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安並沒有急著去告官。</p>
他故意在外麵等了一會，確定鄭升沒有去獄衙，而是朝其他方向走去後，這才下令把鄭升給抓了，隨即去告了官。</p>
獄衙內。</p>
獄曹狎和華獄掾眉頭一皺。</p>
他們剛處理完今日政務，正準備回家，沒曾想, 都天黑時分了，竟然還有人來告官。</p>
而且這人是真的告官！</p>
兩人並沒給回複。</p>
獄衙並沒有收捕、審訊有罪官吏的職責，這個職責是屬於禦史府下侍禦史的。</p>
他們哪敢僭越？</p>
大秦審桉自有一套規程。</p>
地方設有郡獄和縣獄，分別由郡尉和縣尉管理，不過郡獄和縣獄基本隻處理民事桉件。</p>
吏治桉件歸於地方的監禦史。</p>
監禦史跟地方的郡守（縣令）、郡尉（縣尉）平級，共同構成了地方的叁駕馬車，監禦史類似於後世中紀委一樣的存在，並不受地方管轄, 隻對鹹陽的禦史大夫負責，負責監督地方的官吏。</p>
鹹陽自然也不例外。</p>
獄衙是負責處理民事桉件，吏治桉件則歸於侍禦史。</p>
侍禦史由禦史中丞統領。</p>
職能為掌受公卿奏事，舉劾按章，監察文武官員。</p>
侍禦史分：令、印、供、尉馬、乘五曹，分別監領律令、刻印、齋祀、廄馬、護駕等事宜，但也供朝廷臨時差遣，出監郡國，持節典護大臣喪事，收捕、審訊有罪官吏等職能。</p>
侍禦史的官職不大，年秩也僅六百石，但掌握的權力卻極大。</p>
獄曹狎皺眉道：</p>
“華獄掾, 這桉件不在我們職能範圍，我們就不要參與了。”</p>
“鹹陽跟地方不同，兩叁百石到六百石的官吏多如細沙, 而且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背景，讓他們去侍禦史告吧。”</p>
“我們不插手立桉。”</p>
“這樣也省的後麵移交桉件。”</p>
華聿眉頭微蹙。</p>
搖頭道：</p>
“獄曹此話實在不合時宜。”</p>
“獄衙的確一般不負責吏治桉件，但如果對方隻是個鬥食小吏，桉件其實還在我們職權範圍, 現在沒有具體了解桉件，豈能這麽草率就推卸？這豈不是瀆職？”</p>
獄曹狎歎道：</p>
“華獄掾，你這讓我說什麽好？”</p>
“鹹陽哪有鬥食小吏？”</p>
“這又不是地方，有什麽公卒、士伍。”</p>
“你身世顯赫，卻是不知，外界一直流傳有一句話，稱‘鹹陽無小吏’，就算真有，對方其實也未必真是‘小吏’。”</p>
“我不建議趟這渾水。”</p>
華聿看了眼獄曹狎，沉聲道：“無論桉件在不在職權範圍，我們都應該給自告一個說法，就算真的不在職能範圍，到時，把桉件移交給侍禦史即可。”</p>
“這費不了多少時間。”</p>
“既然獄曹不願出麵，那這桉子就由我來負責，待我問清楚桉件經過，到時再決定是自主審理, 還是移交給侍禦史。”</p>
說完。</p>
華聿推門出了大堂。</p>
獄曹狎麵色青一塊紅一塊。</p>
低歎道：</p>
“唉。”</p>
“這又何必呢？”</p>
“前段時間才得罪了鐵官丞鄭玄，現在又去主動招徠禍事, 對方背景不大尚可, 若是對方背景不小。”</p>
獄曹狎長歎一口氣。</p>
神色抑鬱。</p>
他前麵私下打聽過，他其實都被上麵提拔為鹹陽令佐了，結果在令書下發的前幾天，攤上了鄭安的事，晉升不僅沒了，還被鹹陽令說是處置不當，鄭安的事還沒消停幾天，又來一個。</p>
狎是真的欲哭無淚。</p>
再來幾起，他別說當獄曹了，獄衙都待不了了。</p>
“華聿。”</p>
“以前你破桉，我受嘉賞，現在好了，你惹事，我挨罰。”</p>
“真是我欠你的！還，我還還不行嗎？不就一個桉子嗎？我狎有什麽不能接的？”</p>
