡淡道。


    “現在?”我急問道。


    “現在。”


    我聽完,渾身不安,奮力地扯住薑七喜的手,吼道,“你下個鳥鳥啊,不是講好等你師父來嗎,你一個小道姑,哪裏是對手,那肥馬兒那麽胖,又哪裏幫得忙!”


    薑七喜回頭,看了我一眼,“放心吧,我有分寸。”


    “我也去!”我哽著脖子喊道。


    正說著,我身後響起一陣詭異而熟悉的摩擦聲,此起彼伏。


    陰兵石像!


    薑七喜慌忙躍過來,將我拖走。我抽出雷擊木,緊緊握著。


    “又是五具?”薑七喜沉聲道,“陳襲春,我們先去和馬長文匯合!”


    “那這些陰兵石像呢?”


    “顧不得了,若尋到源頭,它們自然也會退去。”


    源頭,自然是將軍墓。說來說去,薑七喜還是想下將軍墓。


    “薑七喜,我們等你師父來吧。你講過,你會護著我的。”我語氣極溫柔。


    薑七喜歎了一口氣,“陳襲春,你好好想想,這些個石像,是不是很喜歡來尋你?為何尋你?”


    “因為我是個陰客命吧。”


    “你自然是個陰客命。陰客命,雖然是人,卻本屬鬼道行走人間。這陰兵陰將,衝著你來,因為你的身子也是陰物,它們可是歡喜得緊,占了你的身子,便能重活於世。”


    “我不給它們占!何況,它們好像也不厲害。”


    “它們不厲害,會有厲害的,比如將軍墓裏的。”薑七喜苦笑道。


    “薑七喜!你的意思是?那個變成厲鬼的柴虎,要占我的身子?”


    薑七喜沒有應我,拖住我的手,一路往前跑去。


    我忽然明白,為何薑七喜拚命地想下將軍墓了。


    “薑七喜,謝謝你。”


    薑七喜停了下來,認真地看著我,“我知道你的性子,其實我不怕什麽柴虎畫皮鬼還有正在尋你的那個東西,我最害怕,你會怪自己。陳襲春,我們要活著,這沒有錯。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你。活下去,你講過,有一日要娶我的。”


    我垂著頭,捏住薑七喜的手,“生來,便有人說我活不得,陰客命,生無可生,死無可死,自小到大,我不知碰過了多少次野鬼山妖。我都不怕,我最害怕,薑七喜,有一日你不在我身邊了,我活著也是無趣,即便長大了,能安身立命了,還是無趣!”


    “我不會死。”薑七喜笑了笑,“你等我回來,若是師父來了,也同她講一聲。不讓你跟著,你應該明白,將軍墓裏的東西,要尋的人,恐怕便是你。”


    “若你回不來,我便去救你!救不得也去救!”我咬牙說道。


    “好。”


    與馬長文碰麵的時候,這個大胖子已經氣喘籲籲,扶著牆歇著腿。


    “道姑子,中大彩了,如今這陰兵石像,可是陰魂不散了,連著出來那麽多。”


    薑七喜沉默了一下,開口道,“馬道友,我想下將軍墓。”


    我在一旁聽著,死死捏住雷擊木。


    馬長文沒有想象中的吃驚,“我猜你會這樣說。你若想去,我便同你去。不過你該知道,這是九死一生的路。”


    “阿爹!”馬曉婷在一旁紅了眼睛。


    “別勸我,我以前啊,老覺著可能要自己去的,如今多了個厲害的道姑子,不錯了。”馬長文繼續說道。


    “家主,我也去。”馬長文身後的白發老頭沉聲道。


    “阿虎,你留著吧,若我三日回不來,帶著曉婷還有我那兩個徒兒,速速離開將軍縣。”


    “家主!”


