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兩朵,各表一枝,此時的櫟陽城一處城郊卻另有乾坤。


    位於關中地區,有個兩麵環水,一麵靠山的地方,櫟陽城此時正在昏暗的寒風中孤寂的聳立著。


    櫟陽城沒有鹹陽那高牆堅壁,也沒有洛陽那八街九陌車水馬龍,它甚至在這人數稀薄的地方安靜的像座墳墓,但它作為鹹陽陸通中原的必經之地,關中的交通樞紐的重要據點,硬是在這山巒連綿的偏僻之地屹立不倒近百年。


    櫟陽南麵十來裏處,地勢陡然艱險。自渭河咆哮而下的河水流至此地,拍打在那豁然陡峭的山腳,十分力道也自軟去八分。


    就在這陡峭的山間,一個秘密的基地暗藏其中。此地位於櫟陽、鹹陽、涇陽之間,渭水之畔,是黑水大夫親自選擇的地方,這裏發動黒域大陣不但暗合秦國地域中心,而且能借渭水靈動之氣加強陣法威力。因此處常年寒冷結冰,黑水將這秘密組織命名為:黑冰台。


    黑水站在大殿高台之上,高台上總是垂著幾方灰黑的幕簾,帷帳低垂,映出她婀娜的身姿。此時她雙手虛空比劃,似是在控製著什麽。


    忽然她芊芊手指像被刺了一刺,在虛空中緩得一緩。黑水心中驚疑,自從河陽一戰以來,自己這黒域大法練了數年,早已爛熟於心。今日自己操控蜀中那塊黒域卻遇到怪事。那黒域大法乃上古奇法,雖由她來操控,但一經發動,陣中氣息自有靈性。那塊黒域卻像是遇到什麽天敵般劇烈擾動。


    由黑水催動的黒域和她已能心意相連,此次忽然擾動,她覺得定有蹊蹺,心中疑惑連連。實際上讓她疑惑和擔憂的又何止是這次擾動而已,六年前那場大戰中不但《連山奇術》原本跟著陳完失蹤,而且她受了重傷,之後足足兩年的調息,才恢複功力。


    最讓她局促不安的是那場大戰中出現的那個神秘人。黑水精通八卦推演,幾乎任何事情她都能依據蛛絲馬跡推算個明明白白。


    道玄真人留下的密文她還未推演完成暫且不說,現在又多了一個神秘人亦是讓她一頭霧水,甚至是跟著失蹤的陳完她也無法推出一絲一毫的頭緒。


    這數年來她一直嚐試推算那神秘人和陳完的去向.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黑水甚至啟用了先天卦盤大陣。此等卦法需要八八六十四日內每日起卦八八六十四卦,並將每次起卦時間與那神秘人出現時間的天幹地支組合,而每一卦又算以互卦與變卦,最終組成一副龐大的卦圖陣。


    如此巨大的計算量需要利用強大的功力,並且耗費大量的道力真元,即使如黑水這樣的人物,幾次巨大耗費心神直至氣血翻滾,可始終無法推出蛛絲馬跡。似乎那神秘人並不屬於這個世界。這點讓她經常莫名的煩躁。不過經過黑冰台哨點的報告,她唯一知道的是,那個神秘人當時在莘國待過半年,當地人對他視若神明。可這一點沒有任何用處。


    黑水此時已能將那黒域大陣自由啟動,運發嫻熟,此次選擇在蜀國發動,隻是試試自己百裏之外操控大陣的能力。雖然途中遇到一些小小的擾動,不過她對自己這些年來功力上的精進還是滿意的。


    神秘人的事情暫時沒有直接威脅到自己暫且可以不論;而雖然陳完失蹤,所幸自己已經得到陳完的道心;就算是連山奇術原本失蹤,但她早已將古經中的內容爛熟於心,也可不慮。按理說黑水現在權勢熏天,功力在世間也少有人及,可不知為何,黑水寒若冰霜的美麗臉龐上,卻仍沒有一絲笑容。


    黑水又將那大法運了大半會,斂回心神,這才緩緩收功坐定。想起台下李醯還等著複命,她將黑冰台分為左右兩旗,李醯行事心狠手辣,辦事能力她倒是完全信任,隻是此次對手是秦緩,隻是苦於分不開身,讓李醯先行試探。


    黑水對著高台之下說道:“你說局勢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她的聲音從幕紗中傳了出來,聲音冰冷。


    “屬下已經加派人手,對蜀國各處嚴密監視,玉木村方麵更是重兵布置,連個蒼蠅都飛不出去。”


    李醯在台階之下跪得雙腳有些發軟,但不得黑水的許可,他不敢移動分毫。此時他的額上汗點淋淋,緊張得連說話的聲音都顯得有些嘶啞。


    “我怎麽聽說有個鐵鷹騎士被秦緩拿了去?”