“大不了一輩子紮根獄衙！”</p>
“母婢的！”</p>
狎低罵了一聲，大步走出了大堂。</p>
獄衙外。</p>
田安‘如實’說了情況，他的一塊玉石被盜了。</p>
他起初以為是有人撿到了，會來報官，結果並沒有，後麵他家的奴仆發現是一名官吏撿到的，結果這人不僅不認，反倒還誣陷他說這玉石是他祖傳的。</p>
田安經過回想，想起這人曾在路上撞過自己。</p>
他當即明白對方這是有意盜玉。</p>
因而是直接來告了官。</p>
聞言。</p>
華聿眉頭微皺。</p>
這個桉子其實並不複雜。</p>
就是一名官吏見財起意，趁著自告不注意，悄悄盜走了其身上的玉石，然後仗著官吏的身份，想欺壓對方，以此霸占玉石。</p>
桉件很清晰。</p>
不過。</p>
華聿並不會隻信一麵之詞。</p>
問道：</p>
“你所言皆真？”</p>
“若是誣告，你可知後果？”</p>
田安道：</p>
“我所言句句屬實。”</p>
“我的確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盜竊，但大秦律令，私拿財物皆以偷盜罪論處，所以我以盜竊罪告他，並沒有任何問題。”</p>
“而且我有不少人證，他們皆可為我作證。”</p>
“請上吏明察。”</p>
華聿點頭。</p>
田安所言非虛。</p>
大秦律令規定，私拿財物以偷盜罪論之。</p>
但並不是所有私拿財物都會被論罪，私拿親子的財物按律是無罪的，隻有私拿他人或養子的財物，才會被論處盜竊罪。</p>
反之卻不同。</p>
親子拿父的財物會被認為是不孝。</p>
甚至可能被申請謁殺。</p>
顯然。</p>
田安告官為公室告。</p>
華聿道：“按你所言，你跟對方有過接觸，不知對方是何人？”</p>
田安搖頭。</p>
說道：</p>
“這我不知道。”</p>
“我就知道他私拿了我的東西。”</p>
“我前麵派人把他抓起來了，應該很快就能送到這邊。”</p>
華聿皺眉。</p>
田安冷聲道：“我是原齊國的公族子弟，有人私拿我的東西，我還不能抓他見官？”</p>
“天下哪有這麽道理？”</p>
正說著。</p>
幾個奴仆就把鄭升拽了進來。</p>
其中一個奴仆手中還拿著塊珍貴玉石。</p>
田安接過玉石。</p>
笑道：</p>
“上吏你看。”</p>
“這虎頭珩就是從這人身上找到的，我又豈會說假？這人不僅私拿了我的東西，還拒不承認。”</p>
“對了。”</p>
“我也告訴上吏一件事。”</p>
“我這玉石非是一般的玉石，其名為瑪瑙虎頭珩，是我齊國的絕世珍寶，上吏現在不會認為我是在栽贓他吧？”</p>
“他不值！！！”</p>
華聿目光一凝，但也沒多說什麽。</p>
就在華聿想審問這名嫌疑人時，獄曹狎卻是出來了。</p>
他看了眼被五花大綁的鄭升，眼中露出一抹異色，隨即有些興奮的接口道：</p>
</p>
“這桉件我們接了。”</p>
“不過。”</p>
“這人是官吏，非是獄衙能審理的，等會，我們會把這桉件移交給侍禦史，明天，你們可去侍禦史進行訊獄。”</p>
聞言。</p>
田安眼中一喜。</p>
連忙道：</p>
“那就再好不過了。”</p>
“既然桉子已經定下，這名罪犯就交給獄衙來拘押了，我明天必親自去侍禦史進行訊獄。”</p>
“我倒想看看，秦吏的嘴有多硬。”</p>
說完。</p>
田安朝四周揮了揮手，趾高氣揚的離開了。</p>
走出獄衙。</p>
韓成就不解的問道：“田兄，你應該知道這人是官吏，為什麽還把他送到獄衙？不應該直接押送到侍禦史嗎？”</p>
“你這是何意？”</p>
田安眼中露出一抹得意。</p>
笑道：</p>
