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風和日麗,晨光灑在碣石鎮上,猶似一層薄紗,夏日的早晨溫和舒適,不似夜晚的冷清,不似午後的炎熱,剛剛清醒的人們都出來享受這清晨的陽光,街鎮小巷,熙熙嚷嚷。


    陳兆齡早上吃了點稀飯,精神已好轉不少,走出屋門,隻見一個十多歲的孩童,正在院子裏讀書:“子曰:‘射有似乎君子,失諸正鵠,反求諸其身。’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詩》曰:‘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樂且耽。宜爾室家,樂爾妻帑。’”那孩童旁邊有一中年婦女,體態羸弱,懨懨欲睡,接道:“君子之道,辟如行遠必自邇,辟如登高必自卑。此中庸之道,亦為人之道,不可急於求成,好高騖遠。”聲音雖然不大,但字正腔圓,清新入耳,與那一副病態的樣子很不相襯。


    陳兆齡識得此婦,正是張文泰的母親,名叫顧代慧,平日很少出門,陳兆齡在碣石鎮已住了十六年,卻也沒見過幾次。那讀書的孩童名叫李仕,陳兆齡就不識得了,乃李文山獨子,其母早亡,自幼隨顧代慧讀書。


    張家與李家本是世交,張文泰的父親名叫張天北,原是盧縣一鏢局的教頭,十年前征往哥勿州從軍,第二年就在平壤城戰死了,生前與李文山兄弟相稱,要好之極。張文泰的母親顧代慧也是盧縣縣人,卻不是一般人家,其父曾任營州司馬,但不知為何突然生了場大病,年紀輕輕便病亡了,從此顧家敗落。顧代慧出身名門,博學多才,可惜幼年喪父,花年喪夫,身世也是淒慘,可能曆數大苦大悲,不過四十歲年紀,麵頰無光,鬢生青絲,兩隻眼窩已微微下陷,如此境況還是得了李文山平日的藥石調理,否則更不堪設想。


    二人所念的是《禮記》中的一段,陳兆齡以前也讀過,正聽著隻見李文山從東麵廂房出來,背著藥箱,似要出去。陳兆齡幾步過去,一抱拳道:“李大夫,老朽的傷何時能治愈?”


    “這陰坤綿掌十分霸道,陳老傷處的淤血已深在腑髒,若要一次去除需行針紮穴二十七處,危險極大,些許差錯就可能行破其他血脈,而且將淤血放盡大概要十數個時辰,不可走動,絕非常人可以忍受。”李文山頓了一下,似有所思,“但若分次去除則要簡單的多,且隻需紮兩處經脈即可,讓周圍淤血慢慢浸出,費些時日而已。”


    “李大夫也知道這陰坤綿掌?”


    “幾年前確實遇見過,不提也罷。”


    “好吧,那依李大夫之言分次去除這淤血大概要多少時日?”


    “五日一次,大概半年左右。治愈之後,陳老這一身功夫,隻怕要打個折扣。”


    陳兆齡吃了一驚,沒想到時間如此之久,不過能夠治愈已是萬幸,悵然道:“素聞李大夫醫術高超,今日一見當真名不虛傳。在下受傷之時沒想能活命,可得保全甚為知足,隻是這半年可要叨擾李大夫了。”


    “陳老客氣了!不過文山心裏有幾句話想問,不知陳老可否相告!”


    “李大夫可是想問在下到底何人?為何一直住在碣石莊?又為什麽會武功?”


    “文山確有這幾個疑問。”


    “陳兆齡有辱師門,不敢提及門派,還請見諒。老朽待在碣石鎮隻是不願過問世事,了此一生,並沒有什麽特別用心。”


    兩人正說著,突然腳步聲起,自門外走進十幾號人。領頭者正是昨日在鎮上生事的安慶緒,後麵跟著兩人,一個雙目如電,麵沉如水,顎下指許斑髯,是個青麵老者;另一人麵冠如玉,一襲淺黃色道袍,尤顯身份,年紀與安慶緒相仿。二人身後是十數個官兵,訓練有素,安慶緒看見陳兆齡安然無恙,略顯意外,回過頭對那青麵老者道:“師伯,此人果然沒事,看來師父他老人家高估自己的本事了!”青麵老者更是訝異,指著陳兆齡,疑道:“就是此人?”安慶緒點了點頭,青麵老者闖蕩江湖數十年,對本門的陰坤綿掌十分自負,即使功力高出自己許多之人,受之也難以抵受,但是這老頭看著貌不驚人,居然若無其事,走上前道:“老夫乃‘黑河三老’之孫二,敢問閣下何人?”陳兆齡回道:“久仰三老大名,昨日交手那位,定是程三大爺了!”


    “正是鄙師弟,見笑!”


    “‘黑河三老’陰狠毒辣,江湖人稱‘黑河三毒’,果然名不虛傳!”


