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俗套的名字,叫“仙塘小學”。


    仙塘小學其實並不算遠,從地勢很高的上李村少有大山擋住視線,目之盡頭隱約可見大概輪廓。


    不過這隻是直線距離的看法罷了,山中就不會有一馬平川,那些彎彎繞繞步行一趟著實會累的夠嗆。


    隻不過這一切障礙對於一個恨不得把油門擰到底家夥來說,距離都不是個事。


    轟鳴聲由遠及近,炸街的車很快就停留在幾乎快要從印象裏消失的小學大門外,看著回頭率百分百的人群,三叔還很得意的擺了個自以為很炫酷的姿態,狠狠地吹了個口哨。


    麵無表情的快速跳下了車的李安,頗以此為恥。


    人生重來,曾經的風景如昨日重現,人沒有變風景也沒有變,逐漸在腦海裏清晰,最後畫麵重疊的校門,高掛“仙塘小學”字樣。沒有太多的唏噓,印象中的舊教學樓,走進去後才發現大多建築外層都已經開始衰敗,老式的牆體隻是刷著水泥與石灰,此時有些地方已經脫落,看著就像得了皮膚癬的狗一樣。


    前世在他不久離開後,舊教學樓還曾有過一次牆體塌陷,據說還造成不小的轟動,最後似乎停學過一段時間,直到最後不知是申請到了資金,花了很長時間將舊教學樓拆了在旁邊建了一棟新的。後來的他也隻是很多年後路過一次,是遠遠的看一眼,比起如今的要大上許多,不過卻早已過了上學的年紀了。


    如今真正算得上是故地重遊,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千,都不知如何表達。


    不過三層的教學樓本來也不大,辦入學手續的地方也在一樓,如三叔所說的那樣,“熟人”還真不少。甚至連隊都沒怎麽排,一通手續過後,有老師過來認了認人,隻是李安實在記不起這位老師是哪位。


    那個帶著大眼眶的老師隻是瞅了瞅後,然後?


    “好了?”李安有些不敢相信。


    三叔一愣,馬上得意:“不然,你還想怎滴?怎麽,你叔我夠快吧!”


    是是是,叔你比快槍手還要快行了吧?


    猶想起曾經帶女兒入學注冊的時候,那種見縫插針死去活來的畫麵回憶起來都讓人折騰得夠嗆,暗自兩相對比,這效率,這就是差距。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隻不過剛出校門口,那個心大到不負責任的大叔,爽朗的咧了個大白牙齒,一揮手直接丟下了李安,絕塵而去,還美名其曰赴君子之約,說得那個叫正義凜然,並要李安原地稍等片刻。


    赴個約竟然還見不得人。


    李安撇了撇嘴不以為然,看著炸街機車狂奔遠去,以後多與這種人呆久了,自己遲早得變得不正常,於是不再多想,抬起腳步慢悠悠的就順著另一條道走去。


    學校附近是彭村,卻又不在彭村裏。而彭村又是離集鎮最近的村子,集鎮也就是後世常說的“城裏”。


    集鎮離這還有一段路程,要步行過去估計得累得夠嗆。


    前世大多數城裏人想體驗的農村生活,其實也並非想象得那般好,隻不過勝在活得更愜意,簡簡單單的日子,也能過得更安樂,不用活在那種無時無刻的巨大壓力當中。


    路旁四周,是此起彼伏的成片果林。李安認得,這是故鄉成名的沙糖桔,也稱十月桔,非常甜。幾乎這裏所有村子都有人大片地種,幾乎漫山遍野都有這種桔子的影子。老宅後山上也有不少,隻是現在卻還不到成熟的時候。


    熟悉既又有些覺得模糊感的街道,以及一個個人,偶爾見有小商鋪,小診所,都是些不成規模的商業鏈。


    看著他們臉上帶著詢問與好奇,卻也沒人真上前來逗弄,李安有些好笑,鄉土民風淳樸,卻並不代表沒有提防與警惕心,這裏絕大多數的人他也認不出來,就如同他們也不識得他一樣。


    穿過一條條雜亂街道口,繞得李安都有點暈頭轉向,終於走出了迷宮來到出口,舉目望去這是一片開闊的平原地帶,以及老遠就能聽聞的動人的嘩嘩流水聲。


    目及四野,天高雲淡,來到了這個前世中自己來得最多的地方。


    中間一條貫穿大地奔騰洶湧的大河流,兩岸大片的白淨沙灘,哪怕開車也需要一些時間才能走完的跨河長橋,遠遠望不到歸流何處的盡頭。


    橋依舊是那座橋,許多年以後依舊不曾改變過,哪怕自己後來唯一一次與妻子帶著女兒一同回來,特意來此處賞景時,也依然隻有這座承載著許許多多不為人知秘密的橋,在許多年的歲月裏留了下來去迎接他們,見證過他們的存在。


    而今生,回來的,卻是隻有李安一個人。


    仿佛多年的歲月重來,此情此景卻再無第二人。


    心中不由得一陣悸動,在這一刹那他似乎看見了什麽,他溫柔伸出一隻手輕輕的似乎在牽著什麽,另一隻手臂彎向胸口靠攏似乎抱著什麽,小小的手看著弱不禁風,卻給人感覺異常的穩,腳步緩慢的有些沉重,腦海中似乎在回憶著。


    大概,當時自己就是在這個位置,這樣牽著她的手抱著女兒,沿著這路線走過這座橋的吧。


    穩穩的,李安走上了橋。


    時空似乎重合,依稀可見那天風有點大,橋上男子牽著一個女子的手,懷裏還抱著一個臉被風吹得紅撲撲的小女孩,一邊走著還一邊轉身有說有笑,身後的女子掩嘴而笑,風很冷,她的笑容很暖很迷人。隻有懷裏小女孩伸手把腦袋上印著卡通的帽簷拉得更低了,嘴裏還嘟嘟囔著什麽,似在催促著。


    無常的風忽的又吹了起來,風過後,吹散了煙塵,隻留下了吹不走的。


    橋上,隻餘一人停下腳步望著空空的橋,怔怔地出神淚流滿麵。


    一個人一座橋,無言相對。


    許久,風在呼嘯打著轉,橋上有人言擲地而有聲。


    答應你,下一次,把她們也帶上。


    他似乎對它說,也似乎是對自己說。


    ………


    ………


    回去的路上李安找到了等在路旁的三叔,三叔沒詢問李安的離開,李安也沒問三叔的去向去因。


    隻是靠在三叔背後的李安,卻敏銳的發現了三叔有些不大一樣,沉默了些,似乎精神也不大好。更聞到了一絲奇異的味道,雖然隻有一刹那,但他還是認出來,在那晚狂湧鮮血的李三身旁,一樣的味道,那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李安竟不知怎的生出幾分沉重。


    天似乎也有些暗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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