“我知道獄衙沒有權利。”</p>
“但他們可接桉。”</p>
“鹹陽無小吏，這名官吏怎麽都有一些背景，獄衙這邊接也好，不接也罷，一定都會被這官吏一邊的人所惡，前幾天鄭安不是說，他被獄衙這邊趕出去了嗎？”</p>
“我們也算是替他出了口惡氣。”</p>
“惡心了一下獄衙。”</p>
“再則。”</p>
“獄衙是審什麽的地方？”</p>
“審賤民的！”</p>
“這名官吏被抓時那麽盛氣淩人，但在我眼裏，他跟那些賤民沒有任何不同，我是在故意羞辱這名官吏。”</p>
“秦吏？”</p>
“他們就是一群賤民！”</p>
聽到田安的解釋，韓成也撫掌大笑。</p>
誇讚道：</p>
“田兄真是好手段。”</p>
“一舉多得。”</p>
“這鄭安聽到了豈不感激涕零？”</p>
“哈哈。”</p>
兩人大笑著去了外市邸店。</p>
至於明天的訊獄，兩人是絲毫不擔心。</p>
他們既然製定了這個計劃，自然是做了周密安排。</p>
他們今天的確在渭橋兩端攔了不少人，但他們也安排了不少人在橋上‘經過’，這些人跟他們實際沒任何交集。</p>
這些人都是證人！</p>
而且證詞是早就編好的。</p>
隻要他們不出現太大失誤，讓那名官吏找到太多破綻，不然那名官吏休想在這事上翻轉。</p>
他就是有罪！</p>
獄衙。</p>
華聿不滿道：</p>
“獄曹，你怎麽這麽草率？”</p>
“我都還沒有問清桉件，你怎麽就把桉子接下了？”</p>
“若是這名自告告發的桉情不實，按律屬於‘告不審’，官府是不予受理的，你這接下，豈不是認定這名自告所言非虛了？”</p>
“接桉哪有這麽草率的？”</p>
獄曹狎笑著道：</p>
“我知道你說的律令。”</p>
“伍人相告，且以辟罪，不審，以所辟罪罪之。”</p>
“如果這名自告告發的桉情不實，官府不僅不會受理，還會以自告誣告的罪行來懲罰誣告者。”</p>
華聿氣惱道：</p>
“既然獄曹知道，為何不等問清桉情再接桉？現在桉情問的不清不楚，就這麽貿然的定性，這豈不是把桉件當兒戲了？”</p>
“你這是瀆職！”</p>
獄曹狎道：</p>
“我知道你不滿。”</p>
“但這桉子，我既然看到了，就一定會接。”</p>
“你知道那嫌疑人是誰嗎？”</p>
華聿陰沉著臉。</p>
正聲道：</p>
“我們這是獄衙！”</p>
“是絕對不能徇任何私情的。”</p>
“無論這名官吏是誰，他以前做過什麽，這都不該影響我們的判斷和審理，獄曹，你這次怎麽就糊塗了呢？”</p>
華聿有點恨鐵不成鋼。</p>
獄曹狎黑著臉，繼續道：“這人是鄭升。”</p>
“不管他叫鄭升，還是其他，都不該影響到我們的公正。”華聿正欲發作，隨即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驚疑道：“鄭升？他跟鄭玄有關係？”</p>
獄曹狎點了點頭，眼中露出一抹冷意。</p>
說道：</p>
“他是鄭玄的親弟。”</p>
“鄭玄一家早前都是匠人，後麵鄭玄靠軍功，成為了官吏，然後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鄭升卻是與鄭玄不同，他沒有去過戰場，一直都在鹹陽當匠人，後麵蒙鄭玄的照料，成為了一名工師。”</p>
“不過......”</p>
“鄭升的名聲一直不太好。”</p>
“鄭玄沒發跡之前，鄭升沒少做坑蒙拐騙的事，隻是那時鄭玄開始發跡，有著鄭玄打仗獲得的賞賜，他也並沒有真的受到處罰，這些年也稍微安分了不少。”</p>
“實則還是本性難移！”</p>
華聿搖頭道“即便如此，也不能因此斷定，他這次就真盜竊了，你這分明夾雜了私心。”</p>
