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溪在一片朦朧裏看到了一支掛在枝椏上的粉白色簽條, 隨著風不斷晃動著,讓人看不清它上麵寫著的墨黑色字體。


    有什麽溫柔又低沉的男聲在耳邊訴說著什麽, 那大約是在許願――她從語氣裏猜測。


    想要實現這個人的願望――這不是她的想法,但是這個想法卻清楚地浮現在了她的心頭。


    於是, 她決定想辦法去實現他的願望。


    ――這個時候,臨溪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自己這是入夢了,現在的她不是她,而是這個夢的主人。


    朦朧的霧氣開始飄散,“她”來到了一座非常大的日式宅院前。


    宅子裏很多人,“她”一路走來, 碰到了很多, 有頭發長的拖在地上、穿著僧袍的年輕僧人坐在回廊下喝茶,有看著隻有小學生年紀穿著製服的男孩子們打鬧著從回廊下跑過,然後旁邊的拉門就被嘩的一下拉開,一個看著像是大人的青年大聲喝止他們讓這些男孩安靜些……最讓“她”印象深刻的是一個眼裏有一彎金色新月的青年, 安靜微笑時眼底的新月熠熠生輝, 宛如傳說中輝夜姬的光輝餘在人間。


    但臨溪發現,這些人,似乎都沒有看到“她”,因為“她”這一路走來,沒有一個人和“她”打招呼。


    暢行無阻,“她”進入到了宅子裏,沿著木製樓梯走上了二樓。


    然後停在緊閉的白色紙糊拉門前。


    恰在這時, 方才那個在走廊上無奈喝止男孩子們打鬧的青年拿著一疊類似報告的東西,走了上來,來到拉門前,敲了敲門。


    門裏傳來聲音,似乎是允許了,青年拉開了門。


    迷霧忽然變濃了,臨溪眯了眯眼,但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清門內那個站在窗前似乎在遠眺什麽的人的模樣。


    “她”趁著這個機會,走了進去,來到那個人麵前。


    霧氣越來越濃,幾乎遮蔽了房內的一切,即使距離這麽近,臨溪依然沒法看清楚這個人的模樣,甚至連這個人是男是女都無法分辨。


    “她”湊了上去。


    大霧彌漫,連同“她”的身影一起遮蔽。


    臨溪的麵前一片朦朧,就和她看到那支粉白色的簽條之前一樣。


    然後霧氣緩緩地又散開了,臨溪一愣,眼前的場景已經完全不同了。


    小樹林。


    她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記的地方。


    因為,這裏是弦晦……的地方。


    她看到樹林裏死傷一地,渾身傷口滿身是血的少女倒在地上,眼睛卻依然執拗地望著離她不遠的躺在地上的青年。


    ――比起她的滿身狼藉,那青年的模樣要端正的多,除了胸口上那一大灘血跡外,他身上沒有其他外傷,連臉上都是安靜祥和的模樣,閉著眼睛,嘴角微微翹起,似乎正在做一個美夢一般。


    那個少女已經沒有了反抗的能力:任是誰四肢斷折、內髒被重創的時候都沒有多少威脅性了,但是周圍還活著的六個人卻依然滿臉警戒:就在一開始打斷少女的四肢、重創她內髒時,他們也以為已經結束了,但是誰都沒想到,這個年輕的獵命師不知道對用於操控屍體的穢土擒屍咒做了什麽改動,竟然讓它變成了類似操偶一樣的能力――她把這個咒用在了自己身上,用鋼琴線固定了幾乎完全粉碎的四肢骨頭,用“咒”的力量操控自己的身體做出反應。


    因為那一瞬間的愣神,他們又失去了一個祝賀者:以“百濤陣”聞名的白五爺,被傳承自風家的線術割下了腦袋。


    然後死去了的人化作了穢土擒屍咒下的行屍走肉,即使因為時間緊迫沒有完全煉製,可那薑家的年輕傳承者的實力加上死去不久的屍身上還遺留著尚未散去的“氣”,讓這幾具新鮮的行屍發揮出了幾乎不亞於活著時的實力。


    這一代薑家的傳承者強大如斯,僅僅現在展現在他們麵前的五行咒術、風家線術、五毒咒術就已經及得上進長老護法團的標準了,更不要說她還未展露出來他們卻耳聞已久的長生劍術和雷神咒了,他們甚至不知道該不該對此感到欣慰。