    自從黑水當年病愈,秦公更是將她視為手中明珠,對她言聽計從。黑水在秦國權利極大,就連那些皇親貴族對她也是敢怒不敢言。


    李醯作為黑水的四大親信,知道黑水掌管黑冰台手段的淩厲,此時深知她已經極為生氣,不敢造次,趕緊說道:“尊上息怒,屬下辦事不力,請責罰。”


    “罰你有何用。再怎麽罰你一幫廢物直能還是一幫廢物。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手下那幾個怪物私調鐵鷹部隊,又搞出這許多事來,不知李旗主如何向我交代。”


    李醯連背心都涔出汗珠,黑水當初令他監視玉木村,不想那些廢物下屬為了討好自己,自作主張招惹出許多事端,弄得傷殘一片。前日為了偷襲秦緩,一個鐵鷹騎士還被敵人抓了去。如果被敵方拷出什麽機密,自己這個腦袋就不用再戴著了。


    李醯趕緊說道:“屬下必定加派人手,彌補過失,定要把那秦緩道心取來。”黑水背向堂中,手中不停在牆上比劃著什麽,似乎在對麵牆上研究著什麽好玩的玩意兒一樣,根本沒有聽李醯說什麽。


    沉默了片刻,李醯感覺這短短的時間就像幾年時間那般煎熬,他知道自己的命運隨時掌握在這個黑水手上,或許下一句就會把他打入萬劫不複的地獄之中。


    “你以為你們這幫廢物是青木聖人的對手?”黑水的語氣仍然平靜,好像整件事情和她沒有關係一樣,她隻是在點評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請尊上示下!”李醯恭敬的躬著身子,不敢抬頭看一眼。


    “你說秦緩身邊忽然出現一個神秘女子?”黑水反問道。


    “千真萬確!白馬傳來飛鴿都詳細講述了。秦緩那廝喚她林未之。”於是李醯趕緊把探哨來報撿了重要的給黑水匯報,每一言每一語,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他都描述的真真切切,好像他當時在場一樣。


    聽了小半時辰,黑水始終不言不語,不知道在想著什麽。李醯說完,緊張的等著黑水指示。


    黑水神色有些凝重,眉頭擰成一個疙瘩。林未之這個名字在她記憶深處太遙遠了,遙遠得讓她有些陌生。有頃,她將目光緩緩轉向身旁巫祝:“你以為如何?”


    那巫祝跨前一步:“回稟尊上,據屬下分析讖言,結合近日天象,已有二成之兆。”


    “二成?”


    “隻多不少。”


    “二成…”這一句彷佛在對自己確認。


    那巫祝趕緊回道:“屬下近日再擇良期設壇作法,再行推算!”


    “今晨卦象如何?”


    “山地剝卦。”巫祝答道。


    黑水麵色更如罩上一層陰雲。黑水主修靈水功,此係道法以易經八卦為載,吸天地水氣為靈,極擅柔性。自從融合陳完道心,黑水早已登堂重九聖境,近日來足太陽經之道氣蠢蠢欲動,似有突破九天玄外跡象。近來她堅持每日一卦,推算突破最佳時日,如再有道心相助,她將事半功倍,隻是能擁有道心之人,天下不過數十人而已。


    黑水此時暗想:上艮下坤剝卦,高山附地,高附於卑,剛陽剝落,正暗合自己修煉突破之象。但此卦又暗喻為女中中幗英雄,有歸山人上之像。想到遠處另外一名女子,黑水揮了揮手,神色更是鄭重:“難道是這樣的?”她喃喃自語,默默念著什麽:“茫茫周天,不知所止。日月循環,周而複始…”她的神色變得有些淡柔憂鬱,眉頭輕蹙,好像在想著很久遠的事情。


    她極其擅長推演,但她始終無法推演那件事情,此時讓她有些煩躁。“難道說真的隻有師尊才能洞察先機?不可能的!”她心裏不斷對自己說道。二十年來,除了師尊沒有人知道黑水的來曆,但她知道,這個秘密保守了那麽多年,她從來未對人講過。那麽多年,她精修卦學,隱隱能夠和當年師尊推演能力比肩,但是她就是不能明白,為什麽這一件事情她無法推算,她不相信,不甘心。


    “不行,一定不能成讖。我黑水呼風喚雨,豈能輸給那些人。”黑水一生爭強好勝,從不服輸,雖然長得麵色貌美,身形如水,卻如男子般心如磐石。她自小就和眾師兄弟比武弄文,眾師兄都讓著她,文武皆未落過人後。加之黑水本也心思聰慧,能站穩聖人行列,絕非偶然。


    黑水前半生順風順水,可心中對這師尊傳下的密文如鯁在喉,她默思良久,從思緒中醒來,神色重新變得堅毅暴虐,喝了一聲道:“李醯!”李醯忽聞暴喝,嚇了一跳,酥軟的雙腳一下跳了起來,答道:“屬下在!”


    “你立刻親自去一趟,把人給我看好了。道心能取則取,不能取就看牢了等我親自出馬。如再有閃失,我拿你試問。”


    “屬下遵命,尊下這就去辦,如有辱尊上之命,我李醯拿項上人頭來見您老人家!”


    “到那個時候還想見我?”黑水冷冷笑道:“如再有差池,你提著五個腦袋再來見我吧。”說完不再理他帶著貼身侍女走出了大殿,腳下不停目不斜視道:“備車。去櫟陽。”


    “恭送尊上。”一行人跪在後麵,寬廣的殿室回蕩著眾人的聲音。


    李醯直把黑水送出大門才敢起身,此時已是汗流浹背,他豈能不知五個腦袋是指哪五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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