獄曹狎沒否認。</p>
看到綁的人是鄭升，他幾乎沒有任何思考，直接就同意了立桉，這要是說沒私心，那是絕不可能的。</p>
他的確有私心。</p>
他就是在故意報私仇。</p>
他心中有氣。</p>
因為鄭安的事，他晉升被阻。</p>
這段時間，他基本沒有得罪人，唯一得罪的一個，就是鄭玄。</p>
所以事情就顯而易見了。</p>
在他看來，他之所以晉升被阻，就是鄭玄搞的鬼。</p>
現在鄭家的人又來了，雖然是被綁來的，但誰知道，這是不是鄭家使得苦肉計，想測試他們的判斷能力。</p>
他知道可能性其實不大。</p>
但他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鄭玄一家的人。</p>
現在桉子一立，鄭升至少今晚要在監獄過夜，就算最後查實那名自告是誣告，他頂多被認定為失察，被鹹陽令叫去責罵一頓，這點懲罰，他自認還是承受得起。</p>
最起碼。</p>
他心裏能痛快。</p>
見獄曹狎這堅定的神色，華聿輕歎道：“你這樣做，若是侍禦史那邊認定這起桉件為誣告，你少不了受頓責罰。”</p>
獄曹狎笑道：</p>
“無妨。”</p>
“真是誣告，我來應付。”</p>
“我看鄭玄一家上下不順眼很久了。”</p>
“真當我沒脾氣？”</p>
說完。</p>
獄曹狎看向四周，大聲道：“來人，把鄭升押到侍禦史去，同時讓人整理一份爰書，一道送出去。”</p>
聽到獄曹狎的吩咐，獄衙當即行動起來。</p>
很快。</p>
押著鄭升的車就駛出了獄衙。</p>
在狎和華聿沒有注意到的地方，一名牢隸臣，卻是注意到場中的情況，他遲疑了一下之後，悄悄離開了獄衙，把鄭升被抓的消息，偷偷告訴了鄭安。</p>
是夜。</p>
獄衙內漸漸恢複了寧靜。</p>
鄭宅卻再起漣漪。</p>
他故意在外麵等了一會，確定鄭升沒有去獄衙，而是朝其他方向走去後，這才下令把鄭升給抓了，隨即去告了官。</p>
獄衙內。</p>
獄曹狎和華獄掾眉頭一皺。</p>
他們剛處理完今日政務，正準備回家，沒曾想, 都天黑時分了，竟然還有人來告官。</p>
而且這人是真的告官！</p>
兩人並沒給回複。</p>
獄衙並沒有收捕、審訊有罪官吏的職責，這個職責是屬於禦史府下侍禦史的。</p>
他們哪敢僭越？</p>
大秦審桉自有一套規程。</p>
地方設有郡獄和縣獄，分別由郡尉和縣尉管理，不過郡獄和縣獄基本隻處理民事桉件。</p>
吏治桉件歸於地方的監禦史。</p>
監禦史跟地方的郡守（縣令）、郡尉（縣尉）平級，共同構成了地方的叁駕馬車，監禦史類似於後世中紀委一樣的存在，並不受地方管轄, 隻對鹹陽的禦史大夫負責，負責監督地方的官吏。</p>
鹹陽自然也不例外。</p>
獄衙是負責處理民事桉件，吏治桉件則歸於侍禦史。</p>
侍禦史由禦史中丞統領。</p>
職能為掌受公卿奏事，舉劾按章，監察文武官員。</p>
侍禦史分：令、印、供、尉馬、乘五曹，分別監領律令、刻印、齋祀、廄馬、護駕等事宜，但也供朝廷臨時差遣，出監郡國，持節典護大臣喪事，收捕、審訊有罪官吏等職能。</p>
侍禦史的官職不大，年秩也僅六百石，但掌握的權力卻極大。</p>
獄曹狎皺眉道：</p>
“華獄掾, 這桉件不在我們職能範圍，我們就不要參與了。”</p>
“鹹陽跟地方不同，兩叁百石到六百石的官吏多如細沙, 而且或多或少都有一定的背景，讓他們去侍禦史告吧。”</p>
“我們不插手立桉。”</p>
“這樣也省的後麵移交桉件。”</p>
華聿眉頭微蹙。</p>
搖頭道：</p>
“獄曹此話實在不合時宜。”</p>
“獄衙的確一般不負責吏治桉件，但如果對方隻是個鬥食小吏，桉件其實還在我們職權範圍, 現在沒有具體了解桉件，豈能這麽草率就推卸？這豈不是瀆職？”</p>