    昨日裏與安慶緒一起的精瘦老者名叫程三,與這孫二同是黑河派人,在遼東一帶也是響當當的角色,昨日一戰,程三受了內傷,安慶緒雖然手腕脫了臼,但接過後也沒什麽大礙了,孫二身為同門,程三被一個鄉野匹夫打的受了傷,既覺得黑河派在安慶緒麵前丟了麵子,又想看看這小小的碣石鎮藏了個什麽異人。從昨日程三贅述來看,對手應該是少林一派的路子,且實實在在中了一記陰坤綿掌,非死也必重傷。可孫二如今看來,陳兆齡雖然麵色不佳,但絕非奄奄一息,重傷不救的樣子,禁不住心裏有些打突兒,再抱拳問道:“閣下曉得老夫名號,老夫卻不知閣下何人,可是有些不公了!”陳兆齡冷眼相對,哼道:“老朽大號陳兆齡,如今一介布衣,早不問江湖事,隻可惜老朽見不得不公之事,喜好打抱不平,各位今日帶著官兵而來,可是要報昨日之仇嗎?”一邊說著,掃視了安慶緒等人一遍,目光淩厲,毫無懼色,孫二暗想:“難不成師弟年紀偏大,功力漸退而不知,還是此人當真深不可測,陰坤綿掌對其不值一哂?”雖然心裏嘀咕,卻不想在人前示弱,剛想說上幾句,安慶緒已施禮道:“陳老言重了,晚輩是為了昨日之事道歉而來,小子有眼無珠,冒犯了諸位前輩,還請見諒,失禮,失禮!”


    安慶緒這幾句言辭誠懇,邊說還衝著周方與周清蘭施了個禮,頓時把眾人弄蒙了,孫二也不知道這師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隻有那黃袍道士,微微一笑,滿臉不屑!


    陳兆齡不信對方是專門為了道歉來此,說道:“若無他事各位請回吧!”孫二怒道:“這位安公子乃本縣新上任的縣令,說話請尊重些!”眾人聞言一楞,沒想到此人年紀輕輕竟是本縣的縣令,李文山上前解圍道:“原來是咱們的父母官,失敬了,光臨寒舍本該好生相待,隻是文山日日出診行醫,無甚閑暇,還請各位回吧!”


    “這位應該是李文山李大夫了,久聞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懸壺濟世的良醫啊!”


    “不敢當,縣令大人過獎了!陳老受傷在身,需要多多休息,請各位回吧!”


    “今日打攪之處還請見諒,後會有期!”說著對眾人行了一禮:“陳老前輩保重身體,告辭!”


    安慶緒一行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留下院內眾人一頭霧水,那小孩李仕先道:“這個縣令笑裏藏刀,定有什麽奸謀!陳伯伯你要小心。”陳兆齡哈哈一笑:“老朽一把年紀,生死都已看透,還怕別人什麽奸謀嗎!倒是他們擾了你讀書,才是不該!”一旁的周方比陳兆齡還要大上幾歲,但陳兆齡那股達觀知命的豁然,周方自問不及,縱使李文山、顧代慧也是處變不驚,於剛才之事並未放在心上,不禁暗暗讚歎!


    李文山收拾了一下出診去了,臨行叮囑了陳兆齡幾句,顧代慧繼續教授李仕讀書。過了一會兒,張文泰也來了,幫著周清蘭張羅了一桌午飯,倒是周方一天閑著無事,陪著陳兆齡談天說地。


    每隔五日,李文山為陳兆齡行針放血一次,除此無大事。如此平平淡淡過了些時日,這天早上突然來了一位訪客,自稱是縣衙的縣丞,姓劉,帶了一隻精致的木箱,親呈陳兆齡,說是縣令大人相送。眾人頓時想起了安慶緒,陳兆齡揮手拒絕,那劉縣丞苦苦央求,陳兆齡打開一看,裏麵襯著紅布,竟是一株千年人參,隻見二尺長許,白中滲黃,隱隱已有些人形,李文山正在旁邊,讚道:“好東西!”劉縣丞在旁笑道:“不錯不錯,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千年人參,當真有起死回生之效,老爺說陳老受了內傷,此物正好,還可增強功力,請笑納!”陳兆齡嘿嘿一笑:“你們老爺可還說了什麽?”劉縣丞從懷裏掏出一封信,說道:“都在裏麵了,劉某告辭!”不等眾人回話,就匆匆去了!


    陳兆齡打開信一看,眉頭微皺,周方一旁問道:“陳老弟,信中說什麽?”陳兆齡道:“那姓安的想讓我去做他的門客,哼!”說著冷笑一聲,“不過一個芝麻縣令,太小瞧我陳兆齡了!”周方聞言頓了一下道:“我看這姓安的不簡單,那‘黑河三毒’我在遼東也聽過,可不是一般人物,居然都為這縣令所差使,可不奇怪?”李文山也在一旁點了點頭:“這千年老參長至此者極為珍貴,實乃可遇不可求了,在我李文山眼裏是千金不換之物,這縣令看來對陳老很看重啊!”李文山所言其實正中安慶緒所圖,那日一戰,陳兆齡被程三偷襲打傷,但餘力仍可重傷對方,令安慶緒很是佩服,不過那記陰坤綿掌也差點要了陳兆齡的命。安慶緒自小心狠手辣,本意來此是要將周方爺孫及張文泰除之,再看看陳兆齡受傷不治的樣子,誰知境況全不同所想,陳兆齡根本無大礙。安慶緒雖然狠毒,但更愛才,陳兆齡的武功遠勝自己的師父程三,於是臨時變卦,向眾人道了個謙就走了,直至今日才派人說明心意,意欲相邀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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