    馬長文揮了揮手,沒有再囉嗦,轉頭看了看我,“鬼娃子,若是我們回不得,你也逃遠一些,記得了。”


    我明白馬長文的意思,將軍墓裏的厲鬼,要占我的身子。若占了,便能出世了。


    我轉頭看了一眼薑七喜,薑七喜正好也轉頭看著我。


    四目相對,薑七喜笑了笑,笑得極醜。


    虎伯帶著我和馬曉婷,慢慢往馬家退去。


    這是我第二次離開薑七喜身邊,心頭一陣莫名的苦澀。


    “薑七喜,快些回家,我給你熬老雞湯!”我吼道,雙目通紅。


    薑七喜身子頓了頓,隨後和馬長文一起,在夜色中漸漸走遠。


    “走吧,陳襲春。”馬曉婷扯了扯我的衣服。


    我垂著頭,邁入了馬家大門。


    馬成海和馬成燕早已小心翼翼地守在一邊,見著我們進來,鬆了一口氣。


    後頭,還圍著一大圈人,我看到了父親母親,還是隔壁家的鄰人。


    薑七喜,我白活了十年,才尋到一個如你一般的人,活著回來啊!


    將軍鎮的天色亮了,我一夜未睡,見著天亮,慌忙要推開門。


    馬成海喝住了我,“你幹哈?鬼娃子,眼下還不知道外頭什麽情況呢?”


    “若不開門,你如何知道?”我冷冷道。


    “你個鬼娃子,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馬成海怒道。


    我將雷擊木抽出來,“你來試試!”


    “做什麽!”虎伯走了過來,瞪了瞪我,又瞪了瞪馬成海,沉默了一下,把門推開了一個小角。


    我伸著頭往外看去。


    空曠曠的街道,一個人也沒有,往日熱鬧的早市,也沒有出現。


    “放心吧,這幾路街,家主尋了一個由頭,托人把人送到附近安全的地兒了。”虎伯淡淡道。


    我鬆了一口氣,問著虎伯,“他們有消息了麽?”


    虎伯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緩緩走回院裏。


    馬成海見狀,喝了我一句,讓我退後,勾著手準備將大門合上。


    忽然,“砰”的一聲,馬成海整個人往後飛了出去。


    我吃了一驚,眼睛瞄過,發現一具陰兵石像正撞在門上。


    虎伯聞聲躍來,從懷裏掏出一張黃符籙,按在石像頭上,石像整個燒了起來。


    “虎伯,它隻能直視,莫要讓它看見。”我吼道。


    虎伯衝我冷哼一聲,“早看到了,不然就不會一下子來這麽多了。”


    我怔了怔,立在原地。


    虎伯緊接著大吼一聲,將大門緊緊合上,氣喘籲籲地貼在門後,“放心吧,這是柳心門,它們不得入的。”


    馬成海嘴裏吐著血,顯得極難受,在馬曉婷的攙扶下勉強站了起來。虎伯走過去,塞了一粒丸子進他嘴裏。


    “莫要大意,如今外頭,可是有二十多具的陰兵石像。”虎伯淡淡道。


    二十多具?那還如何出得去?我咬牙想道。


    也不知薑七喜怎麽樣了,入了將軍墓,碰到那個千年厲鬼沒有。


    “家主說了,我們至少要等三日。”虎伯看了我一眼,淡淡道。


    “三日若還不回呢?”我沉聲問道。


    虎伯歎了一口氣,“那便是回不得了,我會帶著你們,逃出這裏。”


    我轉過頭,死死握著雷擊木,坐在門後的石階上。


    他們不知道,我和薑七喜,這一生的宿命,是同生同死的。


    馬家大院,連著一日,死氣沉沉。院外,不時傳來微弱的撞擊聲。


    第二日的時候,我坐在石階上,忽然聽到了陰兵瘋狂摩擦地麵的聲音,緊接著是一陣陣石像碎裂的聲音。


    “好厲害的手段!”馬成海驚道。


    “長鳳大師來了!”虎伯喜道。


    長鳳大師來了!


    薑七喜!你師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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