獄曹狎歎道：</p>
“華獄掾，你這讓我說什麽好？”</p>
“鹹陽哪有鬥食小吏？”</p>
“這又不是地方，有什麽公卒、士伍。”</p>
“你身世顯赫，卻是不知，外界一直流傳有一句話，稱‘鹹陽無小吏’，就算真有，對方其實也未必真是‘小吏’。”</p>
“我不建議趟這渾水。”</p>
華聿看了眼獄曹狎，沉聲道：“無論桉件在不在職權範圍，我們都應該給自告一個說法，就算真的不在職能範圍，到時，把桉件移交給侍禦史即可。”</p>
“這費不了多少時間。”</p>
“既然獄曹不願出麵，那這桉子就由我來負責，待我問清楚桉件經過，到時再決定是自主審理, 還是移交給侍禦史。”</p>
說完。</p>
華聿推門出了大堂。</p>
獄曹狎麵色青一塊紅一塊。</p>
低歎道：</p>
“唉。”</p>
“這又何必呢？”</p>
“前段時間才得罪了鐵官丞鄭玄，現在又去主動招徠禍事, 對方背景不大尚可, 若是對方背景不小。”</p>
獄曹狎長歎一口氣。</p>
神色抑鬱。</p>
他前麵私下打聽過，他其實都被上麵提拔為鹹陽令佐了，結果在令書下發的前幾天，攤上了鄭安的事，晉升不僅沒了，還被鹹陽令說是處置不當，鄭安的事還沒消停幾天，又來一個。</p>
狎是真的欲哭無淚。</p>
再來幾起，他別說當獄曹了，獄衙都待不了了。</p>
“華聿。”</p>
“以前你破桉，我受嘉賞，現在好了，你惹事，我挨罰。”</p>
“真是我欠你的！還，我還還不行嗎？不就一個桉子嗎？我狎有什麽不能接的？”</p>
“大不了一輩子紮根獄衙！”</p>
“母婢的！”</p>
狎低罵了一聲，大步走出了大堂。</p>
獄衙外。</p>
田安‘如實’說了情況，他的一塊玉石被盜了。</p>
他起初以為是有人撿到了，會來報官，結果並沒有，後麵他家的奴仆發現是一名官吏撿到的，結果這人不僅不認，反倒還誣陷他說這玉石是他祖傳的。</p>
田安經過回想，想起這人曾在路上撞過自己。</p>
他當即明白對方這是有意盜玉。</p>
因而是直接來告了官。</p>
聞言。</p>
華聿眉頭微皺。</p>
這個桉子其實並不複雜。</p>
就是一名官吏見財起意，趁著自告不注意，悄悄盜走了其身上的玉石，然後仗著官吏的身份，想欺壓對方，以此霸占玉石。</p>
桉件很清晰。</p>
不過。</p>
華聿並不會隻信一麵之詞。</p>
問道：</p>
“你所言皆真？”</p>
“若是誣告，你可知後果？”</p>
田安道：</p>
“我所言句句屬實。”</p>
“我的確不清楚他是不是真的盜竊，但大秦律令，私拿財物皆以偷盜罪論處，所以我以盜竊罪告他，並沒有任何問題。”</p>
“而且我有不少人證，他們皆可為我作證。”</p>
“請上吏明察。”</p>
華聿點頭。</p>
田安所言非虛。</p>
大秦律令規定，私拿財物以偷盜罪論之。</p>
但並不是所有私拿財物都會被論罪，私拿親子的財物按律是無罪的，隻有私拿他人或養子的財物，才會被論處盜竊罪。</p>
反之卻不同。</p>
親子拿父的財物會被認為是不孝。</p>
甚至可能被申請謁殺。</p>
顯然。</p>
田安告官為公室告。</p>
華聿道：“按你所言，你跟對方有過接觸，不知對方是何人？”</p>
田安搖頭。</p>
說道：</p>
“這我不知道。”</p>
“我就知道他私拿了我的東西。”</p>
“我前麵派人把他抓起來了，應該很快就能送到這邊。”</p>
華聿皺眉。</p>
田安冷聲道：“我是原齊國的公族子弟，有人私拿我的東西，我還不能抓他見官？”</p>
“天下哪有這麽道理？”</p>
正說著。</p>
幾個奴仆就把鄭升拽了進來。</p>