    好在,這一切終於結束了。


    說來可笑,最後讓薑家新一代的繼承人敗北的不是他們,而是她自己:她畢竟還是太過年輕,即使有煉命師的身份,但在“氣”和“咒”的積累上終究比不過這幾個平均年齡在七十歲以上的老家夥們,當最後一絲咒力和內息都耗盡時,憑著操偶術行動的人倒下了,受她控製的四具屍體也倒下了。


    祝賀者身上的傷口比那個倒在地上的女孩少得多,但是依然很可怕,一個被生生撕去了左小腿,一個右腹少了足有海碗那麽大的一塊肉,傷口處清楚可見其內蠕動的內髒。另外四個人雖然沒有這兩人傷得重,但也好不到哪裏去。


    臨溪麵無表情地看著,她清楚那包括倒在地上的四個人在內的十個祝賀者身上每一個傷口的來源:那個少了腿的陳老頭是被她的天蛛咬中,為了保命趕在毒素擴散前自己扯掉了小腿;右腹少了一大塊肉的老麥被她的靈蛇咬中,生生撕下了那一大塊肉;廟歲看著似乎安然無恙,但是臨溪知道,他此時至少三分之二的肺葉和肝髒已經被她隔山打牛的內勁揉成了碎渣,這次祝賀後回去休養了大半年才把傷勢養好;善用斷金咒的金南伊渾身皮膚剛硬似鐵,此時卻倒在了不遠處,身上沒有外傷――他被逼成一條火線威力不減分毫的火炎咒由耳而入,如果切開他的頭顱就會發現,他整個大腦都已經被烤成了一團黑炭;大風咒的行家尤西鯉在死在金南伊的右手邊,屍體上沒有腦袋,他的腦袋去了哪裏連臨溪自己都不知道――收縮了位移目標範圍、但不定目標地點的鬼水咒隻作用在了尤西鯉的腦袋上,於是他的腦袋被搬走了,身體卻還留在原處沒動,沒了腦袋的人沒法活,哪怕是獵命師也做不到,於是他也死了……


    對她來說,那噩夢一樣的時光隻過去了不到兩年。


    記憶猶新。


    倒在地上的女孩動了動手指,正努力喘息平複呼吸的祝賀者們立時嚇了一大跳,幾乎以為這個宛如怪物一樣的年輕獵命師又有了還手之力。


    而就像他們想的那樣,點點瑩藍的光點組成了細線一樣的東西,刺入她的手指、手腕、手臂――這和她剛才使用操偶術時的樣子一模一樣,幾乎有了心理陰影來的祝賀者隻覺得毛骨悚然,廟歲咬咬牙,就要從自己的頭皮上抓下馴養已久的蜘蛛咒:這是他的保命咒。


    但就在這時,瑩藍的光忽然一震,隻拉扯起了年輕獵命師的右手,就潰然消散在了空氣裏。


    □□偶術最後的力量扯動,獵命師的右手抬起,落下。


    滿是血汙的手蓋在了死去的兄長的手上。


    輕輕握緊。


    像是完成了最後的心願一般,那雙宛若山澗裏清可見底的溪流一樣透澈的眼睛緩緩閉上。


    從這角度看就像是她死了一樣。


    臨溪漫不經心地想。


    但很快,她注意到了不對:交疊的手上,有虛影。


    她握著哥哥的那隻手上,似乎有另一雙手重疊著緊握她的手,但那雙手是虛影,這讓它看起來不是很清楚。


    不知何時,霧氣已經散開了,臨溪順著那雙手往上望去。


    就在她將要看清那雙手的主人是誰時,她睜開了眼睛。


    近在咫尺的臉很陌生,臨溪幾乎是想也不想,就要抬手拍開――沒抽動手。


    “看來是沒事了。”


    那張臉笑得很優雅,很矜持,嘴角微翹,眉眼彎彎,笑得非常好看,但是看在臨溪眼裏,不知道為什麽,非常有送他一對熊貓眼的衝動。


    很想往他眼眶上揍出一對不動用命格就至少三周不消退的淤青。


    以往這種衝動隻會出現在麵對風宇時。


    然後,臨溪發現,自己放在身側的雙手都被他抓住手腕,動彈不得。


    這個在之前的介紹裏說自己叫風阡陌的少年就這樣雙手撐在她手腕處,俯身,麵對麵,以不到二十公分的距離說話。


    臨溪:“……”


    她想打人。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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