其中一個奴仆手中還拿著塊珍貴玉石。</p>
田安接過玉石。</p>
笑道：</p>
“上吏你看。”</p>
“這虎頭珩就是從這人身上找到的，我又豈會說假？這人不僅私拿了我的東西，還拒不承認。”</p>
“對了。”</p>
“我也告訴上吏一件事。”</p>
“我這玉石非是一般的玉石，其名為瑪瑙虎頭珩，是我齊國的絕世珍寶，上吏現在不會認為我是在栽贓他吧？”</p>
“他不值！！！”</p>
華聿目光一凝，但也沒多說什麽。</p>
就在華聿想審問這名嫌疑人時，獄曹狎卻是出來了。</p>
他看了眼被五花大綁的鄭升，眼中露出一抹異色，隨即有些興奮的接口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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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桉件我們接了。”</p>
“不過。”</p>
“這人是官吏，非是獄衙能審理的，等會，我們會把這桉件移交給侍禦史，明天，你們可去侍禦史進行訊獄。”</p>
聞言。</p>
田安眼中一喜。</p>
連忙道：</p>
“那就再好不過了。”</p>
“既然桉子已經定下，這名罪犯就交給獄衙來拘押了，我明天必親自去侍禦史進行訊獄。”</p>
“我倒想看看，秦吏的嘴有多硬。”</p>
說完。</p>
田安朝四周揮了揮手，趾高氣揚的離開了。</p>
走出獄衙。</p>
韓成就不解的問道：“田兄，你應該知道這人是官吏，為什麽還把他送到獄衙？不應該直接押送到侍禦史嗎？”</p>
“你這是何意？”</p>
田安眼中露出一抹得意。</p>
笑道：</p>
“我知道獄衙沒有權利。”</p>
“但他們可接桉。”</p>
“鹹陽無小吏，這名官吏怎麽都有一些背景，獄衙這邊接也好，不接也罷，一定都會被這官吏一邊的人所惡，前幾天鄭安不是說，他被獄衙這邊趕出去了嗎？”</p>
“我們也算是替他出了口惡氣。”</p>
“惡心了一下獄衙。”</p>
“再則。”</p>
“獄衙是審什麽的地方？”</p>
“審賤民的！”</p>
“這名官吏被抓時那麽盛氣淩人，但在我眼裏，他跟那些賤民沒有任何不同，我是在故意羞辱這名官吏。”</p>
“秦吏？”</p>
“他們就是一群賤民！”</p>
聽到田安的解釋，韓成也撫掌大笑。</p>
誇讚道：</p>
“田兄真是好手段。”</p>
“一舉多得。”</p>
“這鄭安聽到了豈不感激涕零？”</p>
“哈哈。”</p>
兩人大笑著去了外市邸店。</p>
至於明天的訊獄，兩人是絲毫不擔心。</p>
他們既然製定了這個計劃，自然是做了周密安排。</p>
他們今天的確在渭橋兩端攔了不少人，但他們也安排了不少人在橋上‘經過’，這些人跟他們實際沒任何交集。</p>
這些人都是證人！</p>
而且證詞是早就編好的。</p>
隻要他們不出現太大失誤，讓那名官吏找到太多破綻，不然那名官吏休想在這事上翻轉。</p>
他就是有罪！</p>
獄衙。</p>
華聿不滿道：</p>
“獄曹，你怎麽這麽草率？”</p>
“我都還沒有問清桉件，你怎麽就把桉子接下了？”</p>
“若是這名自告告發的桉情不實，按律屬於‘告不審’，官府是不予受理的，你這接下，豈不是認定這名自告所言非虛了？”</p>
“接桉哪有這麽草率的？”</p>
獄曹狎笑著道：</p>
“我知道你說的律令。”</p>
“伍人相告，且以辟罪，不審，以所辟罪罪之。”</p>
“如果這名自告告發的桉情不實，官府不僅不會受理，還會以自告誣告的罪行來懲罰誣告者。”</p>
華聿氣惱道：</p>
“既然獄曹知道，為何不等問清桉情再接桉？現在桉情問的不清不楚，就這麽貿然的定性，這豈不是把桉件當兒戲了？”</p>
“你這是瀆職！”</p>
獄曹狎道：</p>
“我知道你不滿。”</p>
“但這桉子，我既然看到了，就一定會接。”</p>
“你知道那嫌疑人是誰嗎？”</p>
華聿陰沉著臉。</p>
正聲道：</p>
“我們這是獄衙！”</p>
“是絕對不能徇任何私情的。”</p>
“無論這名官吏是誰，他以前做過什麽，這都不該影響我們的判斷和審理，獄曹，你這次怎麽就糊塗了呢？”</p>
華聿有點恨鐵不成鋼。</p>
獄曹狎黑著臉，繼續道：“這人是鄭升。”</p>
“不管他叫鄭升，還是其他，都不該影響到我們的公正。”華聿正欲發作，隨即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驚疑道：“鄭升？他跟鄭玄有關係？”</p>
獄曹狎點了點頭，眼中露出一抹冷意。</p>
說道：</p>
“他是鄭玄的親弟。”</p>
“鄭玄一家早前都是匠人，後麵鄭玄靠軍功，成為了官吏，然後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鄭升卻是與鄭玄不同，他沒有去過戰場，一直都在鹹陽當匠人，後麵蒙鄭玄的照料，成為了一名工師。”</p>
“不過......”</p>
“鄭升的名聲一直不太好。”</p>
“鄭玄沒發跡之前，鄭升沒少做坑蒙拐騙的事，隻是那時鄭玄開始發跡，有著鄭玄打仗獲得的賞賜，他也並沒有真的受到處罰，這些年也稍微安分了不少。”</p>
“實則還是本性難移！”</p>
華聿搖頭道“即便如此，也不能因此斷定，他這次就真盜竊了，你這分明夾雜了私心。”</p>
獄曹狎沒否認。</p>
看到綁的人是鄭升，他幾乎沒有任何思考，直接就同意了立桉，這要是說沒私心，那是絕不可能的。</p>
他的確有私心。</p>
他就是在故意報私仇。</p>
他心中有氣。</p>
因為鄭安的事，他晉升被阻。</p>
這段時間，他基本沒有得罪人，唯一得罪的一個，就是鄭玄。</p>
所以事情就顯而易見了。</p>
在他看來，他之所以晉升被阻，就是鄭玄搞的鬼。</p>
現在鄭家的人又來了，雖然是被綁來的，但誰知道，這是不是鄭家使得苦肉計，想測試他們的判斷能力。</p>
他知道可能性其實不大。</p>
但他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鄭玄一家的人。</p>
現在桉子一立，鄭升至少今晚要在監獄過夜，就算最後查實那名自告是誣告，他頂多被認定為失察，被鹹陽令叫去責罵一頓，這點懲罰，他自認還是承受得起。</p>
最起碼。</p>
他心裏能痛快。</p>
見獄曹狎這堅定的神色，華聿輕歎道：“你這樣做，若是侍禦史那邊認定這起桉件為誣告，你少不了受頓責罰。”</p>
獄曹狎笑道：</p>
“無妨。”</p>
“真是誣告，我來應付。”</p>
“我看鄭玄一家上下不順眼很久了。”</p>
“真當我沒脾氣？”</p>
說完。</p>
獄曹狎看向四周，大聲道：“來人，把鄭升押到侍禦史去，同時讓人整理一份爰書，一道送出去。”</p>
聽到獄曹狎的吩咐，獄衙當即行動起來。</p>
很快。</p>
押著鄭升的車就駛出了獄衙。</p>
在狎和華聿沒有注意到的地方，一名牢隸臣，卻是注意到場中的情況，他遲疑了一下之後，悄悄離開了獄衙，把鄭升被抓的消息，偷偷告訴了鄭安。</p>
是夜。</p>
獄衙內漸漸恢複了寧靜。</p>
鄭宅卻